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27度纯洁感受
(一)
那是一个初冬的下午,阴冷,潮湿,呼呼的北风席卷而来,吹得我的脸微微生疼。
我站在一家有名的婚纱店门口,虽然穿着厚厚的棉衣,却还是冻得直打哆嗦。今年,这个城市的寒冷来得过早,冷得太生硬。
安可迟到了,她从一辆豪华的轿车里走下来,带着一种不露痕迹的高贵气息缓缓向我走来。和学生时代她没有多大分别,仍旧是那个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爱美女孩。她披着一件一看就是品牌货的米色风衣,下身只套着黑色的薄丝袜和皮短靴。
“我要结婚了,喊你来是想让你陪我一起挑婚纱。”安可半蹙半开的眉目间莫名地多了一缕淡淡的忧愁般,本来向来,她都是没心没肺的人。
听到她这么说,我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她说过很多次,她会比我先结婚的。“我们,进去,外面冷。”我拉着她走进了那家婚纱店。
她一眼就看中了店里的一套简单的淡紫色婚纱,甩头跟服务员说:“我就要这件了。”
我一直以为,紫色这样阴郁的颜色是不太适合她的。她灿烂得如同夏日里一朵盛放的阳光,却没有任何一种颜色可以表达出她的热烈。
从婚纱店出来,她望着车来车往的马路说:“陪我去逛逛吧。”
“好。”
也许因为天冷的原因,街道上行人很少。和从前一样,她轻轻地牵着我,安然地走着。
“我去买喝的。”走到我最爱的那家奶茶店门口,她说。
那家奶茶店有个很特别的名字——27°纯洁感受,27度,是这个城市的纬度。这么多年来,她唯一没变的,就是她还和我一样,喜欢喝27°纯洁感受里的85度。
85度是这家店里的特色茶,单单闻着就有一股沁人心脾、清新淡雅的茉莉香味,但是尝起来却是半涩的苦中带着醇美的甜,回味无穷。
她递给我一杯,大声说:“还记不记得大二那年,有个大一的小妹妹给我买了杯元气小猴的茉香绿茶,结果被我直接丢垃圾桶了。你知道,我只喜欢喝这里的。”
“记得。”我吸了一口茶,微笑着说。
“我要嫁的那个男人,比我大整整十三岁。”她总是喜欢从一个话题迅速地转到另一个话题,让你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我没有看她,只是吐着白色的水汽,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幸福就好。”
“浅浅,你知道的,除了纪简之,也只有你,可以让我觉得真正的幸福。”
我想说,安可,事实上,不管是纪简之,还是我,都给不了你幸福的。但最终我还是浅浅一笑,便没有再说话。
临走时,安可问我:“你会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我摇了摇头回答说:“不会。”
“好,恰好我没准备给你发喜帖。我怕你来了,我会拉着你逃婚的。”她的脸凑到我面前,半开玩笑地说。
“回去,我晚上要加班。”
她搂过我的肩膀,眼泪就泛上来了,“不要把自己弄得太累,你要好好的。”
我没有回应她的拥抱,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你也是。”
“那我走了。”
“拜。”
看着她转身的背影,我的眼泪便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我知道,此时的安可和我,就像平静的湖面被石子打碎,晕开的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它们彼此从一个原点出发,却要朝着宽阔的四周扩散开,最后渐行渐远。
当一个人站在阴冷的街头时,我想给自己一些日光,才发现所有的温存都谨慎起来,一切的一切都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二)
安可逃婚了,不知所向。
听到这个消息时,冬天已经从这个城市蜕出了大半。这在我意料之外,也在我意料之中。那时的我正在处理一张前几天新拍的照片,照片记录的是一个漂亮女孩,她诱人的嘴唇令人看起来像一粒饱满的樱桃。我的手一抖,便把她的嘴唇处理地十分扭曲了。
纪简之站在我身后,喘着气说:“夏浅浅,安可逃婚了,不知所向。”
“哦。”我平静地说。
“我们全家都急疯了!我大姐,我妈,她们翻遍了整座城市都找不着她了。”纪简之夸张地比划着。
我轻轻地笑了一声,放下鼠标,抬起头问纪简之:“去喝杯茶?”
