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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章
黎明前的黑暗黑到令人凄惶,而且已经过了中秋,寒意渗人。金佩雯独自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她已经画好了妆,为面前这个不平凡的夜晚准备着。从楼上向下望去,溙城许多不甘寂寞的角色正趁着夜色,鱼贯进入裕园。人们来往布哨,层层叠叠不明身份的人物,他们集结于此,不过是为对付一个陆弼林
——真是费尽心机。
金佩雯望着人群哂笑不止,她觉得陆弼林这辈子真是值了!
虽然不至于向最坏的方向发展,但是金佩雯隐隐有这种期待,蛰伏的人们,为权势匍匐着的人们,都觉醒吧,来参加一场混战。她甚至不希望陆弼林能够周旋开,生有何欢,死亦何苦?如果当日就死在食蛊山,此生了无遗憾。时间让她等了这么久,她越来越期待这个结束,虽然迟到二十年,她依然预备着与彭裕来战死在一个壕坑里。
晚钟敲响了。
金佩雯整装下楼,她这次没有胆怯,死亡之前一切变得这样渺小跟平淡。门开了,在楼梯的高处顺利看见了陆弼林,她觉得自己的心在鼓舞。脚步声杂杂沓沓,很多的人。金佩雯在等待着,等待一个熟悉身影的出现。
她的笑越来越舒展,继而却越来越萎顿。大门关上,除了团团围困着的爪牙走卒,只有当中一个陆弼林。
大堂上悠扬的歌舞乐淹没了金佩雯内心破碎的声音。无数的人也为这一刻静止,没有了人们的起舞欢笑,乐声像一个包含阴谋的空壳,兀自在大堂中央徐徐盘旋。
金佩雯遥遥地,为孤身前来的陆弼林激赏。“等你很久了。”
陆弼林从远处报以一笑,他走进来,人群为之后退。金佩雯问他:“怎么,今天咱们两个挑大梁?”
陆弼林自然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他向金佩雯递出手,“二嫂。”从陆弼林口中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此时此景,更不知今夜两人能否活着走出去,金佩雯遥想故人,落下泪来。
金佩雯把自己交给陆弼林,由他带领,在人群中间缓缓起舞。
他们一来一往,对场面上无数人物视如未见,仿佛一瞬间,人们忘记了所为何来,只剩呆视。
如今陆立煌在暗处,贾波也躲了起来,空留一个魏鸣什唱整台。魏鸣什向率先闻到气味,连夜赶到的调查组解释:“这座裕园的当家人,名唤金佩雯。你道金佩雯是谁,是二十年前关东走私大案作案人,彭裕来的老婆。”
几个人听的脸上一诧。
金佩雯洞若观火,对远处投来的目光报以微笑。她转而对陆弼林抱怨道:“叫我这么死,我真是不甘心。我不会问你,他怎么没来,但我要收回之前对你说的话。这回是你欠我,你记住。”她随即借着一个舞蹈中的动作,将陆弼林推了出去。
陆弼林向魏鸣什等人走去,中间路过几张熟悉的面孔,他一一扫视过去,有的人与陆家积怨已深,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也算合情合理。而更多的人,根本并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他们参与、观望,继而只会永远地倒向胜利者。
今晚又谁胜谁负呢——陆弼林从心底笑了一声。
他由侍者手中取过一杯酒,像往常应酬一般的轻松随意。他走过来,魏鸣什暗中叫人在四周加紧保护,几位办事员身边亦安插着各自的保镖。魏鸣什想起他们彼此之间第一次交手的情景,他主动出迎,江湖老辣的一张脸,藏着无数深不可测的机关。
“哈哈哈,恭候多时了!”
陆弼林笑道:“魏老板有心,我认罚。”抿了一口酒,又与几位干事点头。
魏鸣什说道:“这话外气了不是?”但见他本色不改,笑着先将一军:“陆兄只怕今晚不该自己来呀,有什么事,连个回去报信的人都没有。”
陆弼林与他一起笑了几声,之后突然绕过魏鸣什的肩膀,耳语道:“今天身边的确没带人,但我会带两个人回去。”
先不说魏鸣什被他突然靠近心脏骤停两跳,光说这句话,似假而真,似通报似恫吓。魏鸣什焉受此气,顿时双眉倒立,阴笑着道:“有句话叫插翅难逃,不管一个两个,那要看你有没有这种能耐!”
