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二章寄人篱下
低头俯视我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他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的,我倒是没有发觉。他的眉毛浓得像两道重墨,眼神柔和,嘴角带着笑意,让我的警觉心稍微放低了一些。他见我醒来,就说了一些话,我虽听不懂,但总觉得他说话不太顺畅,不像老太婆那样连珠炮般说个不停。
我又把脸偏到一边。用什么表情回应他才好呢?我不能在任何时候都报以一笑,不然就很容易被会错意了。我不想一直看他的脸,这样在现代社会固然是不礼貌的举止,可这边的风俗如何,我也半点不知道,反正我无须向他示好。啊,不对,他就是那个帮我挡住胖女人的男人吧?我还真应该谢谢他。
于是,我抬起头,对着他挤了个浅浅的笑容。他很高兴地说了句什么,起身急跑,弄得我莫名其妙。一会儿后,他折返回来,递给我一个刚洗过的苹果。我是有点渴,有点饿了,也没有迟疑,抓到手里,张嘴就咬。吃了几口,觉得周围有点安静,就望了一下他,只见他乐呵呵的笑得挺傻,我忽然觉得浑身燥热,忍不住拨掉了脸上的草药,好像脸上也会发痒似的。
这要怎么说呢?朋友之间的关怀,兄弟义气之类我能体会,但是他看我的眼神,和他对我的态度,使我感觉自己明显被当成异性看待了。感觉说不上讨厌,然而也不太舒服,只想尽快摆脱这种氛围,好让呼吸回复自然。
但我要怎么表达呢?我又不会说他们的话。对,身体语言。我用了最简单的身体语言,那就是直接走开。我掀开披在身上的被子,一声不吭,手里抓着吃剩的苹果,随便朝一个方向走去。脚下是木地板,虽然老久,但是很干净,我没有迈开大步,忽然才意识到自己走得太轻盈了,简直好像真正的女孩子似的。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感觉到那个男人在看着我,不想把真实的自己暴露出来吗?
我需要分神。我缓慢地啃着苹果,打量着屋里的陈设。本来已经是用稻草和木板搭成的屋子,屋里又空荡荡的,连一张椅子都没有,看来他们是习惯席地而坐,随处可睡的。有一些隔间,到底是卧室还是厕所就不知道了,我不是来参观的。
我为什么还不走?真是奇怪了。我与这家人素不相识,偷了他们一件衣服,还也还不了,现在我还赖在这里做什么呢?大概是这个男人和他的父母亲看到我被胖女人毒打,心里过意不去,就客气地给我又敷药又送苹果,但这也够了,我没道理接受更多的恩惠,因为我也回报不起。我得和这男人告别。我想说再见,可他必然听不懂,有什么意思?我就冲他轻轻点了头,转身往门口走去。身后传来了他的声音,听得出有些焦急。他想阻止我吗?
这次我不是偷偷摸摸地走,他家里人也没有绑着我,如果非要夺门而出,倒显得可笑了。我稍微站定脚步,他赶过来说着些什么。他实在是个高大的男子,比现在的我高出不止一个头,手臂又粗壮,我在他面前明摆着就是弱者了。我的眼神比以前好很多,知道那对老夫妇正躲在外面,隔着墙板的缝隙偷看着我。即使胖女人不在,他们也能轻松地逮住我。
我只好直视男子,观察他的表情是否带有恶意。不是。他浓眉弯成八字,眼神带着期盼,说话的样子挺诚恳。但是我就是怕他这样。我继续走,走到了木地板的边缘,再下去就是地面了。木地板离地只有几寸,相当于一个台阶的高度,轻轻迈下去就可以了,可我看着自己那纤细洁白的双足,又看看那夕阳穿透进墙板缝隙的霞光,心里忽然犹豫了。
我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别说人生地不熟,就连与人沟通,我都无法办到。即使这家人愿意让我离开,我又要往哪里去,做些什么呢?我只想回到原来的世界,变回原来的自己,可这个愿望要怎么实现,我心下茫然,毫无头绪。现在天也快黑了,睡觉也是个大问题。难不成要露宿野外?虽然天气不冷,可在这种偏僻的地方,终究不敢想象。
这时老夫妇都进来了,他们热切地说着些什么,比着手势,指着里面。我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那男人,只见他不住地点头,好像是在代我点头答应似的。算了,就依了他们吧,明天再走。