这个城市的纬度大概是27度,此时我可以感受到半寒半暖的阳光。我在拥挤的人群中恍惚看见安可的身影,有些单薄,有些模糊。
安可有张白皙的瓜子脸,总是带着疼痛般的张扬。她有一米七的身高,却瘦得跟竹竿似的。有时很小女人的她,迷得异性们神魂颠倒。但大多数时候她是顶着她那利索的短发,常常帅气得令所有同胞们为之尖叫。不是多么出众的五官,只是她身上透露出那么一种气质,鲜明,灿烂,热烈。
也许正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太炽热,所以纪简之不敢去爱她,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爱过她。
坐在27°纯洁感受里,空调的温度刚刚好。我点了一杯85度,纪简之仍然拿着单子犹豫不决。
“柚子茶,不错。”我建议。
他点了点头,冲服务员说道:“好,来一杯柚子茶。”
正是午后,沉默的场景让我有些犯困,我打了个哈欠,然后跟纪简之说抱歉。
纪简之扬起嘴角一笑,叹了一口气说:“她什么时候才能放开呢?”
“不知道。”我摇头。
我真的不知道,安可,她在我心里住得太久太久了,久到我想起这两个字的时常常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然而,终于有这么一天,她从这座城市消失了。她这次的离开,没有任何预兆。我记得她曾经说过,她喜欢这座城市,喜欢这座城市的纬度—27,喜欢这座城市的纪简之和我。可是,怎么呢,她就不见了。
其实这不是什么大事件,每天,这座城市都有很多人悄悄地别离。他们有的外出打了,有的去别处求学了……这些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想总有一天,她会回来,一定会回来。
我忽然想起两个多月前她跟我说过那么一句话:浅浅,你知道的,除了纪简之,也只有你,可以让我觉得真正的幸福。而我的心,也在那一刻变得悲凉起来,并不能如刚开始听到这句话时表现出十分淡然。我的悲凉,不是为我自己,是为她。
初遇安可时,她仍是一副青春靓丽的少女样子:喜欢穿纯白的连衣裙和浅色的高跟,理着当时很流行的波波头,面庞上总是带着浅浅的笑容。
“美女,给我来两杯85度,多加点冰。”她挤在人群的前头,说话的时候却是另一副模样,大大咧咧,毫不客气。
彼时的我刚刚高考完,在27°纯洁感受的一家连锁店里打暑假工。我记忆里的那个夏天,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尽管店里开着空调,但我还是汗流浃背。再加上来买饮料的人特别多,小小的店铺前台被挤得水泄不通,原本身子就比较弱的我,那时已累得几近虚脱。
当我恍恍惚惚地把两杯饮料递给她时,她冲我微微一笑,然后从侧门闪进了店里。
(三)
一直以来,我是一个不喜欢回忆的人,或者说,原本我就是个健忘的人,所以关于那个夏日,我的记忆并不多么丰满。要将那些零碎的片段拼到一起,对我来说是一件那么困难的事。
关于完整的记忆,是再次遇到安可时她帮助我找回来的,以至于后来她总说我才是真正没心没肺的人。
当时我头晕得不得了,心想大概是中暑了。我喊同伴帮我忙着,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坐在一旁休息。这一坐,就坐到了安可旁边。
和安可坐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女生,那个女生打扮得十分前卫,过分短的头发显得她有点像个男生。她一手握着杯子一手搂住安可的肩膀,当时我就想着两人咋那么要好,这么热的天还黏糊着。
当我刚喝完一大口冰水时,我的余光看见她们两个女孩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吻。我当即就被水狠狠地呛了一下,眼珠子都快掉到桌子上来。OH,MYGOD!
两个女孩被我的怪异举动打断了,那个看起来像男生的女生瞪了我一眼,很凶悍地说道:“看什么看!没看过情侣打KISS嘿?土包子!”
