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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初秋
第一次看他,林漠衣还捧着老爸给买的彩虹糖,刚走进教室,就看到这个像彩虹糖一样的人。
他有着短短的头发,细碎的刘海若有若无地遮住眼睛,少年修竹般的身形,还有一丝淡淡的香味。像彩虹糖一样,有着绚丽的色圈,甜甜的,诱惑着人靠近。
漠衣有些恍惚,什么牌子的洗衣粉这么好闻?
老师给同学们排座位的时候,严格遵循了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男生坐在教室的右边,女生坐在左边,中间一道宽宽的走道,提供给班主任视察。
因为男孩女孩没有坐在一起,老师就没管同学们选的座位。她的个子小小的,坐在第三大组,让她怦然心动的是,他懒洋洋地拉开了第二大组的椅子,和她同排的座位。
虽然隔着宽宽的过道,上学的第一天,他就是她的同桌呢。
班主任是一个带着厚瓶底盖的女学究,巨大的眼睛死死瞪着人的时候,漠衣总觉得她在冲人翻白眼。漠衣的成绩不是特别好,就更怕看到她了,她怕她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揪着漠衣讲解试卷,分析题目。
好像是上天派下来的劫数,偏偏他的成绩特别棒。虽然他上课支着一只手睡觉,一下课就呼朋唤友地打篮球,放学了还有一群外班的人过来,一起打打闹闹地回家。但是他一直保持着领先的分数,班主任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明敲暗打地说,某些同学尽管学习成绩好,但是不要带坏班级风气。
班级风气,只是风气不好而已,他每年对平均分的贡献还是让班主任爱不释手的。
漠衣几乎要愤懑了,她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按时读书写字,为什么会考不过这样的一个坏学生呢?
时间一天天溜走,漠衣只在他呼朋唤友的时候,知道了他的名字,夏诺。
夏诺,夏诺。
二、半夏
高一下学期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早上夏诺又迟到了,他几乎每天都要迟到,班主任从最初的怒气冲冲,到无可奈何,最后只是大声吼了一句:以后迟到早读就自觉站到外面去!之后,就再也没有管他了。
受训的时候,他总是半垂着头,看起来好像虚心受教了似的。但漠衣抬眼就知道,他垂下的刘海下闭上的眼睛,根本就是站着补睡嘛。班主任训完后,总是踩着咯咯的的高跟鞋离开,咯咯的声音一响起,夏诺僵硬的身体才会动弹一下。
迷茫地注视着老师离开的背影,打着哈欠,拉起宽大的书包到走廊上去站着。窗外,这个坏孩子总是从书包里摸出三明治,慢悠悠吃早饭。
可是那天早晨,夏诺错过了整个早读,空荡荡的座位上没有宽大的书包,也没有散发着香味的三明治。
漠衣心不在焉地读着诗歌,班主任黑色的高跟鞋在过道里走来走去,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情有点紧张。
第一节课,他的座位是空的。
第二节也是。
第三节同上。
全班都在议论纷纷,几个偷偷带了手机到学校来的同学,给夏诺发短信,他一个都没有回。
第四节课,夏诺终于到了,可偏偏,第四节是班主任的课。
那一天,夏诺一点都不夏诺了,他的头发很凌乱,嘴边有一道裂开的口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白色的衬衫被刮得乱七八糟。
虽然他们的学校是市重点,但是旁边有个不学无术的三中,夏诺现在的模样,简直是三中的学生打架后的特有标志,一看就知道他去干什么了,全班都静悄悄的。
班主任眉头,拧得能夹起粉笔,在黑板上写狂草,漠衣低垂着头,不敢看她,也不敢看夏诺。
死一般的静寂了会儿,夏诺扯扯书包,说,还要去罚站么?
大家忍了忍,几个男生带头,还是放声大笑了出来。
班主任脸臭臭的,拿着黑板刷在讲台上用力拍了一下,就像古代审问犯人之前的惊堂木一样,班上瞬间又安静了下来,笑声都被拍回了肚子里。
你干什么去了?
我遇到车祸了,在天虹广场那里,一辆奔驰撞到了我。
夏诺的家在湖畔新村,城西的一个别墅群里面,天虹广场在城东,两个相隔甚远,八竿子打不着,一听就是他瞎说的。
班上又开始闹哄哄,男生们大声起哄道,夏诺夏诺,为什么你小子运气就这么好啊,被奔驰撞到,里面不会还恰好坐了个以身相许的美女吧!
