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后街

　　殳华人间蒸发了，电话停机，家里房子始终没人开门，他的爸妈只知道他出国旅游了。他一向随性惯了，他们也没有多问。
　　温暖开始了正常上班，下了班一有时间就会去殳华的门口看看，门锁上的尘土越来越厚。她一直不明白从来在身边绕来绕去赶都赶不走的蚊子，似乎离了自己这个寄主就活不下去了的槲寄生，怎么就会选择突然地离开，不声不响。
　　“刘铭儿说，易瞳和安晴分手了，预料到的安晴也没再去医院看过我，出院了也没来找我，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给她打电话安慰她。最近也一直没见刘铭儿，回回打电话都说忙，我自己也挺没意思的。对了，咱爸前些天感冒咱妈陪他去医院说肺有些发炎，年纪大了希望可以留院观察几天咱爸也不听，不过这两天好多了，你不用担心。我还在原来的地方上班，你刚走时接的遗产案昨天终审下来我们胜诉了，我的底薪又涨了三百，今天律师协会通知明天这个案子之前投标的律师过去开总结会呢。案子终结我才意识到你走了已经快半年了。殳华，这些，你都知道吗？你，现在在哪里，在做着什么呢？”
　　协会大厅乌压压好多人，少说也得有一二十个。想到这些都曾是自己的竞争对手，而且以后会没完没了地和他们纠缠不断，温暖的头都大了好几圈。
　　“来得够晚的啊！”回过头，安晴站在面前，微微一笑。那微红的唇和洁白的牙齿让这个拥扰的大环境也变得纯粹。
　　“额......我从来不都是卡着点儿到嘛，这种事儿......”温暖目光扫了一圈，边说着边避让着来满脸堆笑来回走动应酬的场面儿人们。这样的开场白，不是你好，不是好久不见，而是这么直接的情绪不加任何修饰地面对自己让温暖放松不少。
　　“晚上有聚餐，这里的律师几乎都去，你去么？”安晴转移话题问道，就像问律师甲和律师乙。
　　“协会组织的吗？”温暖问道，如果不是必须去，还是想回家睡觉，不知道是不是过了二十五岁都这样，总感觉累。
　　“是大家自发的。”说着安晴指指人群正中一个左右逢源的中年男律师说道，“就他，美华的徐律师提议的，他可是民法界资深律师，一般人不会驳他面子。”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她的话无形中给温暖加了码，“去吧！”安晴顾大局地劝着。
　　“哦。好啊。”温暖听着周边的想尽量拖长或者尽快结束的不咸不淡的对话，越发觉得自己和安晴之间是亲的，仿佛最不适宜这个场景的两个小女生你去我也去的呵呵呵呵，还是让温暖舒服很多。
　　转过身，站在门口的位置透着气。安晴和旁边的律师简单打着招呼。温暖不喜欢寒暄，虽然她知道如果想之后的路走得更顺这是必须铺的沥青，可还是不愿扎进各怀心事的人群中假星星假月亮。
　　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协会副会长法学界泰斗郭老师走进了大厅，不用保安开道的，人们自觉从中间让出一条路来，郭老师走过的地方两侧的人都在点头哈腰，不过对于这样成就的老人温暖还是心怀敬重的，别说聊闲即使鞠上一躬，也是心里舒坦的。
　　人群紧随其后进了大会议室，坐定后，郭老师清了清嗓，开始讲今天的议题。猜也猜到了，总结过去，纠树现在，展望未来。之后便是一遍遍强调着，不要打法律擦边球，做一个法律人，首先要自己守法。看来这次的委托案件掀起的风浪还真不小，案子都结了这些是还让大家心怀芥蒂。
　　开完了会，温暖还是打算和安晴打个招呼然后偷偷溜走，可是找了半天没看见安晴于是转身想出去，一个大手带着粘腻的汗拍在肩膀上，回过身去，竟是从未说过话的美华徐律师，温暖看着他中分的油头，想着他怎么会做这么亲昵的动作，心里升起一阵厌恶。
　　“你就是温暖吧！~早有耳闻了！”他说着又猛拍了温暖几下肩膀，震得温暖直想咳嗽。
　　从来行业中都是先自报家门，即使聊天别人也是要带上组织归属，既不介绍自己又不分类别人，这样直接的姓名的招呼熟络却又不显得章表自己的老资格。“您好，徐律师！”温暖忙陪笑脸。
　　“走吧，晚上一起去吃饭吧。平时大家都忙，能碰到一起不容易！”到了这个境界，胜诉率已经不是追求，反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才能保证业界地位稳固。