也许没有人会比当时的我更傻,傻到想都没想就点了头。她们不知道,我是真的没看过这样的情侣,何况刚刚她们还在接吻。
那女生便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我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一旁的安可抿着嘴唇,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安可说当时的我是以逃跑的方式离开的,她说我是她见过脾气最好的女孩。她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我,看着我心平气和地放下那杯水,看着我转身回到了工作岗位上。也许只有天知道,那时的我是多么的疲惫,疲惫到恨不得直接趴地上睡一觉。但是,正如安可所说,我是那种脾气好到别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都不会反抗的人。
我是一个不喜欢回忆的人,或者说,原本我就是个健忘的人,所以关于那个夏日,我的记忆并不多么丰满。要将那些零碎的片段拼到一起,对我来说是一件那么困难的事。
关于完整的记忆,是再次遇到安可时她帮助我找回来的,以至于后来她总说我才是真正没心没肺的人。
两个多月以后,我来到了这座城市的S大学。
已近九月中旬,这个偏南的城市依旧散发着闷闷的热气。行走在通往宿舍的走廊里,我听见行李箱的轮轴碾过水泥地板的声音,呼啦呼啦,犹如大漠里东蹿西走的狂风般叫吼。
走到走廊的尽头那间房,我伸手推开了虚掩的门,便看见安可那张鲜艳的红唇,因为被赋予过多的色彩,此刻它饱满得如同一颗仍带着露珠的樱桃。
接着,我听见她手里捏着的唇膏落地的声音,啪嗒,仿佛一片坚韧的树叶被声声撕裂。她指着我,很肯定地说道:“我记得你,你是27°纯洁感受里的那个小服务员,她们都喊你夏浅浅。”
我鄂然,她竟然对我有如此清晰的记忆。
(四)
安可从这座城市失踪后,我常常在失眠的夜里想起她,想起她曾经鲜艳的红唇以及她灿烂如花的笑脸。
她很肯定地说:“我记得你,你是27°纯洁感受里的那个小服务员,她们都喊你夏浅浅。”
然后,她伸手抽了一张纸将唇上橘红色的唇膏擦净,走过来帮我提行李箱。
她喜欢各种鲜艳的唇膏,她每天都会做的一件事就是对着镜子涂唇膏,擦了再来,一遍一遍,不厌其烦。那时她总是问:“好看么,浅浅?”
然后我会点头,说:“好看。”
“只有你说好看,纪简之从来连看都不看一眼。”安可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失去了光彩,渐渐黯淡下来。
我那时候并不知道纪简之为何许人物,只是安静地听她诉说。
高高的楼顶上,阳光从万丈高的苍穹倾泻而来,我们肩并着肩,坐在一起。抬头看天空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我们像天空的云朵一样:挨得那么那么近,却又有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安可对我说:“浅浅,我喜欢我的舅舅。”
那时候我看见初冬里的云,仿佛漂浮的音符。我放下罩在耳朵上的大大耳麦,低下头,以一种平静的目光看着她。她的唇,那一刻竟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纪简之便是安可的舅舅,是那种没有血缘关系的舅舅。其实在安可出生之前,她有一个亲舅舅,不过,因为从小体弱多病,到最后,作为安可外婆唯一的儿子的他竟然病死了。安可的外公外婆便商量着领养了一个男孩,这个男孩,便是安可第二个舅舅。
纪简之只比安可大一岁,从小,他们俩人关系就特别好,去到哪里,安可都屁颠屁颠跟着纪简之。甚至纪简之上学了,还没到年龄的安可也要赖着去同一所学校上学。
她从来不叫他舅舅,她总是在他身后追着他喊:“简之,简之……”他也会好声好气地应她:“嗯。”他会在下雨的放学路上和她共打一把伞,他会时不时亲昵地拍拍她的头,他也从不对别的女生露出好看的笑容,除了她。他们一起走过了很多个春夏秋冬,以及这座城市的很多条大街小巷。
“可是他不喜欢我,或者说,他不敢喜欢我。”安可微微偏着头,用双手拼出相机的摸样,对着天空“卡擦”一声,然后她脸上露出一种我看不懂的笑。
