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相问

作者:吴意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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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梦里


      后来,他也想过会再遇见,毕竟身边一拨拨的人,她认识,他也熟识;不经意,餐厅、会所,便擦肩而过。就像新断的藕,总有些丝缕牵扯着。再见面的时候,打招呼,问近况,说道别,按照预想的一套流程走下来,也可以若无其事;也想了许多情形:单独的、多人的;安静的、喧闹的,甚至把每个细节都勾磨揣摩----以为碰见了,说话了,就如两只小鱼在水里相遇,头对头地相互凝视,吐吐水泡,不几秒钟,又扇动尾巴,各自沿原定的路线前行,就可从此相忘于江湖。命运却偏偏滑而刁,刚开始以为人生就是如此、各种状况都已经设想完全,可一眨眼间,它就从那多种可能的孔隙中,蛇一般的溜过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雨也停了。
      小雨淅沥了半夜,梁未渝模糊地听过来,犹自以为没有睡熟,醒来时却神精气爽。春晨的微光侵进屋内,漫漫的似乎带着霭,他翻了个身,偏头去看窗户那边的天,只见天际有一线云橙极,再看,就有炫目的光线从中崩出,正是日出时分。
      他起身到露台时,地上已经模糊的有了光彩,花园里光景绰绰,倒是温室的玻璃顶倒映出微微的橘色,是母亲何毓之栽培花草之处。温室旁就是莲池,春季的池子光光荡荡,一片浅墨色,隔了一小会儿,光线又强,再看上去,那墨色中似乎有晕红的颜色,原来竟是池子边上的树坠满了花。仔细一想,原来是何毓之前些年种下的垂丝海棠,精心侍弄了多年,终于有了动静,那点点桃红色连着水中的倒影,隔着湿暖的空气,看上去似是一块晕染的锦。
      出门前再去了从花园里过,见那海棠近看更是娇艳,他最近都未回家,到了今日方才发现。爷爷素爱海棠,哪日下来见了,想必是要欣喜。
      车出门时天还未大亮,因着山头树荫,晨光时而微茫,大片的草坪铺陈在树木的底下,犹有水气,是新鲜的绿。一路把车开出去,太阳车也来追赶了。透进窗内的阳光,一点点的由淡变浓,空中的水气却是由浓转淡----道旁也是绿,对着似乎还是昨天的冬季萧瑟,他这才突然地豁然开朗,是春天来了。

      高尔夫球场唤作“掬水”,墨色的字透入沉红的匾,高高地悬在入口处,据说是名家的真笔,颇有一番风韵。进来不过数十米,就见线条柔润的高丘低地,中央环拥着一个小湖,倒映着树林丘色,澄碧碧的。球场内环境很好,大片的林荫地,那些细润的叶子,映着新鲜的晴丝,生出了清新的光。以前有人说过这是“晴翠”,只四月天的早上才有,声音犹在耳旁。四月的清晨,也正是天地最好的时气,所谓花香鸟语草长莺飞,自然之美,不外如是。光线透过薄湿的空气射进车窗里来,袅袅地闪出七色的彩,让人只觉得天地皆被这春意所浸,沾染上了颜色。
      人心情不由得好起来。
      胡子蘩九点多了才到,梁未渝正靠在遮阳伞下的躺椅上休息,一偏头,远远地见他穿过草地,跟在球僮身后朝这边走,边走边扬声道:“不好意思,迟了哈,迟了。”
      胡子蘩穿了全白的高尔夫装,见梁未渝穿着休闲西装外套,里面是藏青色的毛背心和白色的衬衣,却是专门的高尔夫球鞋,不由得问道:“已经去了会所?怎么没换衣服?球僮呢?”
      梁未渝道:“这边休息不错,让他等会过来了。”又看了他身后一眼,这才发现胡子蘩今天带的是个女球僮,规规矩矩地背着包站着,包身看着并不太满,想是胡子蘩怜香惜玉,并没有带齐大套装备。
      招呼过后,两人凭空远眺,胡子蘩道:“那边有个大湖,等会站上那高地就看得见,一溜儿的景色。我们边打球边走过去,也是算是慢走了。” 又叫上了梁未渝的球僮,一众上了电瓶车。
      以胡子蘩的耐性,向来不会从发球台开始打起,他轻车熟路地指挥梁未渝的球僮小郑往较近的一个小丘边开。
      车在草色映衬的小道上滑行,暖融的风迎面吹来,似绵绵轻抚,胡子蘩远眺片刻,又回头得意道:“不错吧?”
      梁未渝问:“什么时候开的?”