班主任没有说话,冷冷地看着他。大家面面相觑一会儿,又静了下来。
静得,空气中的尘埃在阳光里,上下翻飞的声音都听得到。十六岁的少年不发一言地站在门口,跟讲台上的老师对持着,互不相让。
老师,漠衣忽然开口道,清脆的声音在教室里额外明显,声线略微提高,血液都在往脸上涌,我家住在天虹广场附近,今天早上好像是看到了车祸。
夏诺扬起一边眉毛,看了看漠衣,扯起嘴角笑笑,一边疼得抽气。
全班又哗然。
哇,夏诺,你真的遇到车祸了啊!
没有事吧,怎么都是一些刮伤啊,奔驰没有逃逸吧?
你一上午都在医院?还是在交警那里啊?太酷了!
书上说过,人们说谎的时候总喜欢编排一些小细节,来使谎言更加可信,现实生活中,上学的车上那么挤,哪有人会去认真看车祸发生的时候车辆的牌子呢?漠衣干脆模棱两可地回答了班主任。
班导没有再说话,伸手架起厚瓶底,揉了揉睛明穴,很疲惫,很苍老的样子,一只手挥了挥,示意夏诺坐下。
于是宽大的书包又放到了漠衣旁边的座位上,只是这回,清新中,多了点鲜血的味道。
三、春暖
第二天,漠衣的桌上多了根大大的彩虹糖,背面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多谢。
笔锋凌厉,苍龙穹颈,似要破纸而出。
爸爸说过,这样写字的人,性格坚毅,认定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然后拍拍漠衣的肩膀,告诉她,她老妈也是写这一手好字的人。
把彩虹糖伸到右边,漠衣诞笑着脸说,少年,大恩,不能这样言谢。
彩虹糖在宽宽的走道间,像架起了一道彩虹。
夏诺斜视着她,狭长的眼睛眯起,有些好笑,那你想我怎么谢?
漠衣摸出一本红色的习题集,恭恭敬敬地摆放在夏诺面前。夏诺一边飞快撕开彩虹糖的包装纸,含了一小口叼着,飞快在书上写着,不一会儿就把红圈标出来的题目全都写了出来,有的还细心地写上了相关公式。
数学物理化学,到生物英语地理,夏诺好像是全能的习题解答集,不管多难的题目,都是提笔就写。
不管是打完篮球的时候,还是从睡梦中醒来。他总是食指和小拇指在内,中指无名指在外,夹住书本,张口就来。
如果夏诺以后做老师,一定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老师,可是林漠衣绝对不是一个好学生,她听着听着,就不由自主地注视着他的手指,修长白皙的指尖,在绯红的书页上,莹润异常。
一晃半年过去了。
反正漠衣身边,有了一个二十四小时都没正事做的劳动力,她正好好好利用。有不懂的都不耻下问,这样久了,成绩也在慢慢提升,但总是一个,两个名额,一点都不明显。
夏诺经常眯着眼睛,说,我上高中以来,就没写过这么多的题目,多亏了你啊,跟我妈一样。
漠衣吐吐舌头,拿出彩虹糖晃晃,提醒他,自己对他的恩情……
真是只猪,夏诺无奈,说,买了糖就快点吃掉啊,你等它融化啊。
你管我!
漠衣扭头,继续把彩虹糖塞进书包。彩虹糖甜腻腻的感觉很奇怪,而且一旦把外面的糖衣舔掉,就再也不漂亮了,所以她的彩虹糖从来不吃。
好啊,我管你。夏诺忽然兴致勃勃,低头看着她,问,你们家真的住在天虹广场啊?
问这干嘛?
身为你免费的教师,我要好好管理自己的学生。
谁要你管!
嘿!信不信我今天跟着你跑,看你是不是住在天虹广场?!
漠衣顿时急了,被老爸看到,还不被他笑死,低声喝道,你敢!
班导在讲台上忽然清了清嗓子,漠衣心一凌,马上坐直听课。
班岛的厚瓶底镜片反光,看不清她的视线。夏诺却完全无视班导的示警,低头轻轻笑开,阳光投在睫毛上,留下半圈扇子的阴影,像上好的眼线描在眼眸,风流天成。
漠衣以为夏诺在开玩笑,下了课收拾好书包就往外走,夏诺塞了根彩虹糖在口里,也跟了上来。
一前一后,走过校园阴郁的小道,走过大大的草坪,走过校园外接送孩子的各色轿车,走到满是落日余晖的车站。
距离不远不近,漠衣甚至可以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与鼻翼间传来的淡淡香味。
她终于忍不住了,转身,恶声恶气地问,你干嘛跟着我?
夏诺两只手支在脑袋后面,笑得春风拂面,说,劫财,再劫色。
你不会真的要到我家去吧,漠衣很认真地问,我老爸在家哦。
放心,叔叔会喜欢我的。
漠衣简直想把书包套在他头上,一通胖揍,最后残忍地把拉链拉上,背着他的头颅丢到乱坟岗去!
