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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选
教引姑姑教我们宫中礼仪也有一段时日了,该遣送的遣送,该留下的留下。我们房中的三个都留了下来,文淑仪的妹妹邢梦露和静嫔的表妹李静香也自不必多说。
“今日既是殿选,各位姑娘要穿正装,不能穿时装,头饰衣服皆按平日里教你们的进行穿戴。现在是五更,各位姑娘回房中准备,辰时再引姑娘们面圣。”
我自不必白费心思,也懒得麻烦,低头看了看身穿的一袭兰色的纱质长裙,看起来淡雅脱俗,外面是深兰色的裙摆绣满珍珠的薄锦,高雅飘逸,乌黑的长发绾起,只插一只紫玉簪,没有太多的奢侈品,这样就够了。
倩雪也没有进屋,她身穿淡粉色华衣裹身,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使得步态愈加雍容柔美,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头插蝴蝶钗,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薄施粉黛,只增颜色,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扉感营造出一种纯肌如花瓣般的娇嫩可爱,整个人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又似清灵透彻的冰雪。缓缓走来,陪我坐在长廊上。
“我以为你和我一样呢。”看见她这身打扮可见是用了心思的。
“我心已死,所以我这般,不似你。”温婉柔音,袅袅于耳说不出来的舒适。
“姐姐看得透我却未必看得开。姐姐父亲是大哥的上司,自然咱们二人要比别人亲近些。日后在宫中只怕还有个照应。”
“怎么,你也认了?”
“之前听姐姐的一席话觉得甚有道理,即便入选也不是咱们的功劳。我家的状况自然不容我做选择,不认又能怎样呢。”
“既然你都认了,怎么还是这般戚戚然的样子,只怕你嘴上承认,心却未死。”
“不错,我虽脑袋已经磕下去了,但是心却不得屈膝。”
倩雪拉起我的手,微微摇了摇头。“想不到你的性情如此倔强,这也是强求不来的。其实我与你嫂嫂是旧友,只是她命好,由先皇指婚嫁与你哥哥。两人青梅竹马自是美满,可怜我与你嫂嫂当初的祈愿从此便要破碎了。”
“原来你与嫂嫂是知己,难怪初次见你就觉得亲切。嫂嫂与你是挚友,想必我与姐姐也会深交。只是你与嫂嫂当初的祈愿是什么?我从未听嫂嫂说过。”
“我记得在我父亲五十大寿的时候,你父亲带着你大哥二哥来贺寿。珺瑶和你大哥自幼结实,我是从你大哥口中才知道有珺瑶这个人的。听你大哥说,你嫂嫂不仅貌美,而且脑袋里总有些常人没有的想法。我当时就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你大哥这样的人倾心。后来机缘聚会,我们几人在元宵节的时候在街上偶遇,那时我才知道,珺瑶却是人间难得的女子。她的气质是独一无二的,跟你有相同之处却你比更柔软。”倩雪看看我,见我并没在意也就继续说,“后来我们两人便总在一起结伴,聊着女儿家的心事。她信任我,我也相信她。她在我面前毫不掩饰地说她非你哥哥不嫁,而且一生只爱他。要知道,女儿家能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出自己的心事需要多大的勇气。我羡慕她能够找到自己爱的人,而那个人恰恰又喜欢着自己。在十五岁那年,珺瑶奉旨嫁给了你哥哥,可她在入府之前却抱着我痛哭。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想来我才知道,她是可怜我从此一人,她却要离开我过她的甜美的小日子去了。原来她早就知道,当初我们一同许下希望自己能嫁给终身只爱自己一人的男人
的愿望有多么的不切实际。”
“你怪她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倩雪“噗嗤”笑出声来,“我的傻妹妹,怎么会呢。人各有命,富贵在天。我原本也没有那么好的命。珺瑶虽嫁与你哥哥,可是又怎样呢,你哥哥不还是奉旨迎娶了新城郡主,尽管你哥哥千百个不愿意。”
倩雪起身顺便拉我起来,“如今你我身在宫中,万事皆由不得自己,你我皆要小心。”
