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锦绣

　　十七
　　这一觉，直睡到阳光洒满脸庞才起身，洗漱完毕，清寒已经端了饭菜进来，吃罢饭，端起茶杯喝了几口，便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了几张单子，写好后将单子递给昭文，叮嘱他按照单子去准备。昭文年纪虽不大，但自幼跟在云轻身边，耳濡目染下，笔墨纸砚自然也了解不少，当下拿了单子去置备。云轻拿起笔又在昨天画的稿纸上细细标注。

　　等到调制颜色的原料、所需工具和其他材料都备全，云轻便让下人把屋里的桌椅书架都搬走，只留下那张大书案和文房四宝，随后沐浴更衣。
　　待一切收拾妥当，取出锦盒里的雪罗烟，平铺在书案上，四边都用镇石压平，不留一丝折痕，清寒站在他身侧，也换了紧窄轻便的小衣，挽起袖子，把调墨调色用的色碟梅花盘一一铺开备用，不同的颜料分开储放。贮水盂里备满清水，又用薄毯衬在画桌上，防止水墨渗透将画沾污。云轻从笔架上挑了一支长毫，闭上眼思考片刻，随即低下头，在展开的丝绢上细细勾勒，描画出身边的人轮廓神态......
　　清寒取出明矾，用乳钵研磨的极细，再加上鹿胶、清水，兑成胶矾水，等到调制石青、石绿、藤黄、朱砂等重色时就加入里面，以防颜色脱落。
　　整整四天，云轻都待在房间，吃穿一律由清寒负责，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那张书案上作画，待线条勾勒完毕，笔下的人已是神采飞动，风姿俊雅。

　　拿过软羊毫，略蘸着白瓷小碟里调好的颜色在丝绢上微微晕染，仔细着色。待要渲染那几株碧桃，云轻却蹙眉沉吟半晌都未动笔，清寒看他只短短这几日
　　竟清减了不少，心下一酸，柔声问道“怎么了？”
　　“这个颜色不对”低沉沙哑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倦意。云轻拿过盒中的朱砂印泥，闻了闻，挑了一点抹在手心细看，拿起一个中号白瓷碟，又细心的调了一回。调好以后，拿起朱笔蘸了一下，点在纸上细瞅，半响叹了口气，失望的摇头“还是不对！”
　　清寒拿过层碟，就着调好的朱红伸出食指一蘸，在指尖微微研磨，默默沉思，良久似乎想起什么，欣喜道“我知道怎么调了！”
　　说完拔下头上的莹白玉簪就着那尖尖的一头向左手刺去，这一下用劲极大，顿时手掌鲜血淋漓，云轻啊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忙上前捂住伤口，气道“你干什么？”
　　他本来看那朱砂颜色不符合自己的要求很是沮丧，猛一听清寒说想出了调法，内心顿时极度欢喜，还没转过神就看到他拔簪向自己的手掌刺去，这一连串的变故真叫他措手不及，心内又气又急。刚要给他包扎，清寒道“别动”说完把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掌移到白瓷碟上，一滴滴鲜血滴落在碟中，瞬间与朱砂融合，那颜色，当真红的触目惊心。
　　云轻眼圈微红，抬头看到清寒长发垂散，嘴角挂着一抹微笑，望着他的眼神温柔似要滴出水来。云轻叫了声“清寒......”却不知该说什么，喉咙堵得发慌，竟有一丝哽咽。

　　云轻默默替他包扎好伤口，清寒故意清咳一声不想叫他难受“这点小伤算什么，昔日俞伯牙轻轻一弹若隐若现，钟子期声声迎合至善至美，一曲高山流水成就千古佳话。今日你为我妙笔勾勒，我替你染血调色，也算是成就知音之举了。”顿了顿用没有受伤的右手覆上云轻的手掌，“我知道你虽是给安晋王作画，可内心深处却是为我而画的。”云轻点头，望着他，眼中除了惊喜感动欣慰、还有一抹化不开的温柔。
　　原来他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他将我的一腔情意看得如此通透，并用同样的深情回报于我，这样玲珑剔透的人，叫我怎能不怜，怎能不爱。

