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逆转

　　NO.1
　　八月份的最后一天，逐渐听不到知了的叫声。

　　在C城里这做升学率几乎可以是称之为变态的C大附属中学，顺着大门走进去那条宽阔的大路仍然被浓重的树荫遮盖，只留下路中央一小段细碎的阳光。学校的石碑上度了金漆，明晃晃地摇曳着光芒。在那之后，是密布得井然有序的教学楼。
　　然而，鼻尖却有叶子的香气在轻微地迷离嗅觉。

　　高二了。
　　肃静走廊里因为刺耳的铃声，喧哗声和人群突然间消失，肃静瞬间充斥整个学校。即使是有心将脚步放轻的人，在这样的环境里，也会觉得自己是个突兀的角色。

　　站在美术教室的门口，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教室里明暗分明的石膏像，乱七八糟的画卷，散落的画笔和颜料，还有很多学生拿着水彩和铅笔认真地在纸上描摹。熟悉，却再也不靠近。摇摆。筱夏关上门默默地转身，提脚向教学楼走去。
　　她已经不是艺术生中的一员了。那些绚丽的色彩，伴随着青宸的离开，而离开。
　　偶尔，她会看到青宸从国外寄来的明信片，有的时候只有寥寥数语。有的时候会是整页的水彩。但她从来都不回信。
　　被活生生的现实拆开来的感情，亦不可能复苏。

　　筱夏安静地靠着走廊的墙壁，长长的走廊，在上课时段显得格外冷清。
　　她忽然想起初一的时候，教室的门，是粗制滥造的批发木材，即使刷上了红漆，也不能遮盖掉劣质的木刺。青宸从初三楼下来的时候，常常抱怨那些木刺划伤她握笔的手指。她自己到觉得没有什么，那些朽坏的，木质的桌椅，在记忆里会越发的有味道起来。

　　翻着书，眼花缭乱地看着复杂的排列公式和讲解。远处几个班飘过来模糊的朗读声，筱夏不禁抬头看了看面前的教室。

　　透过窗。
　　教室很宽敞，也很明亮。后墙上挂着宣传栏。乱七八糟地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名次和通知。下面放着一排低低的木质书架，柜子上甚至还放着绿色的小盆栽，在阳光下微微地迷离着光线。连桌子，也是昂贵的塑料厚板。再望前看，是一排排低头写题的学生。筱夏忽然笑了笑，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笑些什么。

　　打量着教室。以及，一个少年安静的侧脸。

　　与青宸的冷淡不一样，他的那张脸有很清秀漂亮的眉眼，总是让人觉得，他一定是个很温文尔雅的男生，远远地望过去，仿佛整个安静的教室都是他的背景。后背微微弯曲，校服的衬衣被打理得半分褶皱都没有，在灯光下泛着微微模糊的光。
　　仿佛是注意到女生打量的目光，男生转过头来微微一笑。

　　午写时间结束。
　　班主任在门口示意，教室里乱七八糟地议论着站在教室外面漂亮的转系生。“我们班怎么老有转系生啊……”“长的不错。”“真的假的，原来就插了一个音乐转系生，他现在成绩多可怕……”“上次那转系生不是努力了很久成绩才上来的吗……”“对啊不用担心，都要高考了……”
　　班主任将书摔在讲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人，瞬间教室噤了声。

　　“今天，我们班有一位新加入的成员，”班主任转过身，举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少女的名字，台下又开始交头接耳，班主任一拍桌，清了清嗓子，“这位同学是从美术部转过来参加高考的学生，希望大家能在学业上多给予一些帮助。”

　　筱夏推开教室的门。在讲台上安静地鞠躬。
　　“我是转系的美术生，筱夏。接下来的两年时间……”
　　声音凉凉的，弥散在空气里。

　　黑板，讲台，桌椅，窗台……曾经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筱夏坐在窗边，看着教室里的这一切，微微松了一口气。她一直很担心，不能融入这样沉重的气氛里。毕竟，多数学习的时间，都是在乱七八糟的画室里度过的。更何况，在自己手足无措的时候，有另外一个人陪着。
　　看着窗外仍旧浓绿的大树。笔尖转动着，望着黑板上的正在演算不停的微积分，“吧嗒”一声，钢笔掉落。
　　窗外飞机呼啸着在天空划过一道长长的细线，有那么一瞬间，失神。

　　“筱夏？上来写题。”

　　筱夏看着班主任，慢腾腾地站起来，班主任一脸不耐烦地盯着她：“让我看看你的水平，不会写就先下去。”

