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留香劫

　　第三十五章

　　“小李公子竟来赴约倒是叫在下很意外”
　　“在下也很意外”
　　“谁说花魁楼中不准有男人的”
　　“的确，只是写出那等小楷的定然是名女子，阁下定非此间主人”
　　“凭三两小字就能断人，倒不知小李公子原是书香雅人”
　　李寻欢没说话，屏风后面走出人来倒是叫他眼前一亮，温润公子、隐隐侠气这是第一印象，第二感觉就是这人跟秦岚有些相像，青衫长带走出来坐到桌边，笑意不浅看去却颇为随意，像是晚来无事等友闲聊一般自然，李寻欢坐下的时候还能看到这人眉角掩藏不住的疲惫，只有一点已经很明白。
　　“秦公子怎么在此？”
　　“当然为等小李公子”
　　“哦，等在下有何指教？”
　　“没有指教，只想和小李公子喝茶聊天，然后等一个人打进来”
　　李寻欢笑而不语，这该是楚留香口中秦岚的大哥秦溯不错，此人看去的确要比那弟弟亲和的多，至少看不出什么特殊脾气没有距离，看来今夜不单是有人要招待他怕是还有人等着楚留香的，楚留香朋友遍天下仇家、冤家也算不少，就算隐而不宣也不能安生几天他早已习惯，本以为今夜陪他打发时间的至少是位佳丽红颜，不过眼下和这秦公子坐在花魁楼中喝茶猜心思倒也别有意思。
　　李寻欢随意的坐着，窗户开着还能听到歌舞琴声，秦溯给他倒茶也不多说什么，二人就这么坐着就好像已经很舒服。
　　“秦公子这是作何？”
　　李寻欢感觉异样回头的时候几乎贴上秦溯的脸，这人不知何时倾身过来都快碰到鼻尖，眼底没有什么情绪嘴角却分明有一丝戏谑的意味。
　　“真不明白小李公子如何生的这般容貌，倾城却不冷冽，高贵却无半分娇柔，如此男子当真羞煞世间当得万千追捧”
　　“谬赞，秦公子你离的太近了”
　　“这样的人偏偏还有此等气质、那般身手简直瑰玉无暇”
　　“秦公子”
　　李寻欢折扇打开挡在二人中间鼻子才没真碰上，被秦溯这般研究一样的盯着看自然不是件叫人舒服的事，现在他希望楚留香早些打进来的好。
　　“都说楚留香动心了，我看这说法着实太客气了，依在下看来楚留香何止动心怕是早已着魔了，如果没有那他就是江湖第一大傻蛋”
　　秦溯已经坐回去，坐的周正像是什么动作都么做过，一句话说的像是玩笑语气里却分明认真，看着李寻欢的眼神也自在坦然回复如初，这让李寻欢惊奇了一下忘了去回答那句话，想起来也不知如何回答才算合适，这话他也听了不止一次，却是眼下这回才算真有感觉，觉得之前加起来都是真实的。
　　“秦公子有话不妨直说”李寻欢轻摇折扇笑道。
　　“是不是每个初见小李公子的人都如在下一样忍不住赞叹两句”
　　李寻欢再次笑而不语，看得出这秦大公子修养不错、气质不俗，言谈举止都很流畅说什么都让人讨厌不起来，尽管这些都不是他喜欢的话题却也没觉得多突兀，懒于回答索性闭口不言，何况他知道今夜这秦公子要说的根本不是这些。
　　“在下有个姐姐”秦溯理理衣服端坐起来说的认真。
　　“难道就是此阁主人？”李寻欢喝茶，他觉得真正的话题要开始了。
　　“不错”
　　“秦公子借秦小姐的地方邀在下前来自然不是为了喝这一壶茶”
　　“一睹小李公子风采只是一半”
　　“那另一半是？”
　　“一个请求”
　　“该不会是要在下离开楚留香身边”
　　李寻欢摇扇轻笑，这次他是真的笑的，不为这一句话只为这件事，他每次都很想说其实他并没有刻意和楚留香形影不离的，也从未说过要楚留香不离他左右的话，为何江湖上的男女老幼都认为是他让楚留香脱胎换骨、困步不前，这一点他始终没想明白也觉得没什么必要去弄明白，楚留香在身边是件很愉快的事情，楚留香不愿意他难道要翻脸赶人吗？，想起就在白日才说过的话、经历过的情景，李寻欢忽然明白楚留香因何会患得患失。
