燄歌行之美人圖

　　東萊寺外，不垢、不淨兩僧相對談話。
　　「師父說過，我們只要守在這裡二十年，時機若到就可以離開此地，為什麼你會認為我們無法離開？」
　　對不垢僧的問題，不淨僧回道：「我並沒有說我們無法離開。」
　　「但是我說我們離開此地的時間將近，你好像不以為然。」
　　「人未離，心已離，身體是否離開何有差別？相反來說，人已離，心卻未離，那肉體離開又有何用？」
　　「唉！你說得不錯，只是，佛友啊……」不垢僧轉頭望向畸零山，一聲長嘆。「在離與不離、變與不變之間，你我好像並什麼選擇的餘地。」
　　「何必選擇呢？順應天命吧！」
　　「阿彌陀佛！」對不淨僧的答案，不垢僧只口宣一聲佛號，不再多說什麼。

　　＊　　＊　　＊　　＊　　＊　　＊　　＊　　＊　　＊

　　師百賢一路疾行，隨著時間的拖長，越來越難掌握明幻道長前進的方向，心中不免著急。
　　「將近二十天了，想不到我連一個不會武功的老人都找不到，唉……」
　　走過寫著『東萊』二字的石碑，再行約莫七、八哩的路程，道路一分為二，一條通往東萊人群聚居之處，一條通往畸零山。
　　『雖然循著蛛絲馬跡來到東萊地界，但是此處人煙稀少，明幻道長怎會往這個方向來呢？』
　　「修道人的心思真難明白。」師百賢看著眼前的叉路，推想明幻道長可能的去向。「畸零山雖然隱密，但是人煙罕至，寸草不生，就算非本地人，看到那赤色的山峰也該明白，明幻道長應該不至於笨到往絕地走去才對。嗯，就走右邊這條路吧！」

　　＊　　＊　　＊　　＊　　＊　　＊　　＊　　＊　　＊

　　赤色的畸零山聳立於群嶺之中，成環抱之勢圍成一個山谷，與周圍綠意盎然的山嶺相較，猶如掠燒天際的火炎一般。炙人的熱風在狹長的谷道中旋流而上，彷如無色的火舌，燒絕了畸零山內外的生機。
　　「天生萬物，各有機巧；名山大川，各有其勝。畸零山真是一個奧妙絕倫之地啊！」
　　明幻道長來到山谷之外，望著因為熱氣而難辨峰頂的畸零山讚嘆不已。
　　「遠望此山，有如熊熊赤燄自地底竄升而出；近觀此山之石，肌理紋路柔順而顯明，似火苗一般曲婉精煉。不知山谷之中又是何種模樣？」
　　明幻道長不斷以袖擦汗，望著山谷入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
　　「才到山谷外面就熱成這樣，山谷之內豈不是更加覠犭y挨？但是都已經特地走到這裡了，就此折返未免太可惜。唉，真是熱啊！」
　　覠犭y當的明幻道長徒勞無功的甩著濕透的衣袖，絲毫搧不出半點涼意。
　　「唉，熱得我全身是汗，我看衣服都可以絞出水了……」
　　「哎呀！圖該不會……」明幻道長猛然想起揹在背上的美人圖，連忙解下布巾將圖取出。「哎，果然被汗水浸濕了。」
　　明幻道長小心翼翼地將畫軸展開，想藉此地的天然熱氣將圖烘乾，但是不斷捲旋的氣流夾帶著風沙，他不時得用手去保護眼睛，使得美人圖隨著驟然而起的一陣強烈旋風而去，順著風流被捲進了山谷之中。
　　「啊！我的圖！我的圖……」見美人圖被風捲入山谷，明幻道長毫不考慮的追圖而去。

　　＊　　＊　　＊　　＊　　＊　　＊　　＊　　＊　　＊

　　楊道和與葉自香沿著觀風嶺下的道路在附近找了幾天，始終一無所獲，幾經商量之後，想起了離開萍影小會之前破字生所說的話：「此事起因是一名女子；女人屬水，此女應在北方，而木不成木，則指她所在之地草木難生。」此事起因是美人圖，確實符合破字生所說，於是兩人決定往北而行，沿路打聽師百賢與明幻道長的下落。
　　十五天後，兩人來到了東萊道上的叉路。
　　「有兩條路，我們該往哪邊走？」楊道和看著雙叉路猶豫著。
　　「照破字生前輩所測，我們應往北方寸草不生之地前進。你瞧，左邊這條路通往畸零山，正是一個杳無人煙的絕地。」葉自香看著遠方聳立的畸零山，心中暗嘆破字生之神算。
　　「這我知道，不過老獅他呀──」楊道和搖著扇子道：「以我對他的了解，老獅肯定不記得破字生前輩的話，一定是照常理來推斷明幻道長的行蹤。我想，他應該是走右邊這條路才對。」
　　「這……」葉自香一愣，問：「照常理來推斷的話確是如此，可是……」
　　「如果說破字生前輩所推測的那名女子當真在畸零山，那她就是這一切事情的起因，我們應該幫老獅找到她才對。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真有這名女子，她也跟這一連串的命案毫無關聯，找到她也沒多大用處，主要的關鍵還是在明幻道長身上才對。」楊道和略想之後，侃侃說道：「那畸零山一望即知是個不毛之地，就算是逃命，像明幻道長這種遍畫名山的人，也不至於自己走進死地才對。當務之急，還是先找到老獅和明幻道長，關於畫中女子的事，可以留待以後查證。」
　　葉自香點頭認同：「你說的不無道理，那麼，我們就走右邊這條路吧！」