      胡子蘩道:“去年秋天就开了,念叨了那么多次,总算把你说动了。”
      车缓缓前行,行至高地,便可望见不远处长直的国道,再远处,便是在一片白杨的缝隙中蜿蜒的小道,只见得一阵风吹过,那绿浓轻轻摇摆,似乎有树叶在耳边哗哗作响。他心中闪过模糊的熟悉感,和着暖煦的风,舒服地微眯了眼,道:“是不错。”
      梁未渝很打了几手好球,小球飞得高远,像只鸟儿展翅滑过云头,有一个中洞还打出了birdie,胡子蘩连声叫好,十分羡慕,道:“不是好久都没打吗?手气还这么好?听说民生也长进了,不过福建去了。我今天不行,下次约着比比。”他将球杆靠在腿上放着,自己比划扩了扩胸,再振臂挥杆,对着脚前的小球狠狠的一击,球被臂力击得飞得又高又远,方向却明显偏离了预计,去向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丘。
      胡子蘩皱眉道:“Shit!”泄气地摆摆球杆,颇为不满。
      梁未渝也顺着球飞出的方向看过去,一仰首,就看见天上有一只风筝。显然是不远的山丘的那端放上去的,是只大红色的蝴蝶样式,飞得老高,在风中颠颠的前行,拖着两条长长的软翅,被湛蓝的天空一衬,只让人目中一澈。他驻足看了一会儿,胡子蘩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摸摸下巴,道:“嗐,第一次见着有人在高尔夫场放风筝的。有意思。”
      胡子蘩的球僮齐瑶道:“那一块儿是连着湖的,但不是高尔夫的场地,是俱乐部辟了做休闲区的,还可以划船。现在女客多了,也需要这样的场地。我去捡球吧?”
      胡子蘩道:“倒是我的不是了。”又道:“不会刚好砸到人家身上吧?!我自己过去吧。”说着也就往山丘那边走。
      梁未渝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一动,也跟过去。
      上到小山丘,就看见胡子蘩正朝着那边平地走去,那里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侧向着他的方向,高的将矮的身形挡住了,似乎是一男一女。那边胡子蘩已经走近了,边扬声说着什么。高个子的手上正抛玩着什么,白色的光影一闪,应该是刚才那高尔夫球----他偏过身和胡子蘩说话,露出身旁女子的侧面来----梁未渝蓦然怔了一下,脚步也慢下来。她的头发放了起来,穿了一件绿色的碎花长裙,有些风,裙角翻飞起来,她的右手拿着籰子,左手本来正在拉线,这时空出来按到裙摆上,也正巧也偏过头来,发丝被风吹散,遮住了笑靥如花。
      走近了,梁未渝反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又自来内向,两人便只点了点头,算作招呼,而一边的大男孩早笑起来:“梁大哥,好巧。”正是夏华浓和朱浩存姐弟俩。
      梁未渝这才仔细看他,说:“又长高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朱浩存道:“大前天。梁大哥,向晴回来了吗?”
      梁未渝道:“好像是下个星期,等她回来了,你也来家里玩。”
      朱浩存道:“好,谢谢梁大哥。”
      梁未渝转脸向华浓道:“没事吧?”
      华浓低声道:“没事。”
      梁未渝向胡子蘩道:“这是夏华浓,仁和医院的医生。这是浩存,华浓的弟弟,朱光涛叔叔和夏阿姨的孩子,小时候和向晴同学,”又向朱浩存道:“这是胡子蘩大哥。”
      胡子蘩已经从朱浩存手里接过了那只高尔夫球,上下抛玩着,问朱浩存道:“接得准啊,学过棒球?”
      朱浩存笑道:“瞎玩儿。有香港的同学,一起玩过几场。”
      胡子蘩又转头问华浓:“夏小姐是仁和医院的?”似乎若有所思,又问:“不知是哪个科?”
      华浓道:“心内科。”
      胡子蘩眉开眼笑地“哦”了一声,道:“我倒知道一个人,不知道夏小姐认识不。”
      华浓道:“也是在心内科吗?”
      胡子蘩道:“是啊,好像还是学生,姓邵。”
      华浓哦了一声,问道:“是叫邵问菡吗?”
      胡子蘩一笑,道:“哦。”又道:“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和你差不多高。是吗?”