　　难道就是因为他从未说过楚留香你不要离开我身边吗？，李寻欢一笑摇头，楚留香之前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如此出神小李公子难道在想楚留香？”
　　“在想令弟会如何厚待楚留香”
　　“小李公子大可放心，楚留香此去秦府非但没有架要打，还有软玉温香等着要比这里舒服的多”
　　“看来那夜翻进秦府的并非不速之客，是二位公子专门找来让楚留香感兴趣的”
　　“小李公子真是聪明”
　　“客气，却不知秦公子那一个请求是不是如在下所言？”
　　“是也不是，看了小李公子之后在下就做不出什么野蛮无理的事了，无奈在下姐姐寻死觅活弄得全家精神紧绷不得不做个了断，今夜不防来个折中，在下说不出那些可笑又愚蠢的话，只想小李公子答应一个结果”
　　“愿闻其详”
　　“楚留香是个男人”
　　“自然是”
　　“楚留香还是这江湖上最惹眼的男人，也是这江湖里情债最多、麻烦最多的男人”
　　“有道理”
　　“楚留香还是个软心肠、爱管闲事的人，这样一个人注定一辈子都别想平平静静，小李公子认为楚留香从一而终的机会有多少？”
　　“这个秦公子该去问楚留香本人”
　　“的确，该说的已说完，我只求小李公子答应今夜若是楚留香不来这魁仙阁，那请小李公子离开秦淮给在下那痴心姐姐一个机会如何？”
　　“只要这个？”
　　“只要这个”
　　“秦公子果然是出众的人，此举要比在下之前遇上的合理的多”
　　“那小李公子是答应了”
　　“不答应在下怕也出不了此楼”
　　“小李公子认为在下会如此自不量力吗？”
　　“是与不是都没什么，楚留香不来在下明日就会离开秦淮”
　　“多谢小李公子”
　　“不谢”
　　李寻欢一杯茶尽转头看向窗外，秦溯为何有把握会让楚留香留在秦府他不知道，此刻他有些分不清是不是希望楚留香看清前后出现在这魁仙阁中，说到底这类游戏都像是玩笑一样不能当真，只是整个江湖都拿这样的游戏开玩笑就没什么意思了，不论如何秦溯之前所言都是实话，楚留香本就不是自身一个人这么简单，他也只能知道那颗心多么通透无暇罢了，身不由已的江湖里楚留香是否真有机会选择，这也该是个了断。
　　没再说话像是无话可说了，点心茶水尝够了就没了什么动作只是坐着，秦溯一直坐在位置上半下也不移动，甚至表情都没变过眼神也没转过，他专心致志的看着李寻欢像是怕人跑了，细微到一跟指头、一跟发丝都没放过。
　　李寻欢被看的不自在起身走到窗边，后窗看不见楼内繁华却刚好能看到一颗晚桃花树，就在楼后院子里，枝桠繁茂几乎要伸进三楼窗台，风雨之中落红一地被灯笼照的异样妖娆，李寻欢忽然想起某些场景，打开折扇递出去接下几片花瓣，赏梅喝酒的场景似乎太过久远竟是他到这里后第一次想起，目中花影掠过却找不到花下人影，未及深究心中场景竟是数度变换最后清晰，那该是承州，承州百花林里楚留香陪他看千红飞落，跟他一起花枝为剑。
　　李寻欢收起折扇怅然一笑，才多久，他就已经要忘却那半世癫狂，是真的要忘了这该如何是好。
　　楚留香做的远比他想象的多，此刻身在魁仙楼中他竟然真的在想楚留香，一直以为楚留香口中说出的话虽不特别却比谁人出口都具魔力叫人难以招架，明明最俗套的句子在他口中偏偏是意外中听久了就会陷入，不想盗帅最叫人无法抗拒的不止是甜言蜜语，却是没有说出来却无时无刻不在做的点滴，话能入耳最多不忘，那些细微却已慢慢深入血肉向着心处攀岩，李寻欢觉得自己若剥离那些温柔差不多就会无法呼吸。
　　今夜才发现，还是今夜才让自己坦白已经发现了，李寻欢觉得无论如何都已是在劫难逃，没救了。
　　“你觉得楚留香会不会来？”秦溯终于又开口。
　　“难道秦公子不再确定楚留香不会来了？”李寻欢没回头道。
　　“算计楚留香谁都会没信心，尽管在下觉得这完全是在为楚留香好”