当我半眯着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她忽然转身身子,用她细长的手臂拥住了我。我听见她在我耳边轻轻呼唤我的名字:“夏浅浅。”那么轻柔的声音,仿佛周围游荡着的空气,“我跟那么多个女孩在一起过,唯有你不一样。”
我任由她抱着,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没有说话。她后面短短的头发被理得很碎,我感觉到她身上流淌着悲伤的血液,和她平时的活跃截然不同,那一刻的她多么多么的安静,安静得像是一架很久没有人理会的钢琴。
“你知道这个城市的纬度么?27度。2加7等于9,我想这个城市一定会存在很久很久吧。还有,你知道吗?2月7日,便是我的生日。”安可在我耳背说到,不知是对我说,还是自言自语。
我缓缓伸出我的手,放在了她的腰间。我恍惚中,看见天上的云,变得绚烂起来,慢慢地旋转着。
(五)
2月7日,离安可失踪已近四个月。我又开始了我忙碌的工作,我不停地处理那些照片,将它们由真实变得虚假起来。我渐渐地觉得这像我们的生活,因为不敢接受残酷的现实,所以,想尽一切办法将它变得华丽,虚假的华丽。
我还是习惯在空闲的午后,坐在27°纯洁感受里静静地喝着一杯85度。我常常在那时候产生一种忽明忽暗的幻觉,透过指尖的缝隙可以看到了许多琐碎的过去。
也是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空气中带着一种清新的味道,那是对寒冷的冬天终于离去的宣告。
那天安可要我陪她过生日,我陪她逛了一上午的街,吃完午饭,她便提出去KTV唱歌,虽然不大愿意,但也不想扫了她的兴致,便点头同意了。
在KTV里,她买了很多啤酒,她一边大声地唱着歌一边喝了酒,一首又一首,一杯接着一杯。她每每唱完一首歌,就拉着我问:“浅浅浅浅,我唱的好听吗?”
而我总是,微笑着点头。
“浅浅浅浅,你为什么不喜欢说话呢?”
“浅浅浅浅,你唱一首歌给我听好不好?”
“浅浅浅浅,你知不知道,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很喜欢你了?”
……
她说着说着,便伸手来抱我,“浅浅,我可以吻你么?”说完,她就开始亲吻我的头发、脸……
当她要吻到我的唇时,我敏锐地嗅到她唇上淡淡的唇彩味,我一把推开她,冲向了卫生间。我扶着洗手池用力地呕吐起来,我不知道当时的我是怎么了,我就那样吐得天翻地覆。
安可站在卫生间门口,我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神,只是对着水龙头不停地抹着嘴唇。我隐隐约约还听见,包厢里放着一首不知名的歌,很激烈的摇滚乐。
我在卫生间呆了很久,走出去的时候我看见安可正在打电话,她对着电话娇滴滴地说:“亲爱的,我想你了,你来陪我呗……”
于是,十多分钟后,我再次见到了第一次遇到安可是和她在一起的那个女生。她仍然是很潮的一身打扮,头发却长长了许多,比以前多了一丝妩媚。
她披着长长的米色风衣,推门进来,径直走到安可那边拥抱了她。然后她们便像我一开始遇到她们那样,毫无顾忌地,忘情地吻着彼此。仿佛,角落里的我,已经和空气融为一体。
“我站在屋顶,黄昏的光影,我听见爱情光临的声音,微妙的反应,忽然想起你。这默契,感觉像是一个谜……我在过马路,你人在哪里……最近我和你,都有一样的心情,那是一种类似爱情的东西……”
一直以来都很喜欢萧亚轩的歌,现在听着听着却湿了眼眶。那是一种类似爱情的东西,但那不是爱情。我很想说,但心脏在那时有种被生生撕裂般的疼痛,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从那以后,安可再也没有和我那样亲密过,虽然,我们依旧形影不离。而我,也越发不喜欢言语。
我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很出色的拉拉,因为她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女孩子,那些女孩和她一样,从骨子里散发着太阳般的热烈。但我总觉得,安可和她们混在一起的时候,又带着许多格格不入的东西。、
从她提及纪简之的表情,从她看纪简之的眼神,从她坐下来安静地在白纸上写下纪简之的名字的样子,都可以得出那样一个结论:纪简之才是真正住在安可心里的那个人。但是,任谁都知道,对于安可,就算纪简之也喜欢她,这样的爱情,也只是一个劫难。
