江湖事很多

　　46
　　告别了莫凡，何晓楼敲响了下一户的门。
　　何晓楼站在门边，听到了门内传来的咚咚的声音，正疑惑着，门突然打开，门内之人竟然是先前，他们在院子里见到的，那个沉默寡言，和他们一样，都是这个月进庄的男人。
　　“在下何慎言。”何晓楼道。
　　“宋秋哲。”那人掀起嘴皮子，慢慢冒出了几个字，他眼也不抬，“何事？”
　　何晓楼一边说明来意，一边打量起男人，他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杵着拐杖，先前他听到的咚咚声，应该就是拐杖击地发出的声响。
　　昨日在院子里，他所站的位置并不醒目，外加有旁人阻挡，他居然没有看见他手中的拐杖。
　　或许是由于何晓楼的眼光太过露骨，那人有些不自在地侧了侧身子。
　　何晓楼连忙收回目光，“不知宋兄是何事所伤，在下身上倒是有几瓶药膏……”不等他说完，那人就抬手，“不必。”他看着何晓楼盯住自己的目光，“旧疾，无药可医。”
　　何晓楼又是惋惜又是遗憾地看着宋秋哲。
　　“比武之事……”宋秋哲道。
　　何晓楼突然打断了宋秋哲，“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秋哲没有回答，何晓楼径直推开他走进屋内。
　　门外的宋秋哲微微叹息了声，然后便关上房门，算是应允了何晓楼的要求。

　　何晓楼大喇喇地坐在床畔，见宋秋哲看向自己，还乐呵呵地挥了挥手，“拐杖里装得可是青叶剑？”
　　宋秋哲没有表情地走过去，把手里的拐杖扔给了何晓楼。
　　何晓楼接过拐杖，先前他便觉得这拐杖与平时的拐杖不同，当认出叶青衣的身份时，他立即知道，青叶剑大概是藏在了这里。
　　果然，打开之后，青叶剑正在其中。
　　“你怎么认出我的？”宋秋哲——也正是叶青衣问，他没想到刚和何晓楼接触，他便认出了自己。
　　何晓楼嘿嘿笑了一声，没有回答，他当然不会告诉他，叶青衣抬手的一瞬间，他就闻到了一股味道，一种淡淡地混杂着竹叶气息的冷香。
　　青叶山庄里，叶青衣房中，熏香的味道。
　　那一瞬间，他就认出了宋秋哲的身份。
　　“我原以为你和云永雁走了。”把拐杖还给叶青衣后，何晓楼道。
　　“和你分开不久，我们便分道扬镳了。”由于带着人皮面具，外加本身的表情便不算多，叶青衣说话的时候，脸上表情看上去十分木然，何晓楼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叶青衣，于是便让他拿下面具。
　　叶青衣伸手想直接撕下面具，何晓楼急忙阻止。
　　他来到叶青衣的身边，伸手细细摸着面具和脸皮的接缝处，或许是离得近了，那股冷香更明显了些……何晓楼摒弃内心的想法，专心摸着叶青衣脸上的面具。
　　一点一点，慢慢掀开。
　　当面具完全掀开的时候，何晓楼发现叶青衣脸上居然起了很多红疹，他“啧”了声从怀里掏出药膏，用小指蘸取，小心翼翼地抹在叶青衣脸上，“这破烂面具究竟是谁给你的？”
　　“买的。”叶青衣淡定道。
　　因为行走江湖，免不住要换几张脸，并且又不是人人都会易容，所以制好的人皮面具，倒是在江湖上十分走俏，叶青衣手里的货色也算是下了心思的，只是比起何晓楼自己藏的几张，还是有些不够看了。
　　“平日里，你都不摘下？”何晓楼一见叶青衣的脸，就知道是人皮面具戴多了。
　　叶青衣没有回答，看样子确实如何晓楼所料。
　　“那破烂面具就别带了，过会儿我给你一个。”何晓楼嫌弃地看着被他扔在一边的人皮面具说，抹好了药膏，他就坐在了叶青衣身边,“你们什么时候分道扬镳的？”
　　叶青衣说了和云永雁他们分开的时间。
　　“云永雁要带着苏小楼他们和蓬莱岛的人见面，然后带着傻妞和花脸婆婆回药师谷。”叶青衣对何晓楼说。
　　“所以你们便分开了？”何晓楼问。
　　叶青衣点头。
　　“那你是怎么来这儿的？”何晓楼问，原先他以为他会和云永雁他们一道，却没想到叶青衣居然单独行动。
　　思考了半晌，叶青衣终于道，“我是追寻邬春金而来。”
　　邬春金何晓楼心里一愣，“你怎么知道邬春金在这儿？不对，你为什么要找邬春金？”他边说边想到了一个可能，他看着叶青衣，几次张口，但是都没有发出声音。
　　叶青衣看着何晓楼，最终沉声道，“因为他被‘叶青衣’打伤了。”