　　“楚留香向来最解风情，既是为他还想必是不会拒绝的”
　　“小李公子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乐见其成”
　　“当然不像，在下本就没打算乐见其成”
　　李寻欢转身一笑，站在窗前波澜不惊，秦溯笑的很是勉强，就因为李寻欢的一句话他已换了表情。
　　“楚留香听了这句话定然会高兴”
　　“秦公子却好像不高兴”
　　“当然不高兴，在下忽然觉得就算楚留香今夜不来也没多少意义了”
　　“秦小姐非嫁楚留香不可？”
　　“非嫁不可”
　　“若是嫁不成？”
　　“小李公子，若在下姐姐不嫁给楚留香就是死路一条，这个在下本没打算说的”
　　李寻欢听了没说什么，转身看和雨下桃花，这一看就一直看到天亮，期间秦溯再没开口过二人谁也没动过，魁仙阁的门一直关着没有人进来，天将拂晓的时候李寻欢长出一口气动了动手脚，腿脚发麻他才知道自己竟然真就站了半夜，回头看看不觉一笑，秦溯一直坐着果然是因为有把握的，楚留香真就没来。
　　李寻欢抬脚跃出窗户的时候也没打什么招呼，他觉得秦溯的心情或许比他更不好，楚留香不是强留就留得住的人，更不是什么威胁就有用的人，能留住楚留香的可能无疑是楚留香愿意留下或是不得不留下这两种，愿意留下自不必说，不得不留下就会有诸多可能，直到离了魁仙楼好远李寻欢还在想这些可能，只是他发现自己还是不够了解楚留香的江湖，让他去猜测还真是无从猜起。
　　秦淮渡口自然不少，李寻欢在晨曦里走过秦淮街道，走的不快也没刻意迟疑，此刻站在渡口回望秦淮，雨后初晴别有韵味，此来秦淮竟没能好好游览一番着实可惜了。
　　上了客船站在船头，李寻欢给了船家一锭银子让船随便去个方向只要离开就好，想着他能理解楚留香留在秦府，那楚留香至少应该了解他说走就走除了答应那一个请求外并无什么原因的，楚留香一定要这么想别再胡思乱想，还是不明白为何楚留香为何每次都会认为他会生气，有时候真想问楚留香一句到底如何看他，难道他堂堂小李飞刀会跟被盗帅风流祸害的红颜一样去计较什么不成，这次若还是如此他就要真生气了。
　　“客官，渡口那少年可是在唤你？”
　　船家喊了一声李寻欢才抬头，船已经离岸几十丈不算远，岸上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正朝他招手，扬着一封信笺一样的东西不停的喊停船。
　　“小兄弟可是在叫我？”李寻欢一点都想不起来哪里见过这孩子。
　　岸上少年看去很是着急，停了一下俯身到一边抓起什么在手里摆弄了两下，之后就摆开姿势像是用尽全力将什么丢出来，李寻欢好奇之下点足而起将东西接住，却是这少年将石子装入信封丢给他，等他站定再抬头的时候岸上少年已经跑远。
　　信封无字，李寻欢取出薄笺看到上面俊秀行草：
　　楚天秦时月，
　　留风十里山。
　　香醉烟雨巷，
　　誓情无花田。
　　爱立雪泣桥，
　　李当落日岩。
　　寻踪江湖路，
　　欢尽宿劫缘。
　　李寻欢读完露出笑意，这该算是一首诗，一首不能谈及文采不可叫真韵味的诗，只是这好像是他平生以来读到的最让人愉快的一首诗，抬头看着渐远秦淮，那个写这首小诗的人不知现在何处，是在想办法脱身还是在安静的看着秦淮日出，李寻欢站在船头拿着薄笺念了两句词，摆桨的船家伸长脖子也没听的清楚，只顾瞧着那船头仙人一般的身影睁大双目，看那笑意，那仙人唇角一抹笑意瞬时让花开秦淮都失了颜色。
　　一江北去，山水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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