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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章
进屋之后不久,赵医生打过一个电话,问她现在在哪里,身体有没有不好。董小山说:“我在一个朋友家里借住,都很好,不用担心。你那边怎么样?”
赵医生说:“待会人们起来之后就该发现了。不过老太太的意思第一还是为怕你跟陆先生在一起,要隔开你们,其次才是为孩子,既然你表明了是要离开他,老太太也不会拿我怎么办,放心吧。不过你一个人在外面,又有孩子,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给我来一个电话。”
董小山嗯嗯答应着,怕说多了别人起疑心。好不容易等到病房楼下的门打开了,董小山道过谢,一直上了高干病房的楼层。而具体他住哪一间也不知道,只能上去之后向护士打听。这时间正是洗漱准备早餐的时候,来往的人很多,又怕被熟人撞见,问清楚房间,只远远地在楼道另一头的长椅上看着。期间他的病房多次有人出入,好在她现在穿的很臃肿,一夜没有合眼,只在医院的公共洗手间简单洗了一把脸,也不大容易认出来。
等啊等,等到进去的几波访客又一一出来了,她才敢靠近。病房的门前一直有人把守,稍稍走近就被注意到了。曾经那么亲密的人,走到门前,她也仅是像个过客似的,装作不经意向里面张了一眼。再走过去就是这一层专用的电梯,眼前再没有人了,才叫眼泪肆无忌惮地落下来。
心里默默地对孩子说:这个房间里面就是爸爸啊,宝贝,如果你心疼妈妈,跟爸爸有着一样的心跳,那你告诉妈妈,爸爸在里面好不好?
仿佛真有灵犀相通一般,电话此时竟响了,恰恰正是陆弼林。响了两声,人也慌了,她的手机铃声是一段乐曲,声音也并不大。不过其中一个保镖,因为怕影响里面,来驱赶她了。她慌乱中立刻接起来,小声地挨到墙角里。
第一句是怎么也讲不出口,想说,却要哭,只能吞着声,一句不说。
这样子好像她平常故意对他淘气,他笑着说:“果真生起气来了么?”
她仔细听着他的笑声,又怕这声音远去了似的,即刻接起来:“你还记得我呢,还想来问一问,索性你都忘了吧!”
还是哭了。他也并不当真,也装作不知道秦怡禁锢她们的事,只说:“我担心你跟孩子好不好,你一味哭,我做不了事了。你不想我早些回去陪你吗?”
“就不想!”
“我想你。”他说,静了一会:“你吃饭好不好,现在天凉了,睡觉不许踢被,夜里叫人多仔细你一点,要什么就说话,听见没有?”
她说:“说了你这个人婆婆妈妈,你走了一次两次么,陈姨又不会虐待我的。”
两个人互相说着谎话,也都知道对方说的是谎话,也都极力维护着彼此的谎话。“倒是你,在外面万万自己注意身体,不用你常常来电话,早晚冷得很呢,你记得添衣裳。”
怕待久了认识的人来看他,她自己哭得也控制不住,想挂断:“我不跟你说了呀,这么青天白日搅别人好睡,很讨厌。”
他笑称:“两个瞌睡虫!”又说,“我不在的时候不许对她说爸爸的坏话。”
她装作很不耐烦,心里又恨不能一直讲下去:“你这个人最不能叫自己吃亏。我挂了!”
这动作几乎毅然决然,哭得又凶,已招得那保镖怀疑了。擦泪吞声,又按原路走回去,再次走到那扇门前的时候,竟连一眼也不敢往那边望了。眼前的路这样笔直,像冥冥之中一条线,不知不觉分了两个岔口给他们。
相去日将远,各在天一涯。
她想起来认识他的那年夏天,走在大头滩盘旋的公路上,一辆汽车飞快地擦身过去了。再倒回来的时候,他很郑重地下了车,礼遇周到,而她根本没有好脸色,大头滩公寓拆迁,这个人正是罪魁祸首呢。
现在想一想,要是那天他一去不回头,旧城也不可逆转地被拆除,那便没有之后他们的这些故事了。没有了也好,她会记恨他,简直一个白眼丢给他,还觉得浪费。但偏偏他有一种耐心,最易磨人,只随意地跟着,玩味似的打趣她的橙味冰棍。一支手作冰棍换一个拆迁项目——“是为你。”他说。
她笔直地走过去,心里在说:“我宁愿不曾遇见你,天塌地陷,你是你,我是我,只可惜了咱们的心。”
分诊台上正有两个护士在值班,她忍不住,向其中一个打听,也不能问得太明显,只说:“陆先生现在这个情况,大概多久能出院?”