正YY得爽,夏诺欠揍的声音又响起来,他说的是,老师好。
漠衣风中凌乱……
班导抚了抚眼镜,和蔼可亲地问,你们家,在一起?一边说,一边用小刀子一样的眼神飞漠衣,小样儿,成绩不好学人早恋啊,还恋的是这小子,我从上课时候,你们两交头接耳的样子就知道了,不怕我告家长啊!
夏诺几不可见地向前半步,高高的身形恰好遮住漠衣的小脸,身修如竹,清新的味道又直往她鼻子里窜,漠衣感觉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脸上已经滚烫一片。
他轻笑着,说,老师忘了吗,那天早上我在天虹广场出了事,林漠衣看到了,我们两个家怎么不住一起?
漠衣几乎要起立为他鼓掌了,去年的事了,这么胡编乱诌的话张口就来,脸不红心不跳,语气平稳有教养,美中不足的是,如果能少点挑衅的语气,就好了……
干嘛对老师这么冲啊,漠衣困惑,没事去挑衅一个,掌握着你家长信赖的老师,明显不理智啊。也许,这就是那些成绩好,又聪明学生的专利吧,想到这里,漠衣心下一片黯然。
我的成绩为什么上不去呢?比夏诺真的笨好多啊,他会看不起我吗?如果他真的看不起我,我怎么办?
我,怎么办?
头上被人敲了一下,夏诺恶狠狠的声音传来,真是头猪,我们的车来了!
是我的车,来了。
漠衣拍掉夏诺的手,飞快向车跑过去,去迟了可是一个位子都没有的,要坐一个小时的车呢。
他那么张扬,她这么内敛。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何必要纠缠到一起呢?彩虹糖只是好看,吃掉,就不漂亮了。
所以就这样吧,我没有你那样,聪明勇敢,我玩不起暧昧。
上车跟打仗一样,所有人都往上面涌,漠衣每次都选定一个一脸冲劲,特别兴奋的人,最好是个大胖子,默默跟着他,总是能很快上去,又不用自己使劲。
上了车,果然还有几个空位,漠衣选了最靠后的一个座位一个坐下,戴上耳机,开始听歌。
玩不起不一定是输家,只要你及时收手,还没有下注。像老妈一样,谨小慎微,不参与感情的赌博,就可以无悲无喜。
背上被人捅了捅,漠衣茫然得转身。
吓得她耳机都快掉了,说,你,你你,你怎么上来的?!
后面一排的男生哈哈大笑,有的拍着夏诺的肩膀说,你看看你,都把人家姑娘吓到了。
是啊是啊,嫂子,我们帮你批评教育他!
教育什么啊,夏诺肯亲自送嫂子回家,你做得到么!
咦,我怎么记得夏诺不是喜欢这口味的啊,那个三中的……
夏诺忽然凝了凝笑脸,认真说,她不是你们嫂子,不要乱开玩笑。
几个哥们吐吐舌头,马上把话题转移到了NBA上,说湖人这一季没什么看头啊,说科比最近的新闻发布会火药很浓,备战也到位。
漠衣无视这些人的调侃,坚持道,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夏诺斜视她,狭长的眼睛又眯起,十分不屑的模样,说,我是谁啊,林漠衣,你见到过,夏诺办不到的事吗?
这家伙又在炫耀他的写题速度了,漠衣恨得牙痒痒,但是心情却变得很好,像人用37度恒温的水来回熨烫了一遍,刚好的温度。
你真的要到天虹广场去?晚上了怎么回家呢?要坐将近两个小时的车诶。
夏诺长长叹了口气,说,到底是我太聪明了,还是你真的笨啊,我都说了,我家住在天虹广场,也就是说,我,夏诺同学,从城西到城东,搬家了!
你搬家就搬家啊,关我什么事啊!
怎么不关你的事,夏诺马上摆事实讲道理,你是第一个在天虹广场看到了我的人,我第一次都没有了,不跟着你我跟谁啊?
你要跟着我?凭什么啊?而且,那算什么第一次!
你到底是真笨还是假笨啊,夏诺抓狂地说,林漠衣,我喜欢你,懂?
我喜欢你,懂?
懂?
漠衣头顶冒出一个个炮竹,飕飕往上冒烟花,整个世界一片粉红色的眩晕。莫扎特、贝多芬、帕尔扎特的交响曲齐响,震耳欲聋。
2011年九月二十一号,高二开学的第三个星期,某个聪明又嚣张的少年几乎被气得跳脚,在毫无浪漫可言的公交车上,进行了人生的第一次表白。
表白的时候,白皙的脸被涨得通红,声音不敢太大,也不敢太小。
心跳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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