安可说,浅浅,你就是带我逃离这个劫难的人。
(六)
浅浅,你就是带我逃离这个劫难的人。记得安可曾这样说过。
那时候她捧着我的脸,直视我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出了这句话。我记得她那时候的脸,没有丝毫的张扬,还有她那双大到让人心痛的眼睛。
我以为她要拥抱我,但是她没有。没等我回答她的问题,她就放下了双手,别过脸去看窗外。彼时已是盛夏,窗外是湛蓝湛蓝的天空,云朵绽放开来,遮住我的视线,空气变得沉闷起来。我站在那样的章节里,想说点什么,但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就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就是这样,很多时候,想说很多很多的话,话到嘴边却又半个字都吐不出来。我一直迫切地寻找一个出口,可是再努力也不过是徒劳。
正如纪简之说过的:有时候一个人的寂寞,是与生俱来的,而夏浅浅你,便是这样一个寂寞的孩子。你容不下任何一个人走入你的世界,包括安可。
我想纪简之是个好人,尽管他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了安可大胆的追求。他是对的,舅舅和侄女,怎么可以有爱情。这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句——纪简之和安可,不可以有爱情。
我见识过安可的固执,有一年,2月7日,安可的生日,她在头一天就发短信给纪简之陪她过生日,但是到了第二天晚上,纪简之都没有回信息,更没有出现。
那是一段很清晰的记忆,那天的雨下得特别大,安可站在纪简之家楼下,任凭雨水打在她单薄的身子上。我给她打的伞,被推倒在地。整整一个小时过去了,纪简之才出现。他站在楼上的阳台上,冲着大雨大声地说:“我不会下来的,你走吧。”说完,一转身就消失了。她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纪简之的名字,带着不甘的坚决,声声都那么揪心。
我不忍心看那样狼狈的安可,于是上楼恳求纪简之下来见安可一面,哪怕只是这样,我想,安可也会满意的。纪简之摇了摇头,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说:“不论怎样,她是我侄女的事实都改变不了,更何况,我不爱她。”
从楼上下来,我没有把这句话告诉安可,我只是陪着她站在雨中,仍旧一句话也不说。直到我晕倒在她的身旁,她才放弃她的静立。
“夏浅浅,你真是个很傻的孩子。”安可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伸出手来抚摸我的额头,“如果你愿意,我们在一起吧。”
我微微地笑,不明白她的话是疑问还是肯定,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她干净的脸。
然后,她的五指紧紧扣住了我的五指,她说:“我们在一起。”这次是肯定句。
我低头看见她因为用力的手指,上面突出青色血管,仿佛一条条蜿蜒的小虫,恍惚间,竟然觉得它们在轻轻蠕动。顿时,我觉得昏天暗地,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我放开她的手,跳下床冲向卫生间。
我又呕吐了。
安可没有和上次一样,她走进来,轻轻拍着我的背说:“医生说,你不仅身子弱,胃也不太好。”
那一刻,我很想哭。我擦了擦嘴,转身拥住了安可。
眼睛,却如一条干涸的河流,没有半点要溢出的液体。
(七)
纪简之再次出现在我工作室门口的时候,春天已经来临了。
微暖的南方春天,空气中漂浮着各种新鲜的花香。我一转身,便看见我安放在阳台上的那支向日葵。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爱上了这样一种植物。热烈,奔放,却又独立坚强,在风中飘荡的时候让人觉得隐隐作痛。
“夏浅浅,安可她……”纪简之的眼底有莫名的哀伤。
“嘘!”我把手指放在唇上,对纪简之摇了摇头说,“不要说。”
“你都知道了?”
