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甄嬛传]芳意早

　　珠儿平稳地举着乌木托盘，将热茶和薄粥点放在桌子上，恭敬地向顾芷容行了一礼。

　　顾芷容端坐在镜台前，边让初雪给她挽如意高寰髻，边瞄了一眼折射在黄铜镜子里，跪在一旁行大礼的模糊剪影。

　　“……有什么事，想必初雪都已经叮嘱过你了。”她漫不经心道，“在澄碧堂伺候，旁的规矩没那么多，不过安分守己四个字而已，”她笑了一下，“你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吧。”

　　珠儿顿首道：“奴婢明白。”

　　“明白就好。规矩老实，谨守本分。要是明明心里明白该怎样做，结果还再次犯错，那就是知错犯错，罪加一等了。”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珠儿一眼，“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过去的事自然既往不咎，可是往后还是不要再发生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才好。”

　　“是。”

　　“御膳房送来的食物要注意，太咸太甜太辣太酸太香，这些容易掩盖其他味道香气的食物都不要，小厨房倒是可以宽松一点，不过你还是多看顾一些。”她想了想，没什么其他要训诫的，就道，“你先下去吧。”

　　初雪亲自动手为她布好早膳：“小主原本就差了两个伺候的人，这回升了婉仪，又添了几个人，这回一道送来了。也不知那个黄规全是得了谁的吩咐，倒是会讨好人，命人请奴婢亲自去挑人，倒是免了被人塞钉子的危险。”

　　“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说不定是有人故作姿态也不一定。”顾芷容用瓷勺舀了舀红枣莲子粥，并没有送进口里，“子夜一时糊涂才会做出这种事，因此我料定她一旦得手，必定不会一错再错，所以小产后还敢食用她送来的食物。现在……”她将瓷勺放下来，“你辛苦些，小厨房那里多走走，多用点心，别叫人笼络了去。”

　　说完，也不用早膳，扶着初雪的手走出澄碧堂，前往凤仪宫给皇后请安。

　　玉照宫的掌事姑姑姚素馨笑容满面地站在澄碧堂门口候着，看到顾芷容出来，忙走上前福身道：“奴婢给小主请安！”

　　顾芷容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起吧。”

　　姚素馨对初雪冰冷的瞪视恍若未见，脸上堆满了笑容，道，“听说前几日小主封了婉仪，哎哟哟，真是大喜了！当初小主初入玉照宫，奴婢就道小主定是个有福气的，可不真是这么一回事么！原本奴婢立时就想来贺喜的，可惜杨才人得了风寒，她那里伺候的人又不尽心，奴婢就去帮衬了几日，后来听说小主又是小产又是晋封的，又怕过了病气给小主，这才晚了，小主可别恼了奴婢！”

　　“姑姑是玉照宫的掌事姑姑，照顾着一宫的宫嫔，自然不能面面俱到，事出有因，又怎么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怪罪。”顾芷容笑了笑，关心地问，“如今姑姑来贺喜，想必杨才人的风寒是大好了？”

　　“可不正是！小主晋位婉仪，杨才人就开始好转了，可不正是借了小主的贵气！杨小主心里正忐忑着，小主危难时她自己病着，没能帮上忙不说，还托小主的福气才病愈，如今更加不敢来拜望小主，特意托奴婢来辩解一二。”

　　哪里是给杨才人辩解，分明是给自己找借口吧！顾芷容心中暗道，就“哦”了一声。初雪适时地在一边道：“时辰不早了，姑姑有什么事还是待会儿再说吧，小主还要去凤仪宫给皇后请安呢！”

　　姚素馨脸上笑容微敛：“那奴婢就不耽搁小主了。”说完，恭敬行了一礼，大步而去。

　　初雪在后面轻蔑地冷笑：“不过是个掌事姑姑，真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先前来澄碧堂多勤快，恨不得自己就是澄碧堂的宫女了，小主一出事，就毫不犹豫跑去杨才人那里，窜得比兔子还快，真是半点麻烦不粘手，居然还好意思来小主面前卖乖！那杨才人也不是个东西，平日里小主待她多好，出了事竟然哼都不哼一声，还指望和姚素馨联手上位，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顾芷容回头看她一眼，她立刻扁着嘴收声，顾芷容道：“在心里骂骂就完了，别说出来。”初雪扑哧一声笑道：“是。”又问，“那个姚姑姑很是不省心，要不要找个错把她撵出去？”

