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殇

　　意料之中的，韩依一舞成名，一时大红大紫，连中午出门买盒饭都要被一堆人围观，付完钱后发现自己周围鸦雀无声，从高一到高三诸位同胞非常默契的行着注目礼看她交钱-拿盒饭-走人，气氛着实肃穆。
　　等韩依走到视线之外，身后才恢复嘈杂，然而每句话中“韩依”二字却是必定出现的。
　　从“哎呀哎呀，她那舞跳的真是好！”到“你知不知道欸，这个韩依可是她们班长期第一哦！”
　　甚至还有“听说高中没有男朋友，你要不要出手试试”这样的言论，不一而足。
　　韩依本人着实为这种反应吓到了。她真心觉得这个学校里她本就不是默默无名之辈，虽是在强手云集的A中，无论是在班级还是在学校内，都是相当优秀。学习好这一点不说，能力就是在学校的“精英组织”学生会里也是数一数二，真是百里挑一的女孩子。不过这样过于优秀的女孩，大概是气场比较强大把大家吓住了，朋友倒是不多，果然是高处不胜寒的么……但是本人怪习惯也有许多，虽然平时很开朗，但是一安静下来简直吓人，有时甚至一天板着脸不说话，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加之对十六七岁女孩子关注的偶像剧言情小说这样的东西一概不感冒，说是没有30年历史的书是不看的，难免让人觉得和她有“代沟”……
　　端了午饭回来，同桌兼好友的宋莹已经等在那，见她回来便揶揄她，“怎么样，做明星很有趣吧？”
　　她微微翻了个白眼，“真是的，不就跳个舞吗至于么，真是的……”
　　坐下来打开饭盒，抱怨一句“哎呀我不爱吃茄子……”然后从包里拿纸巾出来，一不小心掉出一个本子，却被宋莹先捡起，急忙要抢时，却已被翻开，原来是一本画集，女孩子着了素色衣裙，有着精致的面庞却没什么表情，或站或坐，或一袭华服翩翩起舞。而封皮是茫茫沙漠，上弦月下，白裙女子捧着一束耀眼的玫瑰，身旁的男子手中执了一枝插入她鬓见，苍茫中一份绚丽的浪漫。
　　“小依这是……”宋莹抬头看到韩依的表情，问了一半的问题被吞了回去。
　　她就那么愣愣的坐着，手还保持着要把本子拿回来的动作，明亮的眸却晕着泪水，从颊上流过，她却好像没有察觉。
　　宋莹着实吓了一跳，“小依？”推推她，“小依对不起我……”
　　韩依却好像才从太空回来，“啊啊没事莹莹。”伸手拭去泪水，“刚刚想起一点往事，有点失态，见谅见谅。”
　　伸手从下到了的宋莹手里接过画集，收回包里，“吃饭吃饭啦！”却在吃进第一口时，想起什么似的流下泪，继而趴在桌上哭得一塌糊涂，怎么劝都不好使。
　　结果哭完后出去洗了个脸，回来后就好像刚刚那个人不是自己一样，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美好，可是眉间晕红似是抹不去的忧伤。
　　放学铃打响，在一众手忙脚乱收拾书包的人当中，动作悠哉游哉的韩依显得甚是隔路。每天她都在这里多上一个小时左右的自习才回家，当然这也是很神奇的习惯……待人走得差不多，她舒了一口气的样子，拿书出来看。到天空染上了橘红色的时候，教学楼已经完全归于安静，窗边读书的女孩好像画中的一个侧影。
　　突然有人在门口叫，“小依！”
　　埋头的女孩看向门口，脸上渐渐的染上微笑，像是水中荡起的涟漪一般静静漾开，“林熙。”
　　门口的男孩面容俊秀，微笑干净清澈，走进教室。
　　“小依，听说你的演出很成功？”
　　“欸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来的时候看到几个你们校的学生，听他们提到的啊。”
　　“啊……他们要不要不这样……人家又不是国宝。”女孩子很困扰的抬手束了束鬓边的发。
　　“话说小依你还没有跳给我看啊。”
　　“呐，没有音乐哦，不穿服装也不好看呢。回去给你跳啦。”
　　“啊，话说伯母怎么样？”“她啊，老样子呢。”
　　两人于是走出教室，她锁了门，走在夕阳散落的路上。背影在橘红色天幕下显得安静绵长。
　　林熙，韩依自小就认识的男孩子，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她还记得在幼儿园的时候，某次小朋友们去博物馆参观，过马路的时候老师让孩子们手拉手，于是本来站在前排的林熙开始费劲的往她所在的后面串，好不容易挤过来，就伸手让她牵。那是她十分不给力的把头瞥过去，拒绝……于是他气急败坏的说：
　　“小依你不牵我给你告老师！”
　　……
　　此事至今被韩依引以为笑柄，是林熙每戳必中的死穴。