辰时已到,各位姑姑领着一行众人来到顺贞门,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出差错。我们按照吩咐各自站队,倩雪与我分在一队却是两排,阿润倒是和倩雪一起。看了看,虽然倩雪在着装上花费了些心思,但是脸上仍旧是淡漠的。阿润倒是明显有些紧张,不停地搓着指尖,生生要着火似的。我与她二人微微颔首,率先进入顺贞门去见帝后。
我们这一排一共五人,我前后看了看才发现原来邢梦露也与我一起,只是她见我面色淡淡的,我自也不愿上赶着。太监将我们引到宫内,一进门就感觉殿内一片明黄便再也不敢抬头。
站定,太监便拿出名册,依次念来。“光禄寺少卿之女赵静雨年十七。”只见最左边的少女盈盈拜倒,举止中规中矩。“臣女静雨赵氏给皇上太后请安,愿皇上太后万福金安。”太监抬眼看座上的态度,便抬头开口,“赵宏之女赵静雨,留牌子。”顿了顿又喊道:“领军卫之女泰楚拉香怡年十六。”站在我左侧的女子似乎面有傲色,想必是赵静雨只是五品官之女都能够留牌子,她正三品的千金小姐自然不在话下。“臣女香怡泰楚拉氏拜见皇上太后,黄上太后吉祥。”只听得头顶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叹息,含有微微的不满。“泰楚拉斯华之女泰楚拉香怡,撂牌子。”香怡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磕头谢恩。
“御史大夫之女赫舍里倾君年十五。”“臣女倾君赫舍里氏拜见皇上太后,愿皇上万福金安,太后福泽万年。”我拜了一拜却听不见叫我起身的话,我也只能低头跪着。“你好大的胆子!”只听一声略显老态的女声从头顶传来,知道是太后问话。
“臣女不知怎地惹怒太后,还请太后明示。”我不卑不亢,我思来想去,从问安到跪拜无一差错,就算要马上治罪也要有个由头。
“你倒稳重,只是名字不好。”原来是为这个。“启禀太后,臣女本名婧妍,倾君是臣女自己改的。”“为何?”这回倒是男声,想必是皇上好奇,随口问了句。声音如下着大雪的十二月倚窗而坐,独自品尝一杯热气腾腾的碧螺春,温热的液体体贴的从口中划入喉咙,整个人都暖和起来。“回皇上,古人只说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可臣女只愿倾夫君一人之心,千城万国真心难得。”
静静地,似乎没有人呼吸,因为他们不知我的这一番回话,皇上与太后是喜是怒。大概半盏茶的功夫,才听到皇上说“留牌子”。终究抵不过命,我仍然被留了下来。站在那儿脑子里面闪过的都是我日后在宫中怎么苟延残喘的景象,还有父亲哥哥和嫂嫂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时却唯独没有我的位子的画面。我隐隐约约听到邢梦露也被留了牌子,剩下的那个貌似没有。
正当我们要随着领事太监退下的时候,突然有位太监跑步过来,“小主请留步。”因为他没有点名道姓,所以我们这一行人都停下脚步回头望他,可他直接走到我的面前,打了一个千。我知他是皇上太后身边的人,年龄又有些大,也便恭恭敬敬地回了一礼。“这位公公是••••••”“哦,奴才李方真,是永和宫的总管。”“李公公好,不知李公公有何要事?”“奴才是传太后口谕,请小主移步偏廊稍后。”
我四顾看了看,偏廊尽是藤蔓缠绕自是阴凉不过,可也正对着皇上殿选,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整个殿选的过程。我不知太后究竟为何,可又不能抗旨,只能随李公公到偏廊上等着。
也许因为李公公是宫里的老人,又在太后面前得脸,又在这种复杂敏感的时候将我独自带领别处,与我一起的几位自然目光要把我灼伤。尤其是邢梦露,那双眼睛似乎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一般,让我不寒而栗。
“小主在这儿稍后,只是太后要小主站在这里,且要站得笔直看着。”我不知李公公什么意思,或者说太后什么意思。将我带到偏廊阴凉处,却又让我站在偏廊外的暴晒处;偏偏能坐却让我一丝不动呆呆站立。我心里反复思量,却不知哪里得罪了太后。心中也很是惶恐,如果我果真触怒了太后,治罪于我一人自是不幸中的万幸,可若连累父亲我岂不是家族的罪人。这样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知是烈日当头还是我内心惶恐,全身虚汗恨不得一时晕过去,只当做事梦一场。
“户部侍郎之女白佳倩雪年十七。”突然听到倩雪的名字,只关心着她是否能入选,淡了惶恐的心。“臣女倩雪白佳氏叩见皇上太后,愿皇上太后万福金安。”倩雪是这一众人中拔尖的,而且她身上的那种空谷幽兰的气质更是吸引人。我悄悄地看了眼坐在离我较近的太后,一脸的慈爱与欣赏。
“哀家看你身上有股书卷子可是读过什么书?”