　　何晓楼半晌没有说话，最后他抬头看着叶青衣，“你想起来了？”
　　叶青衣没有作答，何晓楼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先前他还在疑惑，为何叶青衣也会追寻邬春金，现在想来，他多半是也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突然对叶青衣说，“现在你还准备捅我一剑吗？”
　　叶青衣看着何晓楼笑得十分张扬的脸，心底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道，“当日之事我不后悔。”
　　“自然，青叶山庄的庄主，是不应该后悔的。”何晓楼附和道。
　　叶青衣皱眉，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作罢。
　　何晓楼心底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平静，他踌躇半晌，最终他还是开口，“当日你刺了我一剑，后来我多次爬上云浮山，你都闭门不出。”说到这儿，他笑了下，“从那时起，我就知道，青叶山庄的大门，终究是对我关上了。”他转眼看着叶青衣，“若不是这次你出了青叶山庄，是不是我们永远不会见面？”说到这儿，他便停住不说，然后哑然失笑，他自己都没发现，原来他那么介怀当日叶青衣闭门不见之事，甚至比他刺了一剑还要介怀，“你到现在还在介意父王奉命处决了你的母亲？”何晓楼问。
　　叶家出现不过百年，早先是一名江湖之人，与太祖皇帝相识，于是太祖便有了在江湖里设立一个监察机构的意思，所以从开始到现在，叶家都是朝廷在江湖里的眼线。
　　为了拉拢叶家，青叶山庄庄主的妻子，都定当为皇室中人。
　　叶青衣的母亲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青叶山庄有什么好呢？何晓楼想，青叶山庄永远都是那么冷冰冰的，叶青衣的父亲对这位奉命迎娶的妻子，并无太多感情，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从小醉心于练剑……云浮山上的一切都是冷冰冰的，安静得像个坟墓。
　　何晓楼小时候去的时候，就觉得，生活在这儿，实在是难以忍受。
　　叶青衣的母亲，虽然未出嫁前，算不上受宠，但是这种平日里，只有和自己的陪嫁侍女才能说点话的日子，还是令她不堪忍受。
　　偶尔让她觉得还能喘息的，大概就是去寺庙里上香的日子。
　　然后，她就被人盯上了，接着就酿成了大错——
　　“意图谋反……无论是谁都……”何晓楼话说到这儿就停住了，他知道叶青衣应该明白他的意思。
　　“先帝并不相信叶家。”叶青衣说，“如若不然，他也不会设立‘听风’。”他看着何晓楼，“他早就想拔除叶家，只是一直苦无机会……虽然母亲是他的妹妹，但是兄弟都能手足相残，更何况一个谈不上亲近的妹妹。”
　　“你是说……”何晓楼看着叶青衣，难道那一切都是先帝谋划的？
　　叶青衣摇头，“母亲谋反是事实。”他的母亲相信了那个男人的甜言蜜语，却哪知和他一起走下的是万丈深渊，“你若在那时和我亲近，定然不好。”那时先帝若想除去他们，也只需要一个借口，他当时不愿何晓楼因为和他过于亲近，遭受牵连，才捅了他一剑，令他以为他是因为母亲的原因，而迁怒于他。
　　何晓楼当然明白了叶青衣的意思，他一时又惊又喜，他原想叶青衣一定是迁怒于他，才这样做，却没想原因居然是这样，“所以你当时才不愿意见我？”他问。
　　叶青衣点头，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毫无瓜葛。
　　“但是先帝逝世已久。”如果是因为担心受到牵连，先帝逝世之后，叶青衣为什么也不来找他？
　　“从那之后，你再没有来到云浮山。”叶青衣道。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何晓楼问，他不去找叶青衣，叶青衣就不能来找他吗？
　　“青叶山庄庄主，不能踏出云浮山一步。”叶青衣回答，这是太祖时期就立下的规矩。
　　何晓楼这才想起了这个规矩，先帝逝世之时，叶青衣早已是青叶山庄的庄主，早年他闯荡江湖一战成名，还是年少时候，尚未继承山庄的事情。
　　而这次叶青衣下山，也是因为遭到了那伙人的暗算……“你可知道这伙人是谁？”何晓楼问，既然能把叶青衣弄下云浮山，那么他们铁定对青叶山庄十分熟悉。
　　“有了个大致的猜测。”叶青衣道。
　　“谁？”何晓楼急忙问。
　　“和母亲有些关联。”叶青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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