我点头,“是。”
捏着那支有点枯萎的向日葵,我的手指在那一刻变得苍白无力。
那日的夜里,安可和我挤在一张小床上,她环抱着我的腰,一字一句地问我:“浅浅,你可否,与我在一起?”
我犹豫了许久,才缓缓地吐出三个字:“不可以。”
她僵住了,双手仍然抱着我,没有半点动静。
“不可以。”我重复了一遍。
她终于松开了手,扭过身子背对着我。我听见她幽幽叹息的声音,像风吹过一般。
“对不起。”我说。
“我没有怪你,也不会怪你。我知道,在拉拉的世界里,没有几个是真心的。更何况,有谁会心甘情愿地和我这样一个双在一起呢。其实,只要你像现在一样在我身边,就好了。”
我很想很想说,我愿意,哪怕她再怎么喜欢纪简之,我都不介意。但是,纪简之说得对——有时候一个人的寂寞,是与生俱来的。而我,确实是这样一个寂寞的孩子,容不下任何一个人走进自己的世界,包括安可。就像很多时候,明明那么想要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多年前曾在27度纯洁感受打暑假工,也是爸妈的意思,他们就是为了培养我与人交流的能力。而我没想到,在我第一次尝试打开心窗的那时候,安可就那样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安可,始终是属于这座城市的。”我的眼泪,终于在我说出这么一句完整的话后,忽地落下。
“浅浅,不要难过,我相信,安可在天国,会过得很好。”纪简之走过来想拥抱我,被我推开。除了安可,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拥抱,更何况,没有了安可,任何人的任何安慰都只是徒劳。
安可曾经那样说过:“你知道这个城市的纬度么?27度。2加7等于9,我想这个城市一定会存在很久很久吧。还有,你知道吗?2月7日,便是我的生日。”
所以所以,安可,你还是选择回到这座城市,你是想和这座城市一样长长久久地存在我的身边吗?
一阵风吹过,桌上的那张报纸飘到了地上,在报纸的一个角落里,赫然印着一行不大不小的黑色:一年轻女子登山坠崖身亡。日期是2月7日。
那天,正是我买下这支向日葵的日子。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午休醒来,疾走于这座城市。我路过某家花店的时候看见了门口安放的一大捧向日葵,我停下脚步,蹲下来抽出一支。
我用清水养着这支花,虽然,我知道,不用多久,它就会枯萎的。
“水的精灵,卑微的美丽。恋上阿波罗的金黄。那样迷人的神,精灵在阳光温暖的抚摩中跳倾城倾国的舞姿,吸引了风,却没有太阳神的温柔一笑。当然,一开始地位悬殊的暗恋,注定是得不到的悲剧。几千年痛苦并甜蜜的心,在日夜交替的煎熬中,忍受无望的轮回。为什么却是如此坚强的守望。风看着精灵日益憔悴的眼神,不忍,摇头叹息。风是神啊,只有怜悯,为何看着有隐隐作痛?风神给了精灵希望,她用希望化身为一株花,在每年阳光最灿烂的时候,有眼光紧随太阳神的身影。终于风把她的暗恋告诉了太阳神。阿波罗感叹于她的执着,却始终没有给她爱。于是赐与她太阳神的颜色。刻骨铭心的爱恋,只是换来一身的金黄,向日葵在风中笑着望向太阳,一直到永远。向日葵--花语--单相思。”
写在安可日记本里的一段话,我怎能忘记。可是,安可安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也喜欢你,我还没来得及主动拥抱你,我还没来得及让你吻上我的唇,你就幻化成一支向日葵,飞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八)
沿着长长的街道,我走到了27度纯洁感受。
“美女,给我来两杯85度,多加点冰。”
道路两旁大棵大棵种植着小叶榕,它们微微颤动着枝头,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在春寒料峭的这个时候,我握着塑料杯的手竟然没有了半点知觉。
我终于学会了怎么说出自己想要的,可是,亲爱的安可,我不知道,这里,是起点,是中止点,还是终点。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