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梦也没有

　　如此磨人的工作顺利完成，之后自然应该大开庆功会了，谁还有心情上班？虽然无人明着抱怨，可大伙儿的眼神里全跟带上激光似的，直直冲着尚平射去，不忿得要在他脸上戳出个洞来。办公室里一个个都懒懒散散的，找一切机会交头接耳，还尽说聚会啊泡吧之类的。尚平看在眼里，听在耳中，暗暗觉着好笑却不动声色，任他们怨声载道，兀自埋头处理起手头的事来。

　　眼看着日头西斜，快到下班时分，众人的失望也到了极点，尚平才状似无意地对他们说道：“对了，大家晚上都没什么事吧？没事的话，就一块去金王子。”

　　“老大，就知道你最好了！”

　　一阵欢呼声之后，眼镜李怯怯问了句：“那个，带家属可以吧……”

　　“你个妻管严，还是回家陪老婆算了。”侯子凯开他玩笑，“老大你说是不是？”

　　“不对，家属自然是欢迎的，不然有些人晚上回去要睡沙发了。”尚平对大伙儿一本正经说着，惹得众人一阵哄笑，他又上前揽住侯子凯的肩，道，“猴子，你也可以带上女朋友嘛。”

　　“切，我可是孤家寡人，少来刺激我了。”侯子凯甩了个白眼，一把拍开他的手。

　　“要我说呀，”姚小丫头双手抱胸，提高嗓子哼哼道，“金王子档次太低，要去就应该去五星级的！”话音未落，便有几个人跟着起哄。

　　尚平忙告饶道：“丫头，等游乐场那边的余款打过来，咱们再去腐败，行不行？今天先吃饭再唱歌。”

　　“行……”姚遥这会儿当自己是太后了，冲他微微颔首，转而对侯子凯道，“小猴子，你帮哀家先记下，咱日后再跟他算账。”

　　“喳！奴才记下了。”侯子凯装模作样地学着小太监行礼答话。

　　任这俩活宝在那儿插科打诨，旁人早就见怪不怪，有的收拾东西，有的穿衣拿包，说笑着出了公司。

　　刚下了办公楼，尚平一眼就瞧见街对面停着的那辆银灰色车子，心微微一沉，于是跟同事打声招呼便走了过去。车里人显然也看到了他，窗玻璃无声落了下来，露出一张与尚平有几分相似的脸。

　　“哥。”尚平唤了一声。这人正是他的哥哥尚恒。

　　尚恒问道：“下班了吧？”见他点头，又道，“你很久没回家了，上车，晚上回家吃个饭。”

　　“晚上没空……”

　　尚恒不由皱了皱眉：“怎么每次让你回家都没空？眼看快到中秋节了，爸妈可天天念叨着全家一起吃顿团圆饭。”

　　“可我们公司晚上有聚会，真的。”尚平避开他的目光，回头看向还在等候的同事们。侯子凯正嚷嚷着：“老大，你可别想跑！敢放我们鸽子，要你好看！”尚平冲他们招招手，示意马上就来，转身对尚恒道：“今天我就不回去了……”

　　“那就明天。明天这时候我过来接你，就这么定了。”也不等他回答，尚恒关上车窗兀自走了。看着车子消失在街角，尚平唯有苦笑几声。

　　金王子酒店离公司不远，只需步行一段就到了。期间大伙儿又打电话叫了些人来，员工加家属疏疏坐了两桌。一群人早已熟稔得很，也不跟自己老板客气，七嘴八舌就点了满桌的菜，冷的、热的、荤的、素的，应有尽有，酒水饮料更是不缺。菜过五味，酒意也上来了，这个挨个敬酒，那个捉对划拳，一时沸反盈天。作为老板，尚平自是席上焦点，人人都憋着劲儿想灌他个半醉，留下一半清醒能买单就行。他顿时疲于应付，反将回家之事抛诸脑后了。

　　吃完了饭，拖家带口的和正在热恋的几位都跟大伙儿告辞走了，只剩下侯子凯、姚遥等几个小青年兴致勃勃地等着赶下一场，还直嚷嚷要玩个通宵。一番商议后，决定下来去红场唱歌，几人便站在路边等出租车。姚遥突然问道：“老大，刚刚在公司楼下等你那人是谁啊？挺帅的嘛。”

　　“又犯花痴了你？”不等尚平回答，侯子凯接口道，“我觉着可没咱老大帅。”

　　“哼，比你帅就好了！”

　　“切，你个丫头片子哪懂欣赏啊？我可是内外兼修秀外慧中的新时代新青年！”

　　“就你？小猴子？”