我向内走回,找了个地方缓缓坐下,才发觉手里一直握着那个吃剩的苹果,已经拿了很久了。这个苹果和我以前吃过的苹果没有什么不同,就是酸了一点,想来这家人这么穷,那男人也拿不出更好的招待了。我又偷看他们的反应,只见老夫妇和那男人都很高兴的样子,不知为何,我心里也想笑笑。他们为何对我如此重视呢?我来历不明,对人很不礼貌,谁跟我说话,我都不甚理睬,本来是应该惹人厌的。而且他们也知道我在偷衣服前是□□的,依古代人的保守思想,他们难道不会认为我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吗?实在无法理解。
我正静静沉思,忽然听到了一个响亮到有些刺耳的声音。胖女人回来了!想到她那穷凶极恶的样子,我现在还心有余悸,不巧就与她对上了眼。她的嗓门立时又提高了几分,吓得我手一滑,半个苹果掉到木地板上,骨碌骨碌地滚开了。即使听不懂,我也知道她在骂街,而且,她气势汹汹的好像又要动手打我,我本能地缩起身子,随时准备逃走。还好,那男人挡住了胖女人,老夫妇也一齐上去理论。吵闹一阵后,胖女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末了她只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到底她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呢?我就偷了件衣服而已。哦,这件衣服可能是她的吧。当时我随手取了一件,这会仔细看,果然花色要比其他人穿的鲜艳些。现在不舒服的人反而是我了,真是一秒都不想继续穿她的衣服。我站起来做势要脱衣服,扯扯衣领,拉拉腰带。我不可能真的脱,只希望他们能明白我的意思,给我换件衣服,哪怕是最破旧的。
男人和老夫妇商量了一阵子,他们的表情可真是瞬息万变,一会凝重一会笑逐颜开,猜度起来就难了。等了又等,老太婆从墙边的抽屉里取出一叠衣物,交给了老头子,老头子又把衣物交给了他儿子。男人走到我面前,却不急着塞到我手里,他表情郑重,说了几句话。我还能回答他不成?我急着换衣服,就点点头,他一下子笑开了花,双手捧上衣物。我接过手,有点诧异。衣物都是崭新的,叠得非常工整,下边那件橘红色作底,印着许多白色的百合花图案,应该是长衫;上面两件都是纯白的,大概是贴身内衣;内衣上还摆着一双木屐,一把木梳和一支发钗,真是太周到了。
发钗对我来说没有用处,我也不知道要怎么用,我把衣物抱在怀里,拿起发钗递给男人。他满脸惊愕,急躁地摆摆手,好像说什么都不肯接。我又向前一递,他露出失望的神色,垂头丧气地接了。老头子急得直嚷,老太婆给了他一个眼色,拉着我要走。她用的劲道不大,我会了意,就跟在她后面。
原以为是要让我在哪个隔间换衣服,不料老太婆一直走下了木地板,像是要带我去外面。我见她穿上的是一双颜色很深的旧草鞋,而他们给我的木屐却是又新又漂亮,淡黄色的鞋面分布着褐色的天然木纹,夾脚的带子是用红白两色的草绳编织而成的,整双木屐干净得一尘不染。
老太婆示意让我坐下去,我便照办了,她跪下去捧起我的小脚,很慎重地把木屐套到我脚上。我真想不到我会享受到这么尊贵的待遇,想阻止她也不是,就这样穿好木屐了。我有些脸红耳热,老太婆只是笑眯眯的,又拉着我往外走。出了屋子,到院子的另一处,只见这边有个连着墙的炉灶,再转过去,打开一扇小木门,原来四面木墙只围了一个大木桶,一个架子,一个小桶,一张矮凳,一些零碎东西,还有一口井。木桶里盛满了蒸汽腾腾的热水,我明白了,这里是他们家的露天浴室。老太婆抢着把我怀里的衣物摆到架上,比划着说了一通,我哪里用她解释,就点了点头。
合上木门,我忽然松弛地叹了一口气。终于独自一个人了,不用再在意别人的眼光。我从小就是个安静内向的男孩子,有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慢慢思索,而我眼下的遭遇如此离奇,弄得我时时刻刻都停不下大脑,可真让人身心俱疲了。对,就什么事都不想,先好好洗个澡。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