      华浓闻言,倒是抬头看了胡子蘩一眼,并未马上答话。
      梁未渝看了他一眼,半笑道:“又想生事。”
      胡子蘩道:“说哪儿去了。我是这样的人吗?上次和一个外国客户见面,那人突然在咖啡厅晕倒,是那邵同学过来救治的,人家一条手帕还在我这儿呢。”
      梁未渝眉头一皱,并未说话。华浓哦了一声,又问道:“是带在身上了吗?我晚上回医院,可以帮你还给她。”言语轻柔,并不似在调侃。
      胡子蘩也嘻嘻地笑:“开玩笑。我又不是段正淳。”说完又自觉造次,道:“就是想谢谢人家,世风日下,这样的人真是不多。”
      好在华浓神色没有其他,想是不知道这一由来,朱浩存却是盯着他,笑嘻嘻不说话,胡子蘩自悔失言,又说些话来插科打诨,和朱浩存聊得热闹。正说话间,就听见一声轻咳,再就有声音从身后传来:“诶,真巧。”回头一看,却是原一磊,手里拿了两瓶矿泉水,显然只刚离开一会儿。
      胡子蘩回头看他,颇为兴味,笑嘻嘻的:“好兴致。”
      原一磊笑道:“彼此。”跟梁未渝打了个招呼,将手上的一瓶水递给朱浩存,又将另一瓶的瓶盖略略拧松,递给华浓,这才回头向胡子蘩道:“很久都没见了,又在忙什么大手笔?”
      胡子蘩笑道:“这话该我问你吧,听说你恒远那规划,最近春风得意啊?”
      原一磊用手遮了眼睛,看了下天上风筝的方位,又看了眼迎着风跑出十几步的华浓姐弟,这才道:“操心劳力吧。比不得你的。”
      胡子蘩笑嘻嘻:“还操心劳力,大周三的就玩到这边来了。怕不是在公司里操心劳力吧?”一双眼睛盯着原一磊,满脸都是你懂我懂大家懂的表情。
      原一磊笑了一下,问两人道:“怎么这时候有兴致过来?”
      胡子蘩“嗐”了一声,道:“还不是陪着他”一指梁未渝“去了趟巴西一个鸟不拉屎的地儿,前天才回来,浑身都攒了。”
      胡子蘩最近闲职坐着,闲钱拿着,无一样不轻松舒心愉快,肯纡尊降贵跟着跑一趟巴西,自是开始指着里约热内卢才跟去的,听说那什么什么街什么什么海滩,比几年前他们去的时候有范儿多了。两人都不说破,原一磊问梁未渝:“高普在那边有分厂?”
      梁未渝“嗯”了一声,道:“先去考察下市场。”
      原一磊问:“重点在什么项目?”
      梁未渝道:“炼化。”
      胡子蘩看了梁未渝一眼。与高普合作,大家自然有所耳闻,但是准备专在炼化,却未有几个人知道。虽然大家并不在一个行业,但是不渝显是并不防着。他四下看了一看,才发现两个球童都远远站着等待指示,便挥挥手,示意他们俩都先回去。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那边风也渐渐小了,天上的蝴蝶风筝顺势滑低,眼看就要掉到地上来,三人便走过去;朱浩存抢身过去将风筝接住了,捧着跑回来,说:“姐,这风筝很好诶,绣得这么好看,飞得又高,颜色都还鲜艳,比我妈上次叫人定做的强多了。”
      华浓将风筝接过来,道:“以前的东西,手工都要好一些。但骨架有些沉,筝面又是绸子的,风小就受不住。”
      胡子蘩好奇道:“呵,自己做的?怪不得这么精细,”手把摸上去,啧啧了两声,又道:“也快中午了,大家一起吃饭吧?”
      这边朱浩存欢快地答道:“好啊。”
      午饭定在会所的中餐厅,这边较西餐厅更要小,也格外的雅致。总共也就五个人,围着一个小八仙桌坐了,点完菜后就开聊天。
      胡子蘩对医院颇有兴趣,又对华浓殷勤备至,不住的问这问那,在座人虽不多,一时之间,却也十分热闹。
      菜慢慢地端上来,什锦冬瓜帽,炊太极虾,海棠冬菇,池塘莲花,牡丹煎酿蛇脯,一帆风顺,麒麟鲈鱼,都是粤系菜式。那麒麟鲈鱼上来时,香飘满室,让人食指大动。胡子蘩是此间的常客,又知华浓家在广州,刚才就做主点了这几味粤菜,满以为能博佳人一笑,却见华浓面上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原来佳人不好此道。待到菜上齐了,便问道:“夏小姐在广州呆了几年?不太喜欢粤菜吗?”
      朱光涛的老婆是夏华章,好像有一个哥哥在广州军区,应该是数年以前从南京调过去的,级别好像是中将,按照风评和姻亲家的势头,该早就回京了,现下却不知是何缘故。胡子蘩暗暗思忖,虽然这夏华浓没有在北京长大,但广州的天地也别是秀美----原一磊这确实算是一门好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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