　　＊　　＊　　＊　　＊　　＊　　＊　　＊　　＊　　＊

　　絕生谷內，是一遍紅色的土地，四周絕嶺毫無立足借力之處，炎炎赤日聚射谷內，強烈的光線經過紅色的土石反射，交錯成一片使人眩目的蜃影。
　　在谷內深處，一棵十丈餘高的枯木獨立其中，龜裂的表皮順著樹身蜿蜒，土紅色的枝幹，乍看之下與四周的土石毫無分別。
　　一窪水塘靜靜躺在枯木之旁，然而泛著蒸融熱氣的池水，並無法為枯木帶來生機。奇怪的是，夾帶濃郁硫磺氣味的滾熱水塘，卻有朵朵鮮血一般的蓮花飄浮其上，花開花滅之間也不過一刻鐘的光景。
　　水塘側，枯木下，一條修長細瘦的紅色人影默默佇立。
　　眩眼的光線使人看不清他的面貌，但那頭在風中飄揚的火紅髮絲，猶如舞動的火蛇，與畸零山的天然奇景融為一體，宛如神祇。
　　他望著水塘之上開開滅滅的血色蓮花嘆息，一聲又一聲，多少痛苦，多少淒涼，都隨著終年無息的焚風散去，在山谷中迴盪……

　　忽然間，一幅畫軸隨著輪轉的熱風飄進絕生谷，紅髮之人望著將近毀損的圖卷，緩緩伸出右手，自由的風向好像受到牽制，使畫軸慢慢落入他的手中。
　　攤平畫卷，無瑕美人的圖像躍然紙上。
　　『夭紅奪色慚百香，人間何幸留花王！曾向洛水江波見，天涯相遇一魂消。』
　　墨跡已殘，美人如故。
　　無心的風，帶來了無情的過去；有心人的過失，換來了無心人的痛苦。
　　「啊……」
　　看了畫後，紅髮人悽然長嘯，令人心駭的悲聲久久迴蕩不去。
　　傷痛的眼眸一閃，美人圖被撕成兩半丟向水塘，在飄落水面之前，無端火生，畫軸在瞬間就被燒成灰燼。

　　＊　　＊　　＊　　＊　　＊　　＊　　＊　　＊　　＊

　　「啊……」
　　淒涼的呼嘯聲倏然回蕩，久久不散，讓心急追圖而來的明幻道長心驚不已。
　　「嚇！怎會有如此淒涼的叫聲回蕩？」他極目四望，除了赤色土石之外一無所見。
　　經此一嚇，明幻道長心驚地停下腳步，細看自身所在之處。
　　「此地酷熱異常，寸草不生，照理說應該是沒人居住才是，但是方才的呼嘯聲會回蕩這麼久，想必是自山谷之內發出。到底是什麼人會住在這種荒涼的地方？」
　　一是為了失落的美人圖，一是為了好奇心，明幻道長忍著酷熱以及脫水造成的昏眩感覺，拖著沉重的腳步緩緩前行。

　　約莫經過兩刻鐘的時間，明幻道長終於走到絕生谷的內部。
　　此時正是日正當中，絕生谷內沸騰的空氣滯留難散，明幻道長瞇著眼看向前方，與山同色的枯木、蒸氣滾燙的水池、忽開忽滅的血色芙蓉、鮮紅縹緲的人影，皆如海市蜃樓，似真似幻。
　　明幻道長幾度眨眼，難以分辨眼前所見是夢境還是真實，只得試探性的開口詢問：「請問此地可是閣下的居處？」
　　見對方並不理睬，明幻道長只得再道：「貧道冒昧而來並無惡意，只是方才在山谷之外手中的畫軸被風捲入谷內，所以才會進入找尋，若有冒犯之處，尚請閣下海涵。」
　　聽聞畫軸二字，紅色人影一動，緩緩回身。雖然因為光線而難辨面容，但是明幻道長已可確定眼前所見並非幻影。
　　「不知閣下可有見到一幅畫被風捲入？」
　　紅色人影輕輕點頭，明幻道長喜問：「不知那幅圖現在何處？」
　　見對方伸手指向旁邊的水塘，明幻道長一驚。「你的意思是那幅圖掉落水中？」
　　雖然紅色人影並未開口，然而明幻道長也已明白結果，心中不由感慨萬千。
　　「唉！為了保住此圖，我奔逃二十多天，卻終究還是保不住……」明幻道長搖頭嘆氣，頗為傷懷，忽聽得紅色人影以毫無感情的聲音問道：
　　「還有其他的美人圖嗎？」
　　「有的。若無意外，應該還有五張……」明幻道長應聲而答，然後忽有所悟：「你看過美人圖了？那幅畫……」
　　話聲未竟，紅色人影伸手一揮，明幻道長連驚叫聲音也來不及發出，就被無端而起的至熱火燄吞噬，瞬間化為煙塵消散風中。
　　「悲傷的過去、痛苦的回憶，終須做個了結。」
　　紅色人影的身上，強烈的恨意與殺氣取代了原先的悲愴。他舉步行向出口，對著已成灰燼的明幻道長冷冷丟下一句：
　　「看過美人圖的人，都該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