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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公子隐姓埋名赵祭酒莅临书院
阙巫山不高却秀,山上小路青石铺就,路旁鲜花皑皑,都是以前疏恙身体好时栽种的。
书院原本是一世家大户避暑山庄,几经周折不知怎被李疏恙讨来改建。改建中也很花了一番心思,建设什么样的学舍,演武场建多大,射圃在哪儿仓库在哪儿,夫子们的独院建成什么特色,藏书楼要什么格局,怎样将山泉水引入书院,疗养所多少床位,实验室如何采光······当时日日在施工地盯着,晒爆的皮一层又一层,是以书院竣工时心情何等激动!
等书院一切尘埃落地,李疏恙终于闲了下来,近几年她除了四处奔波看病就是终日读书,把权力分到“四李”手中安心过起米虫的日子。好在上辈子也是看了一辈子书,算是专业看书的,脑袋终日输入也该有输出的时候,从被看的孩子改为看孩子的,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古人诚不欺我。
说什么李院首天下第一名士,没人比她更清楚这第一来得多让人心虚,只要有三个以上身负“第一”之誉的自认不如,但人家佩服的是她的胸怀见识,可没说是文采学识。就像炒作,传啊传啊人气就上去了,所以才有众口铄金一说。
说欺世盗名也不为过,想起来还真让人心虚嘞,当时怎么就没劝那几个大嘴巴管好自个儿的金口?
本来书院事务都是李玄李山长处理,院首之说也并无对外对内,说到底书院开始是否认有这个人的,可建院初期,院内众夫子无论哪个都是李疏恙千挑万选甚至不辞辛苦亲自请来的,过程中难免要给自己个身份。人什么脾气的没有?当时为了啃下这些硬骨头可是下了翻功夫,什么死缠烂打、声东击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激将、比试,甚至模仿当代拆迁精神建立“攻克夫子指挥部”,真可谓花样百出!以至于一部分夫子对她很服气,另一部分夫子对她又爱又恨。夫子们自忖风雅,没事儿五日一大聚三日一小聚,凑在一起喝个小酒、斗斗诗词,这种时候就爱把李疏恙拿出来恨恨调侃以舒当时郁气,次数多了难免被耳尖的学子听去,一来二去李院首的存在渐渐变成公开的秘密。
人要出名,真是躲都躲不过。
少年人对未知的事情总是怀有高度的好奇心,一有点凤毛麟角就赶趟儿往死里打探,天长日久真让他们捣鼓出一手资料。至少她住在书院东边的梧桐院已经不是秘密,那院子常年一股药香,院外的树下也长期堆着药渣做的花肥,十分特色,想藏也难。
最直接的结果是常常有受过她恩惠的学子长跪在梧桐院外,有时也有慕名的学子在门外焚香祷告,更有甚者还有在那里烧纸的,把闻风赶来的院护首领单知南唬了一大跳,学子慌忙解释说是“发钱粮”,祈祷神仙院首能健康长寿······
也一度有学子联名递贴求一见,无奈李山长吩咐:院首身体不好,需长期静养,有什么话想说可写信给她,他可代为转交。于是李疏恙每天都收到一摞学子书信,有问候的,有表志的,有思慕的,有新作作品求点评的,五花八门,偶尔她也回两封,从此看信回信倒是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李院首喜静怕扰书院上下无人不知,学子从梧桐院经过都屏息凝视,蹑手蹑脚,生怕惊动了她,时间一久那里很少有人去。
一直严禁夫子们泄露她的身份,加上她娘又给取个雌雄难辨的名字,任谁猜破头也想不到李院首是个半大孩子。有了这层保护,过去只能偷听授课的李院首化名“游戏”正大光明得在书院一年年读下去,成为长休病假的万年留级生。伪学子李疏恙白天专心读书,休息时间处理书院事宜,晚上还要练功,每天都十分忙碌。
李山长是书院真正的管理者,李墨管理财务帮他上下打点,一直在当地很吃得开,下至里正上至太守皆给三分薄面。
回到书院,远远就看见书院大门外侯着两名官差,守在门前的单知南看到马车上前迎上,李卿漫步下车。
“什么事”李卿微笑道。
单知南躬身道:“这两位官差不肯侯茶歇息,说有信需要李院首亲启。”
来报信的衙役承上拜帖,李卿接过,查看无异,然后递到马车里。李疏恙阅毕,道:“多谢两位官差不辞辛苦,麻烦请转告,书院随时恭候大驾。”
马车内声音低微嘶哑,两名衙役对视一眼然后躬身告辞。
疏恙把拜帖递回李卿:“通知李玄李墨,再把外头闲着的人都叫回来。”
李卿看完沉吟半响,道:“不知道来的会是哪个官,总归来者不善,这一番少不了折腾,还是趁早准备。”
李疏恙思忖这事儿有点不合常理,照常理说在乐安县折腾这许多年朝廷早就该有所反应,私设的书院若不能收编就会及早禁止,一直到现在才有动静实在非常出乎意料,指令不是朝廷直接下旨而是乐安县派遣人通知这点也颇为蹊跷。
李玄回来后通知大家说有朝廷大员将要来我院视察指导,大家该怎么收拾怎么收拾。
该怎么收拾?领导视察攸关前程,该干的一样不能少!
