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饥渴

　　大洋联邦，世界第一大港，培拉市

　　天空无垠，恍如虚假的蔚蓝。直入云霄的摩天大楼将天际分割开来，错落有致。繁华的城市生活令人留恋，发达的海陆空交通运输使得培拉市成为连接世界的枢纽之都。
　　在空置的集装箱里睡了一夜，佳然于次日清晨从港口区来到了城市中央。

　　天已大亮，许多商店已经开门营业，佳然在市中心兜了一圈，终于找到一家自助银行。她埋着头，不让监控器照到自己的脸，然后来到机器柜台前，按下指纹。
　　国际联邦的银行全部采用指纹验证账户，过去那种贴磁条的卡片已被淘汰，现在只需两个不同手指的指纹和一串密码就能在全球各地的银行存取款。
　　取款机正在读取个人资料，佳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她担心因为入狱使得个人财产遭到冻结。然而幸运的是，她的账户并未被锁定，里面的资产也没有被封存或是扣除。
　　嘟的一声，拿到钱后，她松了一口气。

　　她提取了足够的现金，去服装店换了身行头，顺便挑了一件棕黑色的连帽风衣藏在新的背包里，以备不时之需。她没有打扮得太沉闷低调或是太过引人注意，只是一副普通人的样子，和大街上形形色.色的人群没什么两样。之后，她又从书店里要了一份世界地图，付款的时候留意了一下广播中的热点新闻。
　　暂时没有听到关于旧岛监狱的消息，爆炸、逃狱、通缉等敏感词汇也没有提到，这对她来说算是个好消息。于是，她决定冒险回家一趟。

　　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翻开世界地图，她一下子就找到了自家所在的城市。
　　指尖从出发点沿着交通路线划向目的地，从大洋联邦到亚洲联邦，几乎跨越半个地球。研究了海陆空不同的交通路线，想来想去，她最终决定采用最省时的航空运输。
　　前往机场之前，她在路边的电话亭里拨了一通电话回家，铃声响了很久，家里似乎没人，电话一直没人接。结果令人失望，这也使得她不安起来。
　　父亲失去了总司令的职位，又不在家，她止不住地胡思乱想些什么。

　　这样忐忑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她来到机场，意识神游使得她丝毫没注意周围的人群，撞上了神色匆匆的行人。
　　半边肩膀传来钻心的痛，痛感激活了易怒的细胞，佳然狠狠甩了个尖锐的眼神。

　　撞到她的人是个年轻的男人，提着的行李箱摔到了地上。他飞快蹲