　　考高中的时候，在全市最好的A中与S中之间，韩依选了离家更近一点的A中，而林熙去了更好一点的S中。但是两个人理所当然是的依旧在一起，她每天等林熙坐十几分钟的公交过来接她一起回家。有时候韩依甚至觉得这种相处模式，不像是两个十来岁的孩子而简直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夫老妻……这长大了怎么办啊！！
　　路过买棉花糖的小铺子，林熙见韩依从好远外就开始盯着瞅。也难怪，这家棉花糖做得格外的大，看着就很软乎很可爱的样子。林熙觉得韩依假装毫不被吸引，却偏偏走两步就瞟一瞟的样子难得的有趣，虽然一向这种时候自己都是主动买来给她，这次却抄了手在一边闲闲地走。韩依却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虽然棉花糖很吸引人，但是，母亲说了，女孩子首要的是矜持，于是为了保持矜持的形象，她忍……林熙在一边看着她纠结的表情，觉得她总算有了小姑娘的模样，而不是气场强大的让人退避三舍，这样子委实难得一见。本着多看一会是一会的原则，直到要错过了他才带着笑意开口：
　　“小依，棉花糖要吃么？”
　　他看着韩依的眼睛亮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抬头：“谁会要那种孩子气的东西！”虽是这么说，却还是不免露出一点期待的神色。
　　林熙翻了个白眼，“口是心非。小依你真是，他们说的‘十六七岁的老头’就是你这样的人吧！”
　　说着走到小摊前买了只棉花糖，回来看韩依一脸怨念的瞅着他，笑的就越发欢乐，把棉花糖交给她，看她终于露出一点笑意，扯下一块来吃，再扯了一块塞到自己嘴里。
　　这时，林熙突然想起5年前两人才刚刚小学毕业，那时她的世界还充满了美好的粉红色，8月温和的阳光下，他们在草坪上奔跑，好像要跑向天堂。现在那个女孩子长大了变得更漂亮也更优秀，但是那样美好的外表下，一颗心却已经沾上了悲伤的灰色，再也不能够染回明亮的光影。那些表面上的笑容，却总会在不经意间渗出泪水的模样。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韩依的母亲仍是未归。于是韩依把他带到自己家里，因韩林两家住同一栋楼，自小两家便往来甚密，互相串门更是经常事，两人虽然都大了，但对此也是不以为意。
　　“你等会，答应你的舞，现在跳给你看。”说完跑进屋子里。林熙于是打量这个家，清一色的棕色仿古式家具，在微显黯淡的夕阳下显出些阴郁的气氛。客厅连着书房，一面墙的藏书显示着主人显然极好读书。
　　纷乱的思绪被开门的声音打断，看着走出的人，林熙竟一时有些愣怔了。着一袭汉服，广袖轻舒，袖口隐隐见得纤纤十指如玉葱。水蓝长裙曳地，勾勒出曼妙身姿。一头青丝松松挽起，并未成髻，松松垂于肩头。颊上搽了淡淡胭脂，秀眉明眸，越发显得美人如玉。林熙不由感慨，果然韩依这个人是不应该存在于现代的吧，从心到模样，直如从古画中走出来的温婉女子。乐声响处，筝声响似流水。那样的乐声下她踏步舞蹈，身影旋开，如一场最美的梦境。他看着看着，神色渐渐怔忪飘渺。她足尖似有抽刀截不断的万千愁绪纠缠，却于指尖绽开一树繁花。
　　花朵绽放于最绚丽之处停住，已是一曲终了。她抬眸看他，林熙微微呆了呆，开口却没发出声音，看得韩依笑出来，突然对刚才的棉花糖事件产生报复心理，便拿腔拿调的学着戏剧中青楼女子的模样笑道：
　　“林公子，对小女子的舞可还满意？”
　　没等他回答，便翘着兰花指凑上去，“那林公子打算怎么赏小女子啊？”声音柔柔媚媚，学出来的苏州腔，微微上调的眼角满是风情，那副风流神态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她满意的看林熙表情尴尬，于是大笑三声，行云流水一般的走回房间，听的背后有人怒吼，“韩——依——”
　　再出来时她已是又换回平时的衣装，倒了水来，两人坐在沙发上慢慢喝着，热气氤氲，两人彼此看不大清眉眼。
　　林熙开口问道：“小依，那天你也是这么跳的？”
　　韩依抬头看他，“果然我说，是只有你明白我。那样的场合，需要的是一个助兴的节目，而并非是一个舞蹈。就算用心跳了也没有人懂。”
　　微微抿一口水，她轻轻道，“林熙，有时我会觉得很辛苦，明明觉得难过，却总是逼着自己要坚强。那些脆弱的伤感的情绪，我总是刻意的抹掉它们，但难过的记忆，并不能那样轻易的忘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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