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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请大禹前帝师 有缘千里揭盖头
翌日,疏恙歪在马车里半死不活地随着车厢左右颠簸。
昨天吃了玄黄阴阳丸,药效使十二个时辰,药效过的头天吃什么吐什么,浑身疼得冷汗直流,李卿只好点了疏恙睡穴,她可怜兮兮地蜷缩在马车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
众人更是担心她昨天是不是回光返照!
他们这次出来本来是为了给书院寻师,书院开设两年,一直没请到太满意的先生。李疏恙畏寒,此次趁着天热已经出来了一个多月,倒是寻访了几位传说中的名士,只觉得要么是人品特么地“高洁”,要么实在徒有虚名,要么顽固不化,要么作风古怪——结果都不了了之。
来华洲前途径擎郡,当地一名大师告诉她大禹国任帝师陈羡舟,齿德俱尊,见解超群,而且才名清誉远播南北,本来居无定所,现在定居在大禹芥子山上。忽悠得李疏恙心生倾慕,这才千里迢迢满怀希望跑到大禹来寻他。
大禹国芥子山
大禹芥子山本来是没什么名气的小地方,自从住了这个名士,才逐渐为人所知。
时节盛夏,山下一片青纱帐,风过浪动。
疆场翼翼,黍稷彧彧。
当地主食是高粱,诚然这种称呼十分文雅,种地的百姓都是叫它“蜀黍”,大禹一直是产粮大国,国富民强,纵横九洲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强国,大禹尉迟皇族百年来横行于世。
山脚下有几处小村落,他们选了上山最近的村落入住。
入村已日暮,家家炊烟渺渺,“回家吃饭”的喊声令这些身在异乡为异客的年轻人神思颇有些恍惚。
找了户人家住下,打听了打听陈羡舟的事情,当地人却不怎么清楚,只是缠着他们啦呱,虽然没打听到想知道的,却听说第二天村里有喜事。
几个人都未成家,对这事本就十分期待十分充满想象,决定去凑热闹瞧瞧新娘子。
第二天一早打发李玄上山递贴,几个人往人多地方走,风大,吹得村长家系的大红布鼓鼓的,锣鼓早早响起,吹吹打打,农闲时节,村里村外的都赶来看热闹,诚然,小乡村实在没什么可乐的事,娶媳妇算使很有看头的新闻。
小小的村子顿时热闹起来,颠颠讨了几杯喜酒,是当地有名的高粱酒,劲大,几杯酒下肚浑身热烘烘的,几个人喜滋滋扎堆喝酒,新郎已把新娘麻利儿接了来,跟着人群一窝蜂似地涌向轿子,可怜新娘一出轿子,没留神呢,大红盖头就让一阵命运的大风卷了。
村里姑娘倒是没多羞怯,连忙喊人去捡。几个人跳脚去抢没够着,顿时人群更乱了,只见红盖头在半空翻了几个个儿,好巧不巧一下扑到了李疏恙脸上,差不多把她的小身板包起来一半。
身后的人好心少年帮她揭掉,只是小儿心性了一把:"新娘子——"
声音清朗,语气温和,但是听在李疏恙耳朵里就显得轻佻。
她怎么可能被人白白占了便宜,转身一把扯过揭了一半的盖头衣袖一抚,将它重新盖在身前少年头上,动作里甚至用上了功夫,不待那人反应,更大声道:“新娘子!"便更利落地一把揭开红盖头。
调戏人者恒被调戏之!
少年只觉眼前一抹红色一飘而过,一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自己,眼神中带了点狡意和调皮的笑意,一遮万里江山峥嵘的灿烂。
他一时看呆了眼。
任凭他这么发呆下去只怕自己更丢脸,李疏恙想了想,决定对他笑一笑。
身前发黑如墨的少年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也傻笑起来,再仔细一看眼前的小人儿,原来是个小公子,心中大为失望,不自觉又发了回呆,回过神来脸红了红,匆忙抱了抱拳逃至之夭夭,腰袢的青色碧玺坠前后乱翻了几下,身形狼狈。
李疏恙早已习惯旁人看到她时五花八门的反应,不再多想,兴致勃勃地看到礼成便心满意足地携众人走了。
等李玄的信回来,李疏恙为表诚意步行上山,一路艰难走走停停,她在要不要吃一颗药丸的想法中不坚定地左右摇摆,上去已是晌午。
待送上礼品方知人家等了半天,已经膳毕,到后堂午睡去了。
李疏恙心想又是个托大的!