　　边问边在脑海里思索该如何做才能手段自然，避人耳目。这种小事她自己就能做到，根本不用麻烦小主劳心费神。

　　顾芷容慢慢道：“不用那么麻烦。她虽然是根两边倒的墙头草，惯会偷奸耍滑，恃强凌弱的，但好在这种人也不敢做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本身有明显的弱点，也好掌控，若是将她换走，内务府还不知会送什么底细的人来，不如就保持原样。”远远地看见汪小媛笑眯眯地望着她，不由加快脚步。

　　汪轩媖出身诗书之家，顾芷容往年参加京中闺秀间的诗会、春宴，常能见到她，彼此还算熟悉，有点头之谊。虽然顾芷容在宫中过得颇为顺遂，玄凌又经常来澄碧堂坐坐，但他胸怀天下，大多时候都忙着朝堂上的事，又要陪伴其他妃嫔，即便她一向不会委屈自己，日子也渐渐枯燥乏味起来。好在有汪小媛这个意气相投的人得以聊天解闷，慢慢也就相熟起来。

　　汪小媛笑道：“顾姐姐可有收到妹妹的心意？”

　　顾芷容眨了眨眼。

　　汪小媛拿帕子捂着嘴大笑：“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玉照西！这几日明月这么好，婉仪可收到姐姐的心意。”

　　澄碧堂在玉照宫的西偏殿。

　　顾芷容好气又好笑：“这都是什么！”

　　“那也没办法啊。”汪小媛笑着道，“澄碧堂迎来送往的，我和流萤打听了你还好，也就罢了。经常上门打扰，反倒惹了清净。后来你晋位，我就更不方便上门了。”

　　“是不是韵嫔又说了什么？”

　　汪小媛冷淡道：“也不过就是翻来覆去那几样酸话，她自己心里不痛快，难道妹妹也陪着？不往心里去就行了。我们是君子之交淡淡如水，她哪里明白！”

　　顾芷容蹙了蹙眉。韵嫔心胸狭窄，又谨小慎微，自己和她往来并不多，不怎么了解她，一时也难以下手。听汪小媛这么说，便也丢开手：“你心里有注意就行，我也不多此一举，好心办坏事。只是你有什么为难的尽管来找我！”又道，“那个上林苑打扫宫女蕊儿的事，还好有你提醒，不然着了道也不知道。”

　　汪小媛笑道：“那是你运气不好！你叫人盯着她偏偏无所得，我不过是正好路过，就正好瞧见她和绘春悄声说话。这就叫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挽着手一路说笑，又讨论了新得的棋谱书画，约好请过安去汪小媛宫中手谈一局，转眼就到了凤仪宫，两人笑着松了手，按主次一一行礼。

　　凤仪宫昭阳殿前已经聚集了不少妃嫔，华妃端妃还未到，这也是常态了，华妃是惯常不会早到的，端妃身子不好，听说又病了。悫妃领着虚岁四周岁的皇长子予漓站在最前面，其后就是李修容，冯淑仪，陆贵嫔。顾芷容虽然受宠，但也就是个不入流的婉仪，前面出了丽容华，还有几位终日躲在宫室里，难见天颜一面的婕妤、容华，她也一一见了礼，一时又有嫔以下分位的宫嫔向她行礼，凤仪宫前莺声燕语，倒也热闹。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剪秋走出来招呼妃嫔们进去请安。

　　悫妃急忙问剪秋：“皇后娘娘今日可是身子不爽，头风又犯了，怎么有些迟了？”又问，“有没有叫太医来看看？要不要臣妾近身伺候？”

　　悫妃并不受玄凌宠爱，要不是肚子争气生下皇长子，很难说能不能封上三妃。自她有孕开始，皇后一直对她照顾有加，悫妃也投桃报李，不仅经常带着予漓来凤仪宫请安，自己更是惟皇后命是从，马首是瞻。

　　丽容华冷笑一声：“也不怕跟错了主子，自讨苦吃！”

　　顾芷容只当没听见。

　　皇后一身大红衣裳，高高坐在首位，贵嫔以上主位依次按身份位次坐下，不一会儿，吕婕妤一手扶着宫女的手，一手托着肚子慢慢地走进来，软软向皇后告罪：“嫔妾怕碰撞了帝姬，这才避开各位姐妹迟了一步才来，望皇后娘娘恕罪。”

　　吕婕妤也是个有能耐的。她有孕的时候，恰逢顾芷容这一批宫嫔初入掖庭，新旧宫嫔之间斗得你死我活，她一个不受宠的容华根本没人注意。直到她怀胎三个多月，肚子渐渐凸起显怀了，这才叫人知道自己有孕。等一个月后宫嫔们腾出手准备收拾她，太医又诊出她这一胎是帝姬。