“回太后,臣女虽喜读书但也就是乡下人赶集凑个热闹,囫囵吞枣罢了。”
“既知书又达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太后边说边点头,想必是很满意倩雪的。不知是我的错觉不是,竟看见太后的眼神飘了过来,却也只是一瞬,让我抓不到。
“你是腊月生日?”皇上的声音又再度飘来,只可惜太后的朝冠将脸挡住了,看不清样貌。
“回皇上,臣女是元旦时日生的。”
“果真?你倒生得巧。不过名里有雪未免落俗了。”
“皇上圣明。只是家母本就体弱多病,又在生产之日不幸难产血崩。家母极爱雪,认为自己污浊了当日大雪。名为倩雪,实为‘欠雪’。只盼臣女能够一生有雪相伴,也如雪一般纯洁。”
皇上和太后听了,都不禁点了点头不再言语。站在阶下的太监念了声“留牌子”,我心也随着落了地。
“工部尚书之女克罗特阿润年十六。”
“皇帝哥哥好,太后娘娘好,阿润给你们请安啦。”一语惊四座,不知道阿润怎地如此放肆,大庭广众之下居然这样不守规矩没大没小。周围的奴才全都吓了一身冷汗出来,“扑通”一声全都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哈哈哈哈,阿润还是跟从前一样,都十六了,怎么一点儿都没长大。你们都起来吧,这是朕幼时的玩伴,从来都是没大没小的。”“谢皇上隆恩。”众人回话后才敢起身,却也不停地打眼看着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人儿。
“你阿爸还好吧,朕这工部尚书的位子还为他老人家留着呢。”
“多谢皇帝哥哥,阿爸身子骨入春以来就一直不好,我在家的时候经常替阿爸端着药罐儿。我劝阿爸从此就在家清闲吧,他却说就是让贤也要得把皇帝哥哥你指派的事情干完才算。”
“皇上得此良臣,哀家甚是欣慰。”太后与皇上对看了一眼,即使看不到皇上的脸,想必皇上的眼里也是充满笑意的吧。“替朕多谢你阿爸,等你阿爸病好了,朕亲自设宴犒劳。”
“皇帝哥哥只要巴结好阿润,我自然愿意在阿爸面前多多美言。”说完,众人皆是一笑,自然阿润也被留了牌子。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总算殿选完了。听记名的太监说,皇上这次有意缩减了名额,能最终被留了牌子的自然都是数一数二的,就是不知道,这几个个女孩子当中,又有几个同我一样是不愿留下来的。
“小主劳累了,太后有请小主去避风亭问话。”李公公在人群散去之后过来找我,想必是太后也不希望此事宣扬出去,既怕别人以为我攀附太后或者太后有意提拔,又担心别人误会是太后对我太过苛责让那起子势力小人借题发挥。“我入宫不久,宫中道路还不太熟悉,烦请李公公代为引路。”
“小主客气了,奴才自然是要领着小主的。”“多谢。”我站了这么些个时辰腿有些酸,脚也有些麻,李公公看出来了便自然走得慢些。只是心中的疑问仍然没有消,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公公,您是太后身边的老人儿了,想必太后她老人家的心思您也能略知一二吧。”我不知道可不可行,但毕竟问一问也让我心里有些底气。“小主的意思,奴才明白。别说奴才不知道太后她老人家是什么意思,就是知道,奴才也不方便向小主透露。要知道,这宫中最忌讳的就是互通消息。”李公公在宫中只怕也至少二十年了,我这点儿小心思只怕还没张嘴就已经被看透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也就不便再张嘴了,可是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难受得紧。“小主也莫要害怕,太后是最慈爱的,想必也就是喜爱小主找小主说说话而已。”李公公看我实在忐忑,好言相慰。我感激地一笑,便是真不安心也只能装出一副安心的样子了,不能不识抬举。