众人只好寻个阴凉处等着。
浑身骨头散架一般,李疏恙早已气喘吁吁,左右是吃不下东西的,看着别人就着凉水吃高粱饼子,也觉得十分羡慕。
眼瞅着日暮,这位高人还不醒,李疏恙自觉多少是理亏,便约了第二日再见,一行人悻悻下山。
第三天天不亮就起了,摸黑上山,半路颇有闲情还在山上看了回日出,到了发现一个颇有风姿的老头子在一株老树下铺了席子,盘腿而坐自顾自喝着凉茶,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眼中精光闪烁。
“贵客为何而来?”陈羡舟有点不爱搭理。
“在下中洲李疏恙,有一个问题请教先生。”疏恙深深吸口气,一揖到底。
“问吧。”
“先生可知天下最缺什么?”李疏恙笑。
“缺银子。”老头子装疯卖傻。
“先生说的是,银子谁人不缺,谁人不爱,虽是身为外之物却人人求之。”李疏恙笑。
“什么不是身外之物?”老头子有点无赖了。
“才能。”李疏恙笑。
“才能?”老头子不屑呲牙。
“是。”还是跟他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其实天下实在是以人为本。”李疏恙道。
“好一个以人为本。”陈羡舟终于放下茶杯。
努力回想学校标语,李疏恙继续道:“发现人才,培养人才,成就人才实是富国强民第一紧要之事。众人拾柴火焰高,何不愁国富民强?”
陈羡舟傲然:“我大禹已经国富民强。”
李疏恙一脸失望,摇头道:“先生错了。”
陈羡舟颇不以为然:“何错之有?”
李疏恙冷笑道:“先生只看到大禹的天下,却看不到天下人的天下。”
陈羡舟终于肯抬眼仔细看了看她:“何为天下人的天下?”
她长身而立,眼里闪着华光:“大禹、中洲、尧国、北梁、大周、南梁、稷国,还有其他小国,九洲大地,五洲之外,皆为天下人的天下。”
陈羡舟怒道:“好大的口气,你到底为何而来。”
李疏恙看着他笑了,“为天下人才,为天下渴望变成人才的学子,为天下只能独自寒窗苦读无人指导的普通学子,为你,为我,为每一个希望明天过得更好的人。”
面瘫了一阵,“后生可畏吾衰矣,得公子高看。”老头子真谦虚,以他的心性应该也不是不能纡尊降贵教老百姓,只怕是心中对皇权有所顾忌。
李疏恙用一双真诚的眼睛看着他:“先生谦虚高洁,才扬天下,李某久仰大名,今日诚心而来,为民请命,请先生出山!”
站久了有些头晕,该拍马时就拍马,赶紧把他啃下来!
又想了想,陈羡舟叹道:“实不相瞒,老朽行将就木只求在此安度晚年。”
李疏恙郁闷,说了半天还在托辞,好吧,你摆架子先摆个过瘾好了。
“实不相瞒,在下“由己”书院构建以人为本的人才培养方案,设计人才培养目标,现已收数百学子,苦寻不到陈先生这样的高人名士,区区千里而来,恭请先生,劳先生奔波,给可怜学子一个机会。”
其实不怨人家不肯,自己底牌确实有点差,几百个学子的小书院,凭什么来搬这么一尊大佛?
老头子消化半响,脸上笑容可掬,心中却在腹诽:就是让我去授课嘛,拐了这许多弯子。
“不是老朽不肯,只是现如今有责在身,几年内不能下山。”
舒了口气,陈羡舟并不是像看起来那样难说话,事情看样子还有换转动余地,自己也不该强人所难,多等几年又何妨?
李疏恙道:“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先生肯来,李某必扫榻以待!”
······
之后话题就轻松了许多,结果引开老头子话匣子,俩人促膝而坐,口若悬河,聊出几分真兴致,其间李疏恙又稀里哗啦补充了一些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啊,欢迎先生来书院参观考察啊等等,拽了半天文,有点咬舌头。她自负有超时代的见识,便陪他东拉西扯,眼看暮色西沉还不罢休,拉了李疏恙秉烛夜谈。人老了觉少,李疏恙哪有那个精神,无可奈何,偷偷吃了玄黄阴阳丸,立刻变身超级赛亚人,聊吧,聊一天一夜我也不怕你!
丑时
老头子终于打着哈欠依依不舍地去睡觉。
李疏恙假装睡下哄李卿休息,其实她吃了药精力过旺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于是打算在芥子山里遛遛弯。
云层很厚,月色时明时暗,寂寞的山林比白天更为幽深。
李疏恙追着月光跑了大半个山头,出了一身热汗,虽然是晚上还是燥热无比,她竖起耳朵顺水声摸到一条河,眼瞅着四下无人一个猛子扎进去——
凉快啊!舒服啊!
多久没游泳了?呜呜,感动!
