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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事
胡子蘩一副看好戏的准备,被梁未渝一言不发加又两杯酒抵了回去,心下便疑惑起来,去看一边的致笙,后者低头坐在椅子上,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那是专门搭配越菜的黄花梨杯子,木纹精细,料子老厚,她手上的那盏还有鬼眼。因着父亲喜欢,胡子蘩便一向对黄花木有心,适才见了这酒杯就想找个时候讨到手,此时便又开始暗忖。
气氛诡异起来。这一片本来就是不对外客区,椭圆的墙壁形成了天然的屏障,似一扇小小的门,里面只一张桌子和绕桌圆沙发,虽然空间小,一番布置后却不显狭窄,又把灯光密密的兜住,显得静谧温暖。
三个人通通不说话,似乎有那么一股子暗流在涌动,但具体是什么,胡子蘩也说不上来。终于,胡子蘩想了个由头,问:“一磊他们几时来的?”
致笙道:“比你们早点儿。”
胡子蘩便向二人道:“我去打个招呼。”
致笙唤住他道:“诶。平常见得少吗?现在人家卿卿我我,你凑什么热闹?”
胡子蘩道:“我就是喜欢凑热闹。”径自去了。
梁未渝低头喝酒,并不答话。
致笙便也不说话,身子往后靠到椅背上,闲闲地看他喝酒。好半天,正打算回前边照应,梁未渝却突兀地问道:“你当时跟她说了什么?”可能是喝得不少,口齿都有些不清,又问得极快,重音奇异的落在“她”上,致笙反应了半晌,才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她皱眉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说:“你知道。”回脸抬头看她,说:“现在的状况,你很满意,不时还要提醒我一下子,是不是?”
致笙沉默片刻,说:“你喝醉了。等会我叫胡子送你回去。”
梁未渝笑起来:“我没醉。你知道我没醉。她和你三哥在对面那间,这帘子掀一点,或者风吹起一点,都看得见他们。你故意这么安插,就是想让我见着,是不是?”
致笙冷笑:“那你的意思,是我把你绑上这儿来的?”
梁未渝微笑起来,道:“不是。是我情愿来的。”
致笙深吸一口气,冷冷地道:“那这个位置,正中你的下怀吧?好好观赏,我不打搅了。”
手握上了门把,他的声音却追上来:“你当时跟她说了什么?”
“我再说一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立起了身,缓缓地走过来,身子还有点摇晃,却是稳住了,致笙回头看他,眸中尽是怒色,却听见他慢慢地说道:“你从小就聪明,你算起东西来,周围没人是你的对手。你这一箭双雕着实算得好。”声音很轻,却透心的凉,从她露在外边的皮肤中,一点点的钻进去,冰得心底已是慢慢地发冷。
致笙抬头直视他的眼:“你的意思,是我害得你们分的手?你这么喜欢她,这么爱她?那起子前尘往事,这几年下来,都散了,是吗?”他不说话,她继续道:“呵,你无非说的就是那天那件事:她先来,我们聊了一下天,临时有人要她代班,就走了;你后来,问我们说了什么,我开玩笑说聊的是以前的事,你当时脸色就变了----我可以跟她说,但从来没有说过。哼。你心中有鬼,原是你咎由自取。”陈致笙何等聪明,片刻已把前因后果都想透,此时只剩冷笑:“你当时不是很伤心吗?不是说心灰意冷了吗?不是打算这一辈子就这样过了算了?那现在你是在闹腾什么?她就那么好,迷得你这样晕头转向?”
她笑起来:“你觉得,她现在回头再要你,这可能性有几分?”
一字一针,针针见血,戳在他心上,
他一言不发。
她问:“你是真的爱她?还是被她那样感动了?这么多年,不是她一个人这样对过你,你感动过吗?”
好半天,梁未渝缓缓地回头,冷笑道:“感动是什么?”
那丝寒意,又从心底缓缓升起来,突然又极快,顷刻四肢便寒冷了。致笙笑起来:“哦。原来你是真爱她,真让人感动呢。”
梁未渝不说话。
两人静默良久,门重重一响,胡子蘩突然进来,煞风景的带进一阵风。敏感地觉得气氛不对,只立在入口处疑惑:“怎么了这是?”
致笙回头看他,慢慢地问:“他们走了?”
胡子蘩道:“正打算走,说你正忙,不跟你打招呼了。我就先回来了。”
梁未渝也不说话,拿钱包取了钞票放在桌上,又将一张卡取了出来,放在桌上,起身便打算走。
致笙见了,只气得说不出话来,那张是会所的会员卡,梁未渝的意思昭然若揭。见他顷刻已走到门口,只叫道:“你把话说清楚!”
梁未渝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致笙气得全身发抖,此时冷笑道:“梁未渝!你站住!” 她从未这样连名带姓的叫过他,从小,他是哥哥,她是妹妹,大家一起玩闹他让着,大家一起闯祸他担着,小时候,她叫他“未渝哥哥”,长成了小姑娘后,嫌叫着奶气,只肯叫“未渝哥”,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只肯叫“未渝”了。她叫一磊“三哥”,叫胡子蘩“胡子哥”,叫谢民生“民生哥”,只是从不肯叫他哥哥,他知道吗?不知道吗?如果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道,是假装还是迟钝?!
胡子蘩道:“诶。有话好好说。什么事儿,闹得不可开交的?”胡子蘩着实无奈:“你们又生的什么闲气?过来不是找乐子的吗?好好的吵个什么。”
梁未渝转过脸来,道:“她现在和你三哥在一起了。如漆似胶密不可分,我早就知道了。你还想提点什么?”
