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后街

　　温暖没有联系易瞳，虽然她所有的朋友和同事，甚至只是打过照面或者听过名字的同行都结伴过来拜祭。她的日子并不冷清，知道爷爷也是喜欢热闹的，但是这样几乎踏破门槛的问候，让一件丧事变成了农村的大集。
　　温暖只有一个姑姑家的姐姐和一个叔叔家的弟弟，弟弟贪玩任性，此时早已不知跑去哪里鬼混，姐姐有孕在身，在家休养，姐夫是个博士，恃才傲物，寡欲冷清，鲜少与人往来交际，所以来客甚少。
　　同行工作时间相对自由，无需坐班，每每穿工装出现步伐干脆的，都是温暖的来客。其他房间办事的亲属议论纷纷，往来不断的宾客让温暖心里倍感负担的同时，身体也急剧消耗着。
　　她无法向任何人抱怨什么，才工作几年，在业界就可以掀起这么大的阵仗，她跟谁说，谁都会觉得她是矫情的炫耀，可是其中的连带，她从来不想沾身，她希望所有来人都是心怀诚意的，她真心地磕着每一个头谢着每一个礼，可是对于自己连名字都叫不出，看账本才知道是自己朋友身份的人，她已经没有精力去想那个人在过去或者将来可能会跟自己有什么交集。
　　殳华没有通知任何一个熟识，只是和温暖共同的朋友有到。温暖之前不需要他雪中送炭，此时也用不上他锦上添花，主馆内已经摆满花圈花篮，甚是拥挤，任谁看起来，都已经足够排场风光。他意识到自己唯一能为她做的，原来竟是隐身。这样，至少能让她少些负担。这种觉悟让殳华感到心酸。
　　温暖已经三天没有正儿八经的地闭上眼睛睡一会儿了。她不是睡不着，是不敢睡。
　　渐渐入夜了，她才得以半刻的清净。慢慢走了出去，安祥宫的后面是一个小花园，专属于安祥宫。家里本来人就少，都在前面忙着招呼父辈那些交往半生、陪夜到凌晨的朋友，小花园就显得荒凉而寂寥。她走到花园里侧的石桌旁边，想安静一下。一天下来，脑袋仿佛要炸开般，悼念的曲子无限循环，仿佛带着人一起进入到了一个解不开的结扣里。回忆洪水猛兽一样突袭、吞噬着她。
　　小时候爷爷每天接她放学拿着热奶在门口翘首盼望的样子，骑着28大永久让她坐在前面每看到新广告牌就停下来告诉她这是什么字的样子，温妈生气了把她扔进楼道爷爷生气地训斥温妈并把她领回来的样子，她手长了瘊子刚做完冷冻、躺在病床上的爷爷说孩子受苦了的样子，爷爷听力不好以后从电话里大声喊着答非所问的话还一次次强调让她没钱了跟他说也别出去打工的样子，还有最后的几天，爷爷攥着她的手浑浊的眼睛漫天寻找的样子......
　　她的心像被麻绳儿狠狠地栓住后吊上了一个千斤重的东西，却早已经流不出眼泪。
　　她想起了易瞳。
　　如果带他来拜爷爷，爷爷泉下有知一定会乐开花。只是，妈能接受他吗，包括那么亲戚朋友，她要怎么回答那些必问的问题。
　　他是做什么工作？
　　家里都有什么人？
　　以及，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开始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希望自己跟殳华在一起。
　　他从来都没有让她感到过羞耻，但是，却真切的让她感到了为难。
　　她不认为他有错，但是，大家也没错。那么，是谁错了。
　　在她还没有完全为易瞳铺好稳妥的路，做好不受委屈的打算前，她不会把他带回家。
　　小雪回来了。
　　这让温暖心中突然就变得很踏实。她是少有的能让温暖全心信任的人，即使这么多年不见，从小的感情根深蒂固。
　　小雪给爷爷买了纸色还给爸爸妈妈姑姑他们带了国外的水果儿和点心。托她的福，爷爷也可以吃上几块儿。
　　温暖有太多的话想跟她说，然而，现在却没有这个精力。
　　第六天下午，安晴来了。
　　她拿着一个最大号儿的花篮走了进来。
　　她的身后，殳华警惕地跟在十步远的地方。
　　她看起来恢复地很好。
　　把花篮儿交给门口办事儿管家，开始行礼。“磕到！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孝子还礼~~”温暖头顶在垫子上久久没有抬起。谢谢你能来。还有，一直以来，对不起。
　　安晴眼眶红红地搀扶起温暖，牵着她走了出去。“去哪儿？”殳华拦住了去路。
　　温暖轻轻点点头，给了殳华一个现在能给的最大的笑容。然而这个笑容似乎过于苍白或者过于凄惨，还不如不笑。他们的支持对她来说太过重要，也许他们都不知道此刻温暖心里是多么感恩，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对他们是多么愧疚。
　　随安晴在殡仪馆中心花园里围着喷泉走了一圈后，在草丛中的木椅子上并排坐了下来。
　　“最近还好吗？”安晴轻轻地问，语气中带着怀念中的亲切和温和。
　　“嗯。”温暖轻应。
　　“那就好。”她似乎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你呢？”温暖回问，嗓音嘶哑，说话有些无力。
　　安晴微微撇了撇嘴。
　　声色犬马的男人并不喜欢过于放浪的女人，那种满脸纵欲过度的神情让男人们会迷惑到底是谁在玩儿谁。
　　她过得并不好。
　　“我要换工作了。”她语气平淡，没有太多的兴奋，也没有对过去的不舍。也许是这个地方让人只能掩饰除了悲伤以外的情绪。
　　“嗯。”温暖心中虽然意外，却觉得现在自己已经不适宜去问她“为什么”这样亲昵的问题。
　　“做什么？”于是只是侧过头去聆听着。
　　“呵...”安晴笑得有些干，“演员。”
　　演员，这是一个对温暖来说太过怪异的词。它几乎分秒都出现在耳边，却从未有一秒和真实相连。它可能是每天茶余饭后的谈资或者睡前天马行空的假想，却绝不曾关于人生关于理想。
　　满肚子的疑问却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组织什么样的语言去问。于是只是轻轻地比她的笑还干的一句，“哦！”
　　之后就是沉默、沉默、再沉默的死循环。安晴总是勇敢而果断，她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那我走了！”
　　“嗯，好好干！赚大钱！”温暖认真地说着。她清楚安晴的家境，知道她比任何人都需要钱。如果放弃了理想，可以得到财富，也是一种成就。
　　“坚持咱们的梦想，要好好儿的！”安晴紧抿着双唇，眼睛温柔而真诚。
　　总有那么一个时间点，要和过去告别。总有那么一个路口，曾经的挚友会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再见，安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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