感动过后,河水在夜色的烘托中无限静谧,被沉沉墨色激发的想象力开始一展所长,鳄鱼、水怪、食人鱼、女鬼正无声无息潜伏在周围恶狠狠地盯着她光洁水嫩的胴体等待伺机而动——
吓破胆的李疏恙忍无可忍破水而出,动作前所未有地流畅,过程无与伦比地迅速,打破她本人所有记录。
只听“啊!”一声低呼,李疏恙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奇异的脚感让她高度紧张的神经一瞬间炸了毛,“蹬蹬蹬”狠踩几脚只求及早摆脱,然后一抬腿就要溜,忽然脚腕被抓住,一个反应不及就冲地面五体投地下去,落地不疼,下巴磕到触感温热的东西上,一摸,居然是个大脚丫子!
这才发现刚才那一声不是人的声音吗?那刚才脚踩到的不明物体难道是·····人的,脑袋?
阿弥陀佛,罪过!
李疏恙待转身爬起,谁知对方死死拽着她的脚不放,看身形应该是个男人,李疏恙对他人的触碰很是反感,尤其对方还是个公的,气急败坏两脚乱蹬:“登徒子登徒子!”
那人出手点了她腰上穴位,她双腿立刻麻了。
那人拽着她脚腕拉近看了看她湿淋淋的脑袋,问道:“你干嘛踩我?”
身形不雅地趴在地上,疏恙委屈道:“我不是故意踩你,谁让你偷窥。”
那人抹了把被某人踢出的鼻血,道:“我在这儿睡觉,迷迷糊糊听到水声,本想起来看看,结果你踩我头上不算还跺了几脚!”
垂下眼睫,李疏恙羞愧难当,谁知道自己会忽然怕黑?
伸手往怀里一阵摸索,掏出金疮药双手奉上。
躲在云层后的月亮终于露出头脸,那人拿药的手忽然半途顿住,“咦”一声,道:“是你?”
语气有些欢喜。
疏恙抬头细看,原来是白天被她揭了盖头的愣小子,于是自来熟道:“你怎么睡在这里?”
“哦,”少年淡淡道:“练了一夜,累了原地休息。”
疏恙瞪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哑然:夜黑风高睡在荒郊野外,居然也不怕毒虫蛇蚁!
少年解开她穴位,她立刻运功,加上天气炎热,衣服很快就干了。
少年看她的眼光由欣喜变为震惊再变为好奇。
也算旧相识,惊吓后两人兴致很高,骨子里还都有点浪漫主义,干脆以天为盖地为席在草科里促膝长谈。
少年叹道:“可惜今日无酒,要不然一定跟你喝个痛快!”
原来是同好中人!
除了李卿她还没跟别人喝过酒,李疏恙心里大乐。
酒?
酒嘛······陈家地窖里倒是藏了些好酒,关着地窖门她就闻见了,馋了她一整天!陈老头学识尚有,人品就大大有问题,藏着好酒竟然不知道拿出来待客!
李疏恙胸脯一拍:“大哥等我一会,一定给你弄两坛好酒来!”
话音未落人就“嗖”一声蹿了出去,尉迟朗抚掌赞道:“好俊的功夫!”
酒窖里黑灯瞎火,李疏恙闻着味儿掘出两坛最好的,临走在墙上留了字,意思是想把酒讨回来就来书院找她。
两刻钟后,李疏恙顶着酒坛颠颠回去,尉迟朗接过酒坛拍开封泥一闻,喜道:“春风一醉!”
再拍开一坛,“杂粮液!”
“好酒好酒!这春风一醉最是难得,这几年也只知道我师父那儿有一坛,就是不知道藏在哪儿······”说到这儿他犹自愣了愣,随即哈哈乐了。
李疏恙也笑弯了腰,话到此处点到为止,先喝再说!
两人同宵共饮,畅谈天下博论古今,数次拍着坛子笑出眼泪,两个人能如此投缘,疏恙心道今儿个真把前十年少说的话都补了回来。
他欣赏疏恙小小年纪见多识广,口若悬河;疏恙佩服他如此上进,不分昼夜勤奋习武。
临别少年笑声朗朗:“明天我在这里等你。”
疏恙沉默一会,才说好。
她没有朋友,生活虽然一直有四李贴心照顾,心里的一切却无人打理。这个豁达热烈的少年让她有告别孤独的感觉,一种对朋友才能产生的感情油然而生,打破了十几年来她自我圈禁的牢笼。可是最后,谁也没问对方的名字,或者他们都想开口问,可是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该不该在这复杂的人生中与对方产生更深的羁绊,迟疑到最后竟然谁也没开口。
缘呼,劫呼?
当日清晨告别陈羡舟,李疏恙马打前锋,一队人策马狂奔,她伏在颠簸的马背上,回想刚刚告别的少年,心里十分纠结,如果不给他一个能再见的希望,只怕分别不能那样容易。
心里不停回响着少年最后一句话——
明天在这里等你。
明天在这里等你。
明天。
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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