致笙冷笑:“她和谁在一起,关我什么事?!难道是我拉的皮条?!”
这话委实太过,胡子蘩也听不过去,啧了一声,道:“自家人,说什么难听的话?什么大不了的事,过了就过了。早八百年的事了,谁还记着?!”
致笙没有说话,梁未渝却冷笑一声:“你不是一直想给自己拉吗?”回头直视致笙,淡淡地道:“我看不上眼。”
原来他从来都知道。
致笙已气得泪流满面,只哽咽道:“梁未渝,你混蛋!”
胡子蘩顿觉头大如斗,纷纷杂杂,从不知自己身边竟如此热闹。正准备硬上头皮劝架,眼角就瞥见梁未渝正打算离开,电花火石间,就听见致笙道:“我爱你、我一举一动,都是算计。那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我觉得天都塌了。我当她是我嫂子,我介绍你们认识。那么几次,你都没怎样。为什么相亲以后就开始了?你告诉我,除了家世,你还看中她什么了?”
梁未渝别过头去,很久道:“我跟她早就见过。第一次见面,不是经过你。”
致笙恍若未闻,只道:“你告诉我,她哪点比我强?你看上了她哪一点?你真爱她吗?还是因为她爱你?感动你了?还是因为她那样的家世,你后悔了?”那语气凄凉,寒到旁边的胡子蘩摇头叹息,再无勇气上前。
梁未渝道:“我们不合适,不是因为别人。你聪明,我太蠢。但你要知道,聪明过甚,不是好事。” 顿了顿,道:“缘分这东西,是强求不得的。”
致笙泪流满面,却冷笑起来:“既然这个我们大家都知道,就最好。”正这个时候,帘子的缝隙中,看见斜对面房间的两人走了出来,致笙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或者你该抓紧这些时候多看她几眼。过些日子,她要去上海了。我三哥也要过去。还有一件事,我也不妨告诉你,当初她姑姑介绍你们认识,也是她自己拉的皮条。”
良久的等待,隐约的盼望,终是化作了扑火的追逐。像沙,到了他手上,就被一点点的从指间漏出去。
他不说话,他们正站在店内的长廊上,灯光很暗,可外面就是繁华的王府井大街,璀璨的灯光密密麻麻,撒在三人身上。他们小时候,也这样玩过。那时候,她经常住的舅舅家,就在他家的小楼后面,大家一起疯玩,躲猫猫,他带着她,天暗了,灯亮了,等着别人过来找,她等着睡着了,那路灯的灯光,隔着这十几年,也是这样轻轻的撒在他们身上。
世事,顷刻就物是人非。
梁未渝终于说话:“我一直拿你当妹妹,希望你也如此。”
致笙哽咽着笑起来:“她是天上的云?!我就是地上的泥?我比她差在哪里?你也告诉我?”
梁未渝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桌上放着两三个白兰地瓶子,估计都喝完了。胡子蘩终究不放心,劝慰了致笙两句,就追了出去,哪知梁未渝的车子像箭一样冲出去,他只来得及看清楚了他开的是哪一辆。路灯下,他盯着车尾半晌,默默地背诵着车牌号码,掏出电话打给谢民生:“喂,是我!不渝他不要命了,灌了一两斤还开车,他开的是黑色的宝马,现在刚从致笙的会所里出来,估计要从那个口子插到建设大道上,你快找人把他拦下来!”
他头脑清明,可越是清明,心内便越是难受。那天晚上她值班,鬼使神差的,他就把车开到了她们楼下,她原来的手机号码已经没有用,打了她办公室的座机,那电话没有来电显示,只听见她把电话拿起来,说“你好。心内科。”
他没有说话,沉默了很久,从车里向她办公室的窗口看去,也和以前一样,看得见粉白的天花板。有一堆光从那窗口里漫出来,照在夜晚的潮气里,和其它窗口的灯光混合了,分不清谁是谁,汇成一片微白的影子,泼在树上、花坛上、车前的地上、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上。
她可能知道是他,也没有说话,两端都静默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把电话挂上了。轻轻的挂机声音,从耳膜边震到心上。抓紧电话,还是向她的窗口看,看了半天,又向大楼的门口看。他一直等,觉得她有可能下来,又觉得她不会下来,等了那么久,等了又等,终于没等到她。
过了这么久,他甚至都忘记了为什么分手,怎么分的手。或者因为过分的执念,荒谬的苛求。他知道她是伤了心。他说分手的时候,她显然是呆住了,却只是低下头,半晌,说声“好”,便再也不说什么。她心思敏感细腻,或许也是早就知道。他开始就想过,她如果说什么,他都不能答应。那件事情,她旁敲侧击的问过过两次,他不想再听问第三次;但到了那时候,又焦灼的盼望,希望她说些什么,哪怕只是问为什么。她却什么都没说。
那一日的印象,却是对细节极是鲜明,最后他坚持送她回去,一路静默,慢慢的开到了她公寓的楼下,她一推车门就下了车,他的余光看见她的衣摆,手就紧紧的握住方向盘,只怕自己就要伸手去拉她。车门轻轻的关上,他才回头去看,只见得到她的背影。那天的夕阳很红,把人影拖得瘦长,她的影子就在那片红色中缓慢的变化,走到树边,影子就只剩下一截,上了台阶,影子就褶皱了。她上得很慢,影子层层的叠起来,随着她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动,挪动着沉在坚硬的大理石板上,似重千钧。
天边,残阳如血。
或者他们都没有错。或者他们什么都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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