　　不过是一个帝姬，自然不足为虑。

　　就这样，她安安稳稳地怀胎近八个月，眼看就要生产了。

　　皇后笑着道：“也是你有心，自然是帝姬更重要。”说完转向剪秋，“给吕婕妤看坐，她如今是双身子，不能累着。”

　　吕婕妤在宫嫔们的注目下，抚着肚子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皇后嘴角含笑问悫妃：“予漓最近可乖？”又招手叫予漓过去。

　　奶娘抱着予漓走上前，让剪秋结果抱给皇后。皇后逗了他一会儿，问奶娘：“皇长子晚上睡得如何？有没有蹬被子？今早用了多少早膳？可又不喜欢的吃食？认了几个字？”之类的。

　　奶娘一一答了。

　　予漓坐在皇后怀里，专心地伸手去摸挂在皇后腰间的五福捧寿镂空玉佩，玉佩外包着一层赤金，远远看去金灿灿一片，玉佩下缀着五颜六色的流苏，极为耀眼。予漓还是小孩子心性，就喜欢这些漂亮耀眼的东西，一个劲拿手去拉着流苏，皇后一笑置之，还关心道：“这可不是玩的东西，小心些，流苏又细又长，可别勒着手。”

　　予漓哪里听得进去，一心一意地又拉又扯着，又嫌弃弯着腰不舒服，直起小身板往后拽，差点摔个倒仰。皇后哭笑不得，让剪秋将玉佩解下来，皇后握着它放到予漓手里：“难得有我们皇长子喜欢的东西，你既然喜欢，那母后就赏你好了。”

　　予漓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玉佩：“谢母后。”说完，抢过玉佩转过身自顾自地玩起来。悫妃尴尬地站起来：“皇后娘娘……”

　　“予漓还小呢！也不用拘着他。”皇后道。

　　华妃走进来，慢悠悠道：“可不是吗？皇长子如今还小呢，往后是个什么性情也说不清，话说，三岁看老，皇长子也有四岁了吧，再这么玩闹可不行，这一点，皇后娘娘不是最清楚么？听说皇后娘娘可是从小就教皇长子读书。”她突然“哎哟”一声道，“皇后娘娘的皇长子不是已经……”说完，就自知失言一般，抿着嘴闭口不言，勾着嘴角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皇后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凤仪宫的时间一下子停止下来。顾芷容和曹嫔对视一眼，就听啪地一声，两人立刻肃立不动，原来是予漓忽然将玉佩重重摔到地上，然后大声哇哇大哭起来。

　　悫妃一下子跪在地上，额头触地道：“皇后娘娘开恩，皇后娘娘开恩……”

　　皇后像忽然反应过来一样，神色不明地拍了拍予漓的后背，将他交给奶娘，脸上有挂起了笑容：“予漓是皇长子，以后什么好东西没有呢？可不能像那起子眼皮子浅的，什么好东西都当宝贝。看不上本宫的东西是应当的。你起来吧。”

　　悫妃不敢多想其中的深意，口中道“谢皇后娘娘”，就由宫女扶着坐回去。

　　经过此事，皇后也没什么心情再留宫嫔们说话，直截了当道：“时至五月，天气慢慢热起来了，皇上已经和本宫说了，过几日启程去太平行宫避暑。”

　　去西京太平行宫避暑是祖制，每年六月前出行，至秋日方才会紫奥城。皇上为了避免车马劳顿，一般只带几个得宠的宫嫔。随驾陪伴去西京，一是对自己地位的肯定，二是太平行宫妃嫔稀少，得以多陪伴皇上几日，三是宫中拘束沉闷，能出行自然可以松快些。

　　皇后慢慢扫过众人饱含期待的目光，在心中微嘲，嘴里道：“端妃身子不好，宫里酷暑难熬，自是要跟去的；华妃娴于弓马，宫中规矩颇多，皇上特点了你去太平行宫散心；丽婕妤、曹嫔也要随行。”

　　华妃露出一个志得意满地笑容。

　　“予漓至今还未出过紫奥城呢，带他去放松放松吧！悫妃也跟去；顾婉仪身子大好了，也是要去的，正好散散病气。”皇后算算已有七人，便道，“吕婕妤也快生了，那时本宫不在宫中，你万事自己当心，有什么事只管派人来找本宫，本宫给你做主。”

　　吕婕妤口中应是，心道皇上和几个难伺候的宫嫔不在宫中，这时候生产才是最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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