　　“好！”温暖微笑着僵硬地点了点头，别人给了台阶，不顺着下的话只能厥好屁股等着被从窗户往下踹了。
　　大富，距离协会最近的一家不错的酒楼，一行人直接上到了十三层的包间。看到电梯十三楼的红按键，温暖眉头皱了起来，殳华家信教，从小自己也耳濡目染知道耶稣和犹大的事儿，对于十三这个数字她从来就没有过好感。
　　酒酣过半，开始了群魔乱舞的场面，温暖也被“我干杯你随意”的话激得不得不喝了好多，菜却没吃几口，胃里直蹿火。脸热辣辣的，开始返酒劲儿了，于是悄悄去了卫生间，希望洗把脸能清醒点然后趁机溜走。
　　前脚儿进去，安晴后脚儿就进来了。她显然是喝多了，手上攥着手机还开着盖儿，跌跌撞撞走了进来。眼看就要跌倒，温暖一把扶住了她。
　　她看了看温暖，没有一点亲近的感谢或者至少报以客气的微笑的意思，用自己已经变红的白眼球白了温暖一眼，抽出自己的手扶着进了卫生隔间。
　　温暖有些摸不着头脑，开会的时候不还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犹豫着要不要走了算了，可是还是决定送她回包间后再走。
　　听到冲水的声音，温暖走到隔间门外准备安晴开门出来后扶着她。安晴拉开了门，看了眼温暖伸来的手并没有扶住，而是靠着隔间的门晃晃悠悠自己下了台阶。温暖更加懵，又一想不计较了，这个案子虽然结了，但是安晴心气儿那么强，再返劲儿闹情绪也是正常，而且也喝多了，想着就跟上去扶她。安晴瞟了温暖一眼，再次一把用力把温暖推到了一边，自己因为反作用力，也退后几步踉跄着差点坐在地上。
　　“你这是干嘛呀！”温暖有些上火了。
　　“不要你多管闲事！”安晴舌头打卷一脸醉态地说着。
　　“你说什么呢！”看着对方脖子撑不住脑袋摇摇晃晃的样子，深吐了口气再次走近几步伸出手，“快别闹了，我扶着你！”
　　“说了不用你管，聋啊！谁要...你自作多情，我跟你说，你之前做的那些...我根本不领情，一样都...没一样领情！”说着左手扶着厕所门右手伸出食指凭空划拉着。
　　“不用你领情！”温暖哄孩子似的耐着性子抖抖手示意要拉住她。
　　“你说不用就不用啦！也对...我为什么要领情，我打官司没你厉害，男朋友也从...从来从来没喜欢过我，家里一团糟...就知道问我涨工资没有，你对我好！该！”安晴扁扁嘴，夸张地喘着粗气打着酒嗝儿。
　　“对对，你说得对~！”温暖有些无奈地等着安晴发泄完后老实跟她走。
　　“你敷衍我，你是不是敷衍我！你一直就觉得我没能力，我知道！我也不想啊，我当时要是不晕，经过那事儿我也可以胆子大起来了，那这次我也可以救大家了！我不是自私，我只是害怕！我从没想过扔下你们不管，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你，总是把我逼到那么尴尬的境地，显得我那么无能！你为什么要替小瞳挡我那刀，你为什么又要替他挡子弹，你为什么敢！我，我不是想抢走你什么，但是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抢走我的东西！”说道后来，安晴已经顺着厕所隔间门儿滑坐到了瓷砖地面上，扯乱自己的长发揉搓着脸上的妆，“我承认那个年纪我有着最没有担当的肩膀，但给你的也是再也不会给别人的最真的心！你为什么无视我的心，却放大我的无能！”
　　温暖无法再看着安晴这样心里声嘶力竭脸上却还要微笑的坚持，洗手间也是干湿分离的，已经下了隔间的台阶，之后就都是平路了，温暖转身地走了出去。
　　脚步从未停下过，脑海的哭声却并没有因为距离的拉大而减轻耳畔的负担。路似乎没有镜头，脚也好像如有铅注，她靠在卫生间门口的走廊的墙上，仿佛善意打闹了的小学生，被罚站的理由当然是耽误了别的小朋友的人生。
　　直到小声压抑的抽泣声彻底释放完毕，温暖继续向电梯口走去，然而，不再哭泣的原因有千百种，除了彻底的释放还可以是绝对的压制，温暖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对于朋友，她的智商和情商总是攀比着弱的。
　　电梯门打开，温暖正要进去，人声一阵骚乱身后一个服务生的话让她一下子心提了起来，飞快跑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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