　　筱夏地放下手中的笔，椅子在地上拉伸出吱呀难听的声音。偶尔有几个学生侧目，不客气地打量她。筱夏一笑而过。
　　只是望着黑板上复杂的数字排列，筱瀞捏着粉笔的指尖，略微泛白。从初一开始，写题的时间越来越少。到高一的时候几乎就已经整天泡在画室了。即便是有青宸在教，也不可能应付得了老师明显的刁难。
　　莫名其妙来了一个文化课烂的可以的转系生，班主任也一定很窝火才对。

　　“这道题会解吗？不要拖拖拉拉的。还是说连这个都不会写？”

　　阳光在鸦睫投下阴影，轻轻地抖了抖。

　　筱夏微微侧目。
　　没有了另一个人的存在。只有黑板尽头的窗户。
　　忽然间鼻尖发酸。

　　筱夏转过头来，打量着班主任面目可憎的嘴脸，半晌，望着班主任撑在制服里的臃肿身躯，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讥讽弧度。

　　脚边滚过一个纸团。望了望身边被同学缠住的班主任，弯身捡起。悄悄地打开来看，上面写满了简洁缜密的解题过程，甚至还附有讲解，写了一手漂亮得令人称赞的花体字，不禁有些赏心悦目。筱夏微微差异地偏了偏头，悄悄回头看了看低头写题的众学生，却看不到有谁抬起头来看着她。

　　筱夏拿起粉笔，看完纸团上的讲解，心下已经几分了然。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解题过程。放下粉笔的时候，班主任看着黑板上工整的字迹，似乎挑不到什么碴儿，翻了个白眼不情愿地点点头。

　　攥在手心里的纸团被张开，看着纸上秀丽的字迹。
　　好奇地发呆。

　　下课。
　　学生多数从熙熙攘攘地从教室里晃出来，分散到学校的各个角落，几个课代表任劳任怨地把课堂上的作业磨磨蹭蹭搬向办公室，洋溢着某种愉悦的气氛。班长时岚从楼梯口睡眼惺忪地跑上来，明显是翘了第一节课。抬起手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搜寻着传说中美丽的转系生。

　　“筱夏在吗？”时岚倚着教室的门框，挥这手里白色的纸张大声问。

　　筱夏应声转头，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接过表格低头扫了两眼。抬眸望着班长，偏了偏头表示疑问。
　　时岚看着表情冷淡的女生，眯起眼睛细细打量她的长相。抚了抚有些下滑的镜框，说：“筱夏同学，这个是学生手册，资料都要填好，以后你的成绩啊，奖励啊都要写进去……”

　　好吵。

　　筱夏微微皱了皱眉毛。拿起笔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来填。

　　“那个……”时岚还没解释完的话语僵硬在了半空，被冰凉的空调风幽幽吹走。
　　阳光打在筱夏的肩头，白色的校服微微迷离着光线。马尾绑得清汤挂水，却多了几分清纯。女生的侧脸安静而温和，时岚忍不住侧目多看了几眼后，才越过她，看着教室后排的好朋友。

　　填到一半，时岚忽然笑起来，双手放在脑后深了个懒腰，说：“给你扔纸团的，是个叫安年的男生。”
　　筱夏仍旧低着头书写，没说话。只是笔尖略有停顿，在纸上染了一个黑色的墨点。

　　安年。
　　安然盛夏，温暖流年。
　　果然也是很温柔的名字。

　　“你还真是单纯。”时岚侧目看着女生，好笑地问：“你就不想知道他是谁？这么好心帮你，那小子一看就是安了坏心思的。你怎么一点戒备都没有啊。”

　　别总是这么滔滔不绝的呢。
　　总是让人觉得很不稳重。

　　耳朵捕捉着最后一句话里的关键词。
　　戒备——筱夏抬眸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时岚笑呵呵的表情瞬间被冻住。时岚扯了扯嘴角：“真是个不爱说话又冷淡的要死的女人……”

　　“安年呢，总是喜欢到处搜罗各种各样漂亮的女生……然后要我厚着脸皮去向她们要电话，然后安同学就展开温柔攻势，一点点攻陷美女们高傲的自尊，然后迅速地转换目标，从甩美女这种行为里获取一种奇异的快感……”