那护士很向她脸上瞧了瞧,哭的泪人一个,大概是至亲;但陆身份摆在那,话是不能随便说的,正好一个护士正从配药室端着一个搪瓷盘走出来:“今天能拆线了,头上伤再拍一个片,何时出院还要大夫决定。”
董小山连说谢谢,才从包里取了一副毛线手套递过来,麻烦护士小姐:“我因为身子不方便,病房不许我进去,怕见了伤心。这手套是给陆先生的,麻烦您,等他出院的时候转交给他。”
这护士接过来,瞧她怀着孕,心想也是。可病房门前不是还有别人吗,犯不着托我这外人办这事呀。等陆先生追问起来,我说是谁给的,名字也不留一个。再要问,董小山却早已走远了。
俞正这个人,从前毕竟家里撮合他们,他自己事业上也经过起落,迅速成熟了起来,大概对她的事隐约也知道了一些。董小山说住两天,他思考之后,便把机票改签,故意延期一周才回来。不论她是因为什么事,他是外人,想给她隐私跟疗养的空间。
等到过了一周,俞正回到溙城工作室的时候,董小山已离开了。他那些画稿画具虽然还胡乱堆杂着,其他地方都已经收拾一新。桌上简单留着一张便条,不过是谢谢的话。整个房间一览之下,就像她那个人根本没有存在过。
俞正不免有几许失神,之后听着有人敲门,声音紧凑,亟不可待似的。刚一打开,一个拳头对着面门就重击下来。俞正狼狈倒地,嘴角出血,抬头盯了很久,才看清是陆弼林。当初姚千娣来买他的画的时候,直人快语,漏出一些关于他与董小山的事。现在遭陆弼林这一下,再想董小山短信里隐晦不明,心中便大为了然了。
眼前的陆弼林,很脱离之前在电视上或私下见过两次的印象。俞正毕竟是画画出身,擅于窥察人物的细节之处。他是看见了陆弼林强烈的愤怒之下,兼具着一丝脆弱跟恐惧,而这恐惧反过来更驱使着人形诸于暴力与摧毁。
陆弼林低下身来,攥紧了俞正的衣领。他此时也没有穿外面的西装,气温冷冽,从一件单薄的衬衣下仍感觉出血液里奔腾着的狂躁。但只从面孔上,他这个人每根神经又似乎都还在克制着,也许是一贯的习惯使然,处在爆发边缘,这个人身上还是有一种能高出甚至把控情绪的东西。
他前额的头发披下来,被汗水打湿,显得有些虚弱,但眼神又有一种不容挣脱。俞正试图与他对视,陆弼林问他:“我知道她找过你,她在哪里?”
俞正回答不出,看见他的衬衣被大片血迹打湿:“陆先生,你受了伤。”
陆弼林声音低沉:“我要知道她在哪里,告诉我!”
就是在董小山去医院当天,陆弼林的伤口拆线,他已在预备出院的事。因为头部震荡问题可大可小,院方没有答应,为怕强行出院,秦怡又叫人日夜看好他。他中间又陆续联系过董小山,但电话她已不接,要么是关机。他问秦怡,秦怡坚持说:“人我替你看着就好,你这么不管不顾,对她不见得是好事。”
他知道为保护她,首先还是不能太刺激到家里,只好不再多问。秦怡说:“简儿毕竟是燕笙的骨肉,你总要往回拉她一把呀!”
陆弼林说:“她要记得自己还是个母亲,就总不会太坏。当初这些事都因乔致民所起,再对付,她不能联合乔家的人挟制陆家。陆家还有她的一个儿子——这事她是忘了。”
几天没有消息,时间稍长,他又不放心,秦怡不说,再找赵医生,结果赵医生也不接电话。他此时已有些疑心了,叫人上她所在的医院,强行带了来。这位赵医生当初也是受了董小山委托的,咬紧了牙不说。陆弼林怀疑坐实,只想是他母亲的作为,直接披衣下床要回去找秦怡。赵医生没法,只得拦住,将当日董小山如何出走的实情说了。这一说更坏,陆弼林勃然大怒:“她不比你们,出去再没有别的地方安身,一旦有什么不妥,你还是先想清楚自己。”
赵医生听得一顿惊怕,怔了半天,试着拨她的电话,结果也不通。陆弼林镇定下来,仔细问她小山出走的时间,最后何时联系过,说没说去哪等话,赵医生忐忑不已,一一回答,根本也无甚线索。陆弼林亦不会一味等待,出了病房,秦怡派来的两个人,连同医生护士都来劝阻,陆弼林失去耐心,说:“我有重要的事,谁来拦我!”一句话将人喝退。
那护士猛可里想起来,亦为联系秦怡争取时间:“陆先生,前几天有人来医院看您,大概不方便进去,留了东西在我们这,您看看。”
他现在没有闲心理会这些,直到了电梯口,那护士追上来,递给他那副毛线手套。大概人之间总有一种超越了理性认知的东西,那是最漫不经心的感觉,也是最简单地直觉,直击人心。他知道是董小山。
一下子又像回到兰溪的那个下午,她坐在一束灿阳里,架着手结毛线,静静望着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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