终于来到避风亭,早就看见太后身边没有旁人,远远地便准备向太后行礼。“罢了,你过来吧。”太后见我要行礼,远远地替我免了。我只好先疾步走到太后跟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跪拜礼。“谢太后慈爱,只是臣女这规矩却一定要守。”
太后似乎比较满意,略点了点头便叫我起来了。“你一定在想哀家为何唯独把你留下来了吧。”太后直截了当反倒让我松了一口气,由此便知只是我一人的过失,也就对我略施小惩罢了。“臣女愚钝,确实不知太后为何会把我留下。”“那你肯定也不知,哀家为何有阴凉的地方不让你站偏偏让你站在日头底下,而且一站就站了两个时辰。”“太后英明。”
“你过来。”太后把我拉到身边,替我顺了顺皱了的袖口。我更是搞不懂,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仿佛这天下的荣辱只是太后的手心手背,稍微一翻掌便是不同的天与地。“哀家这么做是让你知道,既然进了宫,成了皇上的妃子,便要知道,皇帝不是你一个人的。你要眼睁睁地看着皇帝挑选比你更年轻貌美的女子;你能享受着别人没有的荣华富贵却也要承受别人没有的孤独寂寞。两个时辰,想必你已经有些吃不消了吧。可你等皇上的日子只怕比这个多出很多。你想要的倾君梦,在宫里未必会实现,即使一时实现了,也会为自己招来麻烦。”
没想到太后能和我说这些体己话,这是我意料之外的。我不应该猜忌,更不应该质疑。她是经历过后宫争斗才生存下来的,她比谁都能切身地体会出后宫深院高墙的苦楚。我突然觉得,她是一个好母亲,更是一个好婆婆。她没有对媳妇百般挑剔,甚至自愿做起了生活的先生。我从小没怎么体会到母亲的温暖,却在此时此刻觉得无比安逸。
“哀家知道现在对你说你未必明白,只是哀家年轻时也同样有着和你一样的美梦。哀家见你模样气质都好,也就多嘴提醒你一句。哀家是不希望你步了后宫众多痴情女子的后尘。多情在宫中有好有坏,好了便是成就了一段佳话,可若是坏了便是成了祸国殃民的狐媚祸水。”
听了这话才知道太后的手段。她既是出于规劝让我放弃心中的妄想,却也在我准备对皇家浩荡天恩顶礼膜拜时浇上一桶冰水----皇家权威不容撼动。
我心中不禁冷笑,不管年少如何,在后宫浸泡地久了也就不相信真爱了。即便心中仍有期盼,也是天上的星星,只能远远地艳羡却不能唾手可得,哪怕你高高在上,你也永远在天的下面。
“臣女知道了,多谢太后娘娘赐教。臣女虽年轻,但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你很聪明,哀家也知道你一定会做好。哀家累了,你自便吧。”“恭送太后。”望着一行众人簇拥着太后愈行愈远,心也越来越凉。这四角四方的天,是天下最没有人情味儿的地方。我深呼一口气,也觉得自己活得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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