　　听他们俩互相抬杠吵得人头疼，这时正好来了辆车，尚平忙将这对冤家与另一个同事一同往里赶，吩咐道： “你们先过去订个大包厢，我们再拦辆车，一会儿就到。”

　　红场地处闹市，一向生意兴隆。等尚平到时，姚遥兴奋地告诉他订到了最后一个大包，领他们一同过去。一推开包厢门，侯子凯跑调的歌声先冲入耳中，就见先到的几人都是一脸痛苦，远远坐着。姚遥忙跑过去夺话筒，抗议道：“猴子，五音不全的，别出来丢人啊！”这一声甚响，又经满屋的音响无限扩大，惹得人齐齐捂住耳朵。

　　“好，好。”侯子凯抢不过她，悻悻道，“给你唱，姚大歌星。我跟老大喝酒去！”说着跑出去叫人上酒了。

　　眼看服务生将一箱箱啤酒往里搬，这回轮到尚平一脸痛苦了，侯子凯这家伙今天不灌死自己是不甘心的。旁人还跟着瞧热闹，连个逃跑的机会都不给他，只好舍命陪君子了。啤酒虽容易入口，可进了肚子却让人顿觉撑得慌，尚平没喝上几瓶就要跑趟洗手间，惹得几人直嚷尿遁可耻。

　　等到又一次从洗手间出来，尚平都已不记得这一晚上上了几趟厕所，只觉自己成了个漏斗，上面黄澄澄地倒进去，下面便黄澄澄地流出来。他正想着怎么先躲躲，忽有几声熟悉的呼唤传入耳中：

　　“阿平！阿平！”

　　“哟，还真是‘和尚’！”

　　尚平循声望去，只见大厅角落站着两人正冲他招手，定睛一看，不由惊喜道：“老七，海哥！怎么是你们？好久不见啊！”

　　“你是大老板，是大忙人嘛……”张海林半开玩笑道，“自然不容易见了。”

　　“就是就是。”齐睿附和着，“我们都听说了，你接下了游乐场那个广告。刚刚见你来来去去，都不搭理我们，还以为你小子当了大老板就不认人了！不仗义啊！”

　　“去你的！到底谁不仗义了！”尚平重重给了他一拳，笑骂道，“明明是你们这帮小子阴我。我刚回国时还没想好干啥，你们几个就说要一块儿投资开公司，结果一个个全他妈落跑了！”

　　“我们的投资总还在啊，我都没找你分红。”张海林道。

　　“是啊。”尚平嗤之以鼻，皮笑肉不笑着，“合着我在给你们打工呢。”

　　“不敢不敢。”张海林道，“怎么说都是你出的大头，自然你是老板了。”

　　“哼，冤大头是吧……”

　　正说话间，侯子凯跑了过来，一把拉住尚平的胳膊道：“老大，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啊？他们还以为你掉厕所里了，让我来把你捞起来。”

　　“你是怕我溜了，没人买单吧。”尚平道。

　　见心思被戳穿，侯子凯忍不住挠头傻笑，双眼却看向张海林与齐睿，岔开话题道：“老大，这两位是？”

　　“老同学兼老朋友，刚刚在大厅碰到的。”尚平帮他们介绍道，“这是张海林，这是齐睿。侯子凯，企划部新来的。”

　　“新来的？怪不得以前没见过。”齐睿冲侯子凯微笑点头，道：“我们正在说你们老板的创业故事呢！从海归富二代到创业新青年，真够励志的。”

　　“哦？”侯子凯颇感兴趣的样子，邀请道，“要不要到我们包厢坐坐，也讲给我们听听？”

　　跟齐睿与张海林同来的伙伴已经散了，他俩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好，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不用客气，反正今天是老大买单。”

　　瞧这三人勾肩搭背而去，尚平完全插不上嘴，只得叹着气跟了回去。

　　虽然一起来的几个同事都进公司没多久，张海林与齐睿都不认识，由于年纪相仿，没一会儿也就混熟了。一帮人打成一片，话题自然是围绕大家都熟悉的尚平展开，什么初中时收到校花的情书了，什么高中时让他哥冒充他爸来开家长会……将他扒得只剩张皮了，颇感狼狈。侯子凯还中途插播几段老板在公司中的八卦，尚平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跟已经辞职的女同事传过绯闻。聊到最后，只差没问候他家祖宗十八代。

　　无话可说了，大家便又开始喝酒。中国人向来是用酒杯联络感情的，所谓感情浅舔一舔，感情深一口闷，话可以不说，酒不可以不喝。尚平自然又被灌了许多酒，难逃宿醉的厄运。迷迷糊糊中，只觉有人抱他起来，说着到自己床上再睡，尚平仿佛回到了儿时，以为是尚恒在赶他回房，口中不由嘟囔道：“哥，我想跟你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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