　　云轻执毫，朱砂轻蘸，为那几株碧桃投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最后一抹嫣红落下，神思恍惚的想着：桃子泣血，大概就是这般了吧。拿出自己的印玺私章，在落款处扣上，绫裱装框，一切收拾妥当。

　　清寒推开门，便看到那个立在书案前的纤瘦身影摇摇欲坠，云轻回过头，露出一丝笑容，手中的笔没握住，啪的一声跌到地上，身子便软软的沿着案边滑下去，清寒眼明手快的扶住他，云轻喃喃道“不用担心，让我睡一觉”，便倒在清寒怀里。
　　睡了两天，才睁开眼，身体还是懒懒的，转头，看到沉沉睡着的清寒，和衣而眠，紧紧握着他的手。

　　“大夫说你过劳伤气，思虑伤神，心力憔悴，得好好调养”清寒端着药碗，坐在床边“心思体力都透支的厉害，不过是张画，连命都不要了么？”云轻接过药喝完，低叹一声“清寒，我欠着安晋王一个情，所以才答应帮他作画，这次，权当是还了他的恩情罢，以后不会了。”
　　云轻昏睡的时候，赵承璟来过一次，带来几枝老山参，在云轻床边呆坐了好久才离开。

　　几天后，云轻可以下床走动了，这日，正看清寒临摹的字帖，下人回，安晋王到了。云轻笑道“来的正好。”
　　赵承璟进来，看云轻精神不错，调侃道“以后可不敢劳烦你画画了，把我们都吓死了。”云轻走到桌旁，打开之前装丝绢的锦盒，取出那幅《碧桃春眠图》，在书案上仔细展开。
　　赵承璟走过去，细细观摩，但见云烟迷漫处峰峦叠起，几抹鹅黄嫩绿，春意无限，大片桃树层层簇簇连绵不绝的在枝间绽放，繁华锦绣如云霞织锦。于芳草鲜美的山石水畔处处显出热闹的姿态。近处一树夭夭桃子，灼灼其花，桃树下的少年闭眼酣睡，绝尘脱俗，如玉的面庞上好似隐着一层华光，美的摄人心魂。白袍宽袖间落英如醉，飞舞翩跹，点点殷红触目惊心，山间留白处写着两句诗“斜倚桃树酣睡，梦中落花满身。”情思婉转其中，色彩瑰丽明艳，将那天地至美，人间至爱一一形诸笔端。

　　赵承璟被深深震撼了，震感于画面所给与的美，以及那美中所蕴含的深厚感情。思绪百转千回，竟是心凉如水，面上却不漏半分，眼中的黯然一闪而逝，抚掌笑叹“一枝妙笔醉乾坤的如玉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我都舍不得送出了”
　　云轻笑道“我还怕入不了你的法眼。”
　　清寒看着画评论“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左上角的留白地方未免太空旷了些。”云轻细看几眼，点点头，随后拿起桌上的一支紫竹狼毫，蘸了墨，在画上题道“碧桃天上摘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萦回，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笔意空灵，娴雅含蓄，一招一式之间毫无凝滞之处。赵承璟笑赞，“字画双绝啊！”
　　携了画，第二天赵承璟就告别云、清二人，回京准备其他进贡的贺礼。

　　暮雨潇潇，洒遍大江两岸，洗净了清秋时节的万里长天。西风渐紧，携了一丝凉意，卷起树上的枯叶，无端平添几丝萧瑟。
　　“进屋吧”拂掉云轻肩头的一片落叶，清寒神色关切的叮咛“天凉了，站的时间长了，你的身体受不了。”云轻心中无比安详，“好”两人并肩朝屋里走去。
　　生命突然简单起来，每日吟诗作画，抚琴品茗，笑看天边云卷云舒，细数黄昏檐前雨后，这样的平实温暖，真让人刻骨铭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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