　　筱夏听着面前这个一脸欢脱的男生滔滔不绝，偏着脑袋，略思考了一会儿。

　　直接把纸卷成圆筒，塞进他露出锁骨的领口，无视对方惊悚地吼着“你玷污我的清白”“安年你看错人了她不是个善茬”之类的话语，回到座位。整理着上一节课的笔记和课本，却瞥见数学书被谁拿起。
　　顺着影子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那个午写时间看到的，后排的漂亮男生。筱夏微微吃了一惊。
　　男生拿起笔，在书上熟练的批注了几个重点，递给筱夏，同时教室门口仍然漂浮着时岚——对于面前男生接近自己的怒吼。对方笑笑：“刚才我看过你课堂上完成的作业，感觉你有些地方比较薄弱。诺。”
　　“……安年？”

　　“时岚告诉你的？”
　　筱夏点点头。

　　安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指着站在门口上窜下跳的人，问：“那个混蛋还说了我什么？”
　　筱夏撑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刚才似乎没太在意，对他抱歉地摇了摇头，然后微笑：“课上谢谢你。”

　　也许是觉察出了筱夏语气里淡淡的疏离。男生并没有说什么：“学校还熟悉吗，美术系的应该对教学楼不太认识呢。”
　　筱夏怔了证，似乎没有想到男生会继续话题。
　　安年笑意满满的眼神里看不出别的东西，话语轻柔：“我是年级辅学部的成员，下午有实验课，要是认不了路，班主任该对我发脾气了。”

　　筱夏对于这么主动的男生其实并没有太好的印象。回想了一会儿时岚说过的话，似乎没有太大的办法将他所说的那个人，和面前这个温润的少年重合。
　　不过，也许也能察觉出一点点蛛丝马迹。
　　这么快就找个机会和自己独处，不是在泡女生是在干什么呢。带新学生到处逛这种事情完全不需要他来动手。

　　不过，在自己被班主任训完以后再来安慰自己，似乎更加好些？
　　“为什么要帮我呢？”
　　“也许是出于转系生的惺惺相惜咯。”
　　筱夏挑了挑眉毛。

　　“我是音乐系的。”男生同自己并肩而行，手里拿着书不紧不慢地走着，仿佛在回忆什么：“反正，转系过来以后谁也不认识，也经常发生类似——你刚才被老师叫去写题的情景。总之没有人帮我，下场其实也确实不怎么好看。”安年摊了摊手。

　　筱夏低头看着自己的帆布鞋，也许是真的冒出了点同命相连的归宿感，轻笑着回答：
　　“莫名其妙的来了几个成绩烂到吊车尾艺术生，拖了平均分。也无怪乎班主任总是要在我们身上泄愤了。所以，你现在这么用功？”

　　用功一点，总好过被刻薄的班主任和同学欺负。落了很多内容。在C大这种录取率好到变态的学校里，压力很大吧。”

　　筱夏在走廊下，站定脚看着安年的身后。眼睛里露出一点笑意。
　　“我忽然想起班长刚才说你似乎很喜欢搜罗美女？这似乎是种不错的解压方式。”

　　时岚忽然从安年的身后惊叫着奔过来，一把抱住安年的腰肢。下巴磕在他瘦削的肩头上，姿势亲昵，时岚卖萌地笑着：“安年，你又在泡妞？”语气撒娇。
　　前面几个女生转过头来，面红耳赤地看着两个斯文俊秀的大男生，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画面。这年代已经不流行琼瑶的生离死别，女生们更喜欢看两个男人在一起纠结不止。就像男人喜欢看AV是一个道理。

　　安年似乎已经习以为常。转过头去对着时岚的耳朵温柔地耳语。惹得那两个女生面红耳赤的基础上，情绪更加沸腾起来，是不是冒出些叽叽喳喳的欢呼。但是至于那个耳语的内容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因为时岚的得瑟笑容瞬间僵硬，咬着嘴唇，泪眼汪汪看着安年，一脸无辜样。

　　安年淡定地和他对望。最终时岚蹦着步伐，惨叫归去。
　　他摆摆手：“其实真正的解压方式是虐待班长。”

　　“这个倒是可以理解，任凭自己的好朋友在外面说自己‘花心，成绩很好，自尊心似乎容易收到挫伤’这种事情，的确不怎么待见了。”

　　正拿起杯子喝水的安年“噗”的一声喷出了茶水，脸色难看地问：“他这么说？”
　　筱夏点点头。
　　安年安静的脸上，忽然间青筋暴跳：“算了，今晚回宿舍再收拾他。”

　　……
　　走廊里人来人往。夏末的微风偶尔掀起裙角。
　　两个人轻松愉悦地穿越在各个教学楼里，安年耐心地解释实验室的所在和各个老师的脾气，时不时开个玩笑。偶尔看见有女生和安年打招呼，安年也会自然地微笑。举手投足里也的确有些温柔成熟的味道。

　　筱夏并不想说什么。
　　一切顺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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