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试炼(二)
这不是夜空的星光——他们进入的是一座巨大的山洞,无数的魔鬼眼贴附在石壁上,蓝绿的光芒几乎照亮了一切。岩石上迸溅的鲜血,火焰和结冻的痕迹,不少坠落在地的鳞鸟和生死不知的人,所有的迹象都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战斗;安德利亚意识到,在他之前出发的那些人必然在这里经历过异常艰难的遭遇战。而现在轮到他了。
血腥和朽坏的味道令他反而清醒起来。安德利亚用力拉紧用来控制鳞鸟的皮带,这几乎把他自己的手腕也勒出血来。
“停下,”他沙哑地说,“停下来。”
他赌对了。七塔派给试炼使用的卡曼拉鳞鸟显然经过特殊的训练,毫无异议地听从了他的命令。十七先生从空中急速降落,(安德利亚痛苦地在心里大声诅咒了一句,)随即收拢羽翼,稳稳地停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
细小翅膀拍打的声音越来越大,安德利亚忍受着刚刚剧烈的失重带来的晕眩,从口袋里摸出一段原本用作紧急治疗的绷带,一圈圈缠在了十七先生的眼睛上。
下一刻,无数盲鸟从山壁的缝隙里冲了出来。那种场面非常惊人,拍打着嶙峋翅膀的鸟类像水流一般散开,随即又向着安德利亚和十七先生组成的新光源聚拢成一队,如同四下飞散又重新被压成一堆的粉红色血肉,好像正组成一只择人欲噬的拼装怪物。安德利亚举起双手,低声念诵:“在那片绝望的死寂中——”
盲鸟群离他们只有一步之遥,挤挤挨挨地发出喧闹又可怖的噪声。被蒙住眼睛的十七先生不安地用力抓挠岩石,安德利亚几乎已经能看见飞在最前方的盲鸟喙上干涸的血痕。
“——所有的心都自私地祈求黎明。”
他闭上了眼睛。
一团光芒从他的手中迸发出来,转瞬间就达到了令人无法直视的亮度,在昏暗的山洞里宛如一个微小的太阳。冲在前方的盲鸟们发出凄厉的哀鸣,耀眼的强光让在地下河出生的它们无法忍受,那种几乎要将模糊不清的视野烧融的感觉过于痛苦,令它们甚至没法继续停留在空中。这道光足足维持了默数二十个数字的时间,当安德利亚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一只盲鸟还停留在他面前。
这个谈不上什么难度的零环光亮术取得了足够好的效果。安德利亚开始庆幸自己是独自一人前来,如果他和之前的几批人一起进入山洞的话,这个光亮术无疑会将其他人和他们的坐骑同样置于危险之中;虽然他并不是真的关心他们的安全,但他暂时还没有激怒一整打未来同学的打算。
他解开了蒙着十七先生眼睛的绷带。十七先生发出一声古怪的鸣叫,既像抱怨又像是嘲笑,等安德利亚在背鞍上坐稳之后,它展开羽翼起飞——这次居然平稳了不少。
它在石壁上那些缝隙里面准确地找了一个钻进去。片刻之后,安德利亚再次被暴雨淋了个透,但看着那布满云层的天空时,却难得有了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
那道山崖大概是提兰火海的边界,他们飞出岩石缝隙之后,脚下就是一望无际的灰色森林,而风暴汹涌的海洋暂时已被抛在身后。刚刚的冒险令安德利亚起初有点担忧,成功之后又产生了一点微弱的愉快,总之这时候至少清醒到足以回忆地图的样子了。
越过提兰火海,沿着这个方向进入林地,那么他们毫无疑问已经进入了利加索尔的地界。按照这个推测继续下去的话,他们应该正在飞越绵延利加索尔半条边界线的灰土森林。这里同样不是什么适合游玩的地方,每年都有不少冒险者把坟墓建在了里面,但它的危险性建立在植株和土地之间,仅仅是经过上空反而没那么糟糕。况且,安德利亚想,刚刚的山洞盲鸟肯定是七塔设置的一道难关,如果他们总算还记得这次试炼的目的是选拔学徒,而不是把这些年轻人全部干掉,那么至少会留下一点喘息的余地。