陆弼林不再多言,已到了几位办事员面前。魏鸣什转过来,听见其中一个干事说道:“关于金佩雯的身份,我们已经了解清楚,就这一项就已经对你很不利,好在今天没有发生更大的暴乱。”陆弼林毫不在意:“二十年前的案子,提它做什么?”这干事并不与陆弼林公开交恶,拉近了说:“你现在正面临多项渎职举报,刚移交到上边,这次能不能顺利调职,还是就此调查裁决,都是悬于未知的事,收手吧,暂时不要做任何抵抗。我都听说了,你调了一队人就在隔壁待命,荷枪实弹啊,这要捅出去,罪名可就大了!”
陆弼林说道:“这队人只为应对裕园内的突发状况。诸位初来乍到,我陆某人不才,但当下还有义务保障诸位在此地的安全。公事随时恭候,但今晚我的人我要带走。”他向四周重重看了一眼,“我不想殃及无辜。”
众人看劝解不下,其中一个便低声向保镖下了强制制伏的指令。
“你这是胡闹。你的事我们也多少有所耳闻,你带走谁?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来之前这里太平无恙,现在听听外面的警械声,完全可以对你以地方叛乱治罪,陆弼林,我劝你不要把事态扩大。”
陆弼林看周围几个保镖已经逐渐靠近,这办事员试图做最后的挽回,他拿过自己的酒,与陆弼林碰杯:“收手吧,我叫他们把门打开。出了这道门,这里的一切都当没有发生。”
陆弼林望着酒杯中荡漾开的圈纹,嘴角一笑,松手的同时,酒杯便直直地撞向地面,摔得粉碎。
这动作俨然是一个信号,办事员气到手抖,那几个保镖愈加蠢蠢欲动。这时,金佩雯适时地裹挟进来。陆弼林问她:“她在哪里?”
金佩雯不待回答,忽然只听停顿已久的乐声再次升腾起来,人们站在紧绷的火线上,仿佛被敲击到神经,面面相觑。一秒钟,两秒钟……从通往花厅的走廊上缓缓转出一个裙摆,一个弧旋过去,跟着是一对男人的脚。
贾波出现了。他轻轻扶持着董小山,踏着音乐的节奏,在沉寂的人群间徘徊流转。董小山在一袭白裙映衬下愈发娇美,黑色短发轻轻扫着脖颈,她的颈项脆弱,挺立着,摇摆着。贾波此刻的心情似乎获得巨大满足,他向人群外的陆弼林投来一个眼神。
贾波右手扶着董小山的腰肢,左手由脖颈缓缓下移到肩背,仿佛在展览一件美轮美奂的作品。人们垂涎有之,艳羡有之,众人的眼光随着他的手势移动,突然空气中仿佛爆出了一个沉重的粗噶,随之而来的是可惜的叹息,嘲笑的嘘声。
——那是董家大火遗留给她的严重印记。
短短的时间内,贾波完成了他预备已久的表演。他松开了董小山,心中恻隐之处一阵沉痛。董小山分不清晕迷还是清醒,这一系列动作都是由贾波带领,此时一切结束,仿佛本能一般,倒向他,找到一个靠板。
贾波的眼神得逞中夹杂着几许无奈,他的手动了动,最终仍旧停在自己身体两侧,他告诉自己:已经结束了。他的目光与陆弼林在空中相撞,陆弼林还是一如既往的神情,看起来并未激怒他。但贾波不枉也叫了他二十多年叔叔,他知道他只是没叫自己泄露不应该的信号。
陆弼林穿过人群,来到董小山身后,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下,向她虬曲不平的伤疤落了一个吻。她颤抖地转过身,长久的对视,直到她的眼角滑下一串眼泪。陆弼林张开手,她便顺应着,由他抱过来。
旁观的贾波堪堪退后了几步,他在涌动的人潮中找到金佩雯的背影。金佩雯并没有管他们,她独自慢慢地走在楼梯上,去寻找自己的命运。贾波注视着她,受不到责备也叫他这般失落。
金佩雯抬头的瞬间,看见二楼转角的地方,露出来的叶唯真的脸孔。她久久地盯着一个方向,金佩雯不用回头也知道她看的是谁。金佩雯明艳艳地笑着,擦肩而过的时候,对叶唯真说:“去吧,等一个人没有罪,但等久了,也想叫他知道。你只是用错了方法。去告诉他,贾波对她都用了些什么药,别再出什么事了。”
她并不知道叶唯真最终将何去何从,爱的背面是恨,但恨的背面,还是爱。金佩雯想叫人们明白,但她已经无力去说服谁,她走进自己的房间,直到门关上,叶唯真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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