一,打扫卫生,面子工程;
二,整理档案,以备考察;
三,精心准备好领导的旅行纪念品,力求特色与价值兼备;
四,临场发挥,要懂得极尽讨好拍马之能事,行程需周到,饮食需精美,坚领导说啥是啥,坚决不顶嘴······
全院总动员,抹掉一切标新立异,扼杀所有莫须有的不安分,力求中规中矩,中庸和谐。
学子们依依不舍地暂别课本,利用宝贵时间该扫地的扫地,该拔草的拔草,该粉墙的粉墙,连屋上的瓦都揭开擦了一遍,档案室架子换成全新,标签重新贴一遍,不齐的材料该补就补该造就造,叮嘱好学子明日老老实实上课讲话声音高者开除学籍·····最后在院门拉了红灿灿的条幅:热烈欢迎领导莅临指导教学!
所幸没人有心情追究李疏恙这种冷幽默一样的自娱自乐。
数着手指头熬了三天,我们尊敬的领导姗姗来迟。
天气晴好,一行马车停到山下,马车上下来的是从三品国子监祭酒赵珉之,后面跟了乐安县丞,马车后意思性地装了几箱书籍。
堂堂三品大官啊,国家公务员啊,正级干部啊,相当于教育部部长啊,竟然毫无官架地步行上山!一干乐安县衙派遣的迎宾大惊失色,导致手忙脚乱十分无措,难能可贵的是山脚下学子代表立刻手持花朵排列整齐做热烈欢迎状,笑容看起来十分真诚,态度有可能真的热情。
这么有挑战性的活必须是要李玄干的,李疏恙照例是托病不出的,院首一职对外是不存在的,李山长注定是要吃苦头的,毕竟同行相见是分外眼红的!
其实赵珉之这个人不但学富五车,也有一片忧国奉公的赤胆忠心,虽然由己书院近几年来风头大大压过了国子监,让国子监司业他们认为有损颜面,有失国体,曾多次找他商讨对策,在他听闻由己书院将等级礼法视为无物甚至有笼络他国贵族之嫌,便默许司业等人去找皇帝告状,本以为一告一个准,谁知道老皇帝看完奏折后哈哈一乐,认为这也是为我中洲一特色,既然书院只是关起门来自己乐那就随他,何必自讨无趣,那些个念酸诗的嘴正闲着盼着,搞不好最后弄得大家都不好看,何不借此机会彰显我中洲国风?那些来打小报告的虽然满腹牢骚也只能赞一句“皇帝英明”后乖乖回去。其实老皇帝边疆的事还搞不完,真没心情处理这些有的没的。
一进大门,赵祭酒斜眼看到墙上粉者:爱我中洲,奋发图强!
“·······”
再一扭头:不学习的男人只有穿不完的地摊货!
“·······”
猛一转身:热烈欢迎上级领导来我院明察暗访!
“·······”
这地方忒TM颠覆他人生观!
悄悄抹了把汗,赵珉之端坐上座,由己书院新气勃然,与自己去过所见很是不同,抿了口清香浓厚的乌龙茶按下心中不安,道:“本官此次前来一为一偿倾慕之心,二是有事相求。”
有事相求态度还这么牛?
不过所求何事倒不难猜,一座书院还能干什么!
“不敢不敢,您请讲。”李玄神态自若。
这时,一直默默跟在赵珉之身后的少年抬头轻笑——
春风还未曾完全交付沉积的冬寒,夜晚的院舍终于归于平静,严格的作息时间早让疲惫一天的学子们形成习惯,只有几名斋长的房间还微微跳动着暗黄的光亮,李疏恙充分发挥她避世精神,独占了最后一排最角落学子寝舍,是那间门前拥挤着几株不高石榴树的房间。
床幔后她盘膝打坐,全身真气旋转流淌,缓慢修复受损经络,缓解一天疲劳。这两年她越发孤僻,除偶尔听课,更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心无旁骛提升真气——健康已成为当务之急。
亥时,李玄准时从衣柜后的暗门转进来,墙后就是他的院子。
一只手托着汤药,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今天学子写来到信放到桌上,然后坐在桌旁挑了挑灯芯,等她收功。
过了一会儿疏恙从床幔后伸出头,接过药碗一口气喝了,再接过清水漱漱口,心想再每天把药当饭吃大概离胃穿孔不远。
“人几时走的?”疏恙望着今天这位翩翩儒衫公子,心忖人靠衣装······
李玄呵呵一笑:“一盏茶就走了,打扫得这么干净居然却连转也没转,快得跟逃命似的,好像背后有人咬他!”
这倒是让她呆了呆。
“那留了什么话?”疏恙继续问。
走到床边把床幔卷起,李卿扶她躺下,替她盖好被子,道:“留下一个叫华昭的少年,我安排他上你那班,你替我看着他点。”
疏恙点头。
李玄大她五岁,比李卿小一岁,常常把她当孩子看顾,虽然她都快十六了。
“好困。”打个没形象的哈欠,疏恙眼睛半睁半闭:“把门关好。”
静静坐在床边听她呼吸平稳了李玄才安心离开,回房时犹自思忖:赵珉之打着朝廷旗号过来却不为招抚,居然放下个人就随随便便走了?这个华昭只怕大有来头······
夜色深浓,有流星划过半个夜空,空中星光迷漫,微微点点以肉眼无法判断的规律移动,不知道对应着谁早已转动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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