他这时还不知道,这猜测和试炼设计者的本意相去不远。事实上,这一次盲鸟的关卡就折去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试炼人数,究其原因,还是归结于最早出发的人们时间接近,被攻击的时候又挤成一堆;中间既有慌乱得不知道如何抵抗的,也有想要反击却束手束脚的,更有打算趁机多除掉几个对手的——许多原本应该可以通过的人都在这里走了背运,幸好七塔的负责人尽量将从空中坠落的倒霉鬼都救了回来,虽然他们也就此丧失了资格。这也是为什么安德利亚所看到的尸体并不算太多,除去那些被迫退出试炼的人,实际上现在还在他前方坚持的大约只剩下了六十多人。
不过目前他还对此没什么了解。重新回到天空之下,摆脱了那些阴暗的山洞缝隙、闪闪发光的菌类粉尘和讨人厌的盲鸟之后,十七先生仿佛也更加愉快起来,而它表达愉快的方式就是更加自由的飞行姿态。安德利亚在眩晕和失重间竭力坚持,而在对付盲鸟袭击时稍微恢复了一点灵活的关节又开始在寒冷和潮湿中僵硬了。
他抱着十七先生覆盖火红羽毛的颈部,在这种境况下走起神来。他想起奥格里格的老宅,母亲的女仆,摆满整面书架的画册和故事书……那里的冬天很冷,但是干燥,龙形的壁炉腹部里总是烧着从庄园外面运来的白松木,噼噼啪啪的响声和细微的香气充满房间,他裹着毯子在扶手椅里睡着……高高石阶上雪融化的水流下来,凹凸不平地结成一层冰,积雪每天早上都堵住大门,从塔楼的窗口向外看时,远方的伊多利亚湖面反射着银色的月光……他最终来到卡斯提亚城堡,看到那张母亲少女时代的画像,还有重病的现任公爵夫人,她畏惧而不快地瞪着他,沉默不语……还有父亲,他深夜里在桌边点燃一支蜡烛,他说我的孩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安德利亚砰地关上了记忆中那扇书房的门,停止了这种有点危险的回忆行为。他差点就清清楚楚地重温了一遍随后那些糟糕的事。
十七先生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飞的越来越高了。积聚着雨水的云层似乎就在他们身边,浓厚潮湿的气团看上去更像是烟雾,细微的电光不断在他们的头顶闪烁,发出一阵阵古怪的嘶嘶声。安德利亚的手指因为不安而收紧,他知道他们正沿着灰土森林所在的山脉一路爬升,越过这一片绵延不绝的高峰,他们就会进入利加索尔的平原腹地,第七塔将近在眼前。
但灰土山脉,它有一个和森林一样的无趣名字,也同样在过去的数千年间不断收取着飞行者们的灵魂。安德利亚确信,即使有其他的通路,七塔安排的鳞鸟们也一定会选择那众所周知的“飞鸟折回之地”——灰土山脉的次高峰卡拉凯尔雅——它的名字意为白色的少女,虽然她更像是收割生命的迷梦女妖。
直到来到那片山峰附近,安德利亚才对它们的样子有了某种直观的感受。在这巨大的奇迹前,卡曼拉鳞鸟也放弃了一贯直升直降的飞行习惯,从很远处开始就斜斜向上攀升。这种升高的剧烈程度和刚刚森林和山脉中的飞行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安德利亚起初感到整个人都向后仰起,他不得不用几乎将十七先生掐死的力道抱着它的脖子以免自己掉下去;随后他发现,和那种短暂的翻滚动作不同,十七先生将这种和地面向垂直的爬升维持了足够的一段时间,久到他向下俯视的时候,要花一阵才意识到那脚下平平绵延开的白色土地其实是一座竖直的山峰。
如果七塔想让学徒们从此恨上飞行,那么他们做到了——安德利亚在心里愤怒地说。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