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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二)
天波府,又称天波杨府,因位于开封城内西北隅天波门的金水河旁而得名。
暮春时节,金水河两岸莺飞草长。微风里,柳絮如雪纷纭。邻河而建的天波府门前并肩坐着两个人,红的张扬,白的沉静,正是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排风和杨安,他们是那种一眼看去便知是两种完全不同性格的人,排风如火,杨安像冰,只是站在一起时却又是那么的唯妙和谐,相得益彰。
相去甚远,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只看到红衣女孩背对我坐着,杨安云淡风轻地笑起来,满眼宠溺之色的伸手揉她头顶。还没来得及感慨原来冰块也会有这样柔情蜜意的时候,他目光一转正撞上我的,笑容立时就僵住了。
我尴尬地别开视线,手一抖,生生拽下一枝柳条,“咔嚓”一声,惯性所使,身子一歪,险些一头栽下河去。好不容易站稳了,就有点生气。那个冰块最近不知抽了什么风,一见到我就一副横眉冷对的表情,搞得我好像杀人放火似的罪孽感深重。
“八妹!”余光里一团红影疾奔而来,白衣如云,慢吞吞起身跟在红影身后。
最初发现他这个样子,我还特地堵过他一次,得到的答案是一句淡淡的主仆有别,杨安不敢造次,差点没把我气吐血。
努力控制才勉强压下拿板栗砸他脑门的冲动,脚底生根似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排风跑到近前,疑惑地望着我身后:“咦,六少爷呢?”
我摊了摊手:“不知道,走散了。”瞥一眼走到近前的白影,“你们坐在门口干什么?”
排风说:“等你呀。”
杨安接着道:“夫人找你。”
他目光深远,望着金水河的另一边,逐渐平静的河水中映出白影长身玉立。排风看看我,又看看他,有些迷茫,又有些无奈。
随手将柳条扔进倒映着杨安身影的河里,转身一拉排风:“走吧。”
耶律斜进京了!
据说是代表萧太后来和大宋皇帝议和的。
我吃惊地捧着汤碗,遥想了一阵,指出一个特别严肃的问题:“为什么他都到京城了,爹和大哥他们却还没有回来?”
三嫂理了理做点心时弄褶的衣袖:“从雁门关到汴京城,马不停蹄,昼夜兼程,少说也得两日,大军行进缓慢,自是不比他耶律斜轻装简行的。”
娘不无担忧地看着我:“无论耶律斜此行目的是什么,我们都不能懈怠,战场上他吃了那样的败仗,难保不会伺机报复。”
我琢磨了一会儿,摇摇头:“嗯,按理说,是该报复。但是那个耶律斜不是号称辽人巴图鲁么,应该不屑做这种事吧?”
被叫来旁听的杨安和排风互望一眼,排风说:“那可不一定,辽人阴险狡诈,就算议和是真,但是对他耶律斜来说未免就太积极了。”的确是太积极了,做为三军统帅,被敌军将领近似侮辱般的打败,除非脑子搭错线,不然换作谁都不可能情愿来和对方议和吧。
大嫂二嫂又说了几句什么,诸人脸上皆是凝重脸色,我心中大约明白她们的意思,挣扎着想要辩解几句,被娘抢了先,她拍拍我的手背,叮嘱:“八妹,这几日你还是留在府里,不要随意出去走动了。娘不想七年前的事情再次发生。”
果然,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翌日
天色晴好,天幕蔚蓝,云层丝丝缕缕,像是狼毫寥寥勾出的几笔,行云流水般清淡素雅,又如摊展开的丝绒一样美得遥不可及。
直通城门的那一条长街从卯时起便围满了人,一个个翘首以盼,只为能近距离瞻仰杨家军的风采。
我也一早就被人从被窝里捞出来,一连几日睡眠严重不足,站在拥挤的人群里真是头重脚轻,随时都有就地躺倒进行补觉的可能。哈欠一个连着一个,眼中也因此蓄满了泪水。
“哈——”哈欠打了一半,不知谁扯着嗓子喊了声:“回来了,回来了。”本就躁动不已的人群更像是待开闸的洪水,欢呼涌动。那声响,震耳欲聋。
“六哥你看,爹和大哥他们多威风呐,什么时候我们也可以这样就好了。”七哥兴奋的拍拍身旁的六哥,满眼希冀的光。
泪花朦朦中,马上的将军们腰杆笔直,容色沉静温和,微微颔首致意激动的老百姓,视线掠过我们这处时有些微的停留,笑意深了几分,不过很快便又专注地望着前方。冰色铠甲上折射出绚丽的光彩。
一向话多的六哥此时竟然没有接话。
他们缓缓走过,身后的披风上绣着硕大一个杨字,如荡漾的水波轻微摆动。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划过脸颊,嘈杂声中,我只听到嗒嗒的马蹄声,一下一下,仿佛就踏在我心头之上,望着他们朝着皇宫的方向越行越远,那股熟悉又莫名的悲伤再次袭上心间。这条路无尽延伸出去,一如杨家儿郎无端的宿命。
这么一个普天同庆的日子,当晚,天波府却发生了一桩大事,此事件其实早有预见,只是谁也没想到它会在这个夜晚发生。也不知是该说幸还是不幸,他们的目标是我,绑走的却是排风。
晚饭后,六哥去练武场找爹了,大、二、三哥与嫂嫂们久别胜新婚,晚饭一毕便各自回房去了,连五哥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早早关了门。我闲着无事,加上晚饭吃得有点撑,便拉着排风一起坐在花园一角的梨花树下看星星。
繁星璀璨,正当我们为哪一颗是北极星而小起争执时,两个黑衣蒙面人从天而降,正正落在我俩面前。
“那颗啦,就是那……”手指一僵,讨论声戛然而止。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凭空出现的两个黑衣人。风静悄悄的吹,沙沙的树叶声掩下轻微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你们两个,谁是杨八妹?”低哑的声音很难分清是出自哪位仁兄。天波府虽不比皇宫大内,但这几日的戒备已明显比平日森严许多,纵是如此,他二人仍能如此悄无声息潜到这里,可见身手一定了得。更最重要的是,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我和排风同时跳起来,我伸手去拉她,被她重重拍开:“我!”声音清脆悦耳,无半分畏惧。
啊——
我一把抽出藏在袖子里即使睡觉时也从不离身的匕首,闻言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她赤手空拳挺身进攻,口中喊道:“来人呐,快来人呐,有刺……唔。”
所有变故只发生在眨眼之间,虎口一痛,匕首脱手飞了出去。排风后颈被劈了一记手刀昏死过去,另一个黑衣人趁我分神,一脚踢来,身子向后飞出正撞在那棵梨树上,余光里有一片白影急匆匆赶过来。后背的剧痛霎时麻木全身,眼前一片漆黑,紧接着便感觉自己顺着树杆滚回了地面。
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睁着眼睛,总之眼前一片漆黑,有人在我身边停下,将我轻轻地扶起来,可能是太痛了,整个人抖啊抖,连带着觉得扶我的那只手也一直抖个不停。
极远处有个声音破空而入,“八妹,八妹?”飘渺不定的视线里,杨安眼中有点点星光闪烁,头顶是浩繁星空,见我醒来,他神色一松:“你怎么样?哪里痛?”
喘了半天气,说话的声音忽轻忽重,根本不受控制:“排,排风。爹,爹呢?”
他好像说前面也有刺客什么的,但我已经没力气听下去了,模模糊糊觉得这棵梨树以后还是砍了吧!
再睁眼时,我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娘靠在床头,外面天已大亮,曜矅晨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她身上还是昨日那一身衣服。
头脑还有些昏沉,迷迷瞪瞪地望着头顶床幔上的同色花纹,耳边突然响起的一番对话直劈得灵台一阵清明,整个人都抖了一下,猛地坐起来。
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你们两个,谁是杨八妹?”
“我!”排风坚定的声音一遍遍回荡,震得我天灵盖阵阵抽痛。
娘一惊,醒了。双眼又红又肿,怔怔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将我搂进怀里:“太好了,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吓死娘了。”
依稀还是七年前的那个午后,空气里弥散淡淡沉水香的味道,我在一片虚无里悠悠醒转,对周围的一切完全陌生,她也像现在这样紧紧抱住我,哭得泣不成声。那时我六岁,现在十三岁,七年时间,令我逐渐长大,而她……依旧是最初的模样,美丽端庄,华贵大气。
纤弱的怀抱不比爹的宽厚,却莫名地令我心安,一手揪着她衣角,我抽噎几声:“排风,娘,排风,他们把排风当成我抓走了!”
她身子一震,轻轻拍我肩膀,柔声哄慰:“乖,不哭,你爹和哥哥们已经带人去找了,会没事的,排风一定会没事的。”
一直到下午,杨家军几乎翻遍了整个汴京城,既找不到排风,也没有那个耶律斜的消息。
京城上下,所有人都知道杨家八小姐被人绑架了,只因苦于没有证据,便不能妄言一定就是耶律斜所为。
为了安全,我被禁足在屋子里,坐在窗前,看云卷云舒。傍晚的时候,远远看到杨洪叔领着一个陌生的姑娘往娘的房间走。心头突地一跳,没来由地就觉得会和排风有关。当下翻了窗户,跑去偷听。
那个姑娘自称关红,是城东一家新开打铁铺子的老板娘,据她所说昨日傍晚进城送货,回家却发现自己的马车上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小姑娘,晕在那里,而策划此事件的领头人则坐在她的家里,绑了她的傻弟弟作为要挟。她从那些人的对话里得知这个小姑娘竟然就是天波府的八小姐。
脱困后,她便急忙赶来报信了,只是眼下那些人已不知所踪。
娘一听,忙说要去她家,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杨洪叔在旁听了自是百万个不肯,生怕万一中了埋伏。僵持之间,三哥和五哥从外面回来,听闻缘由,忙道:“娘,不如就由我和五弟先去看看,万一爹回来看不到你,该着急了。”
娘思忖片刻,只得叮嘱他们多加小心。
我躲在暗处,看着三哥和五哥匆忙进出的身影,摸摸袖子里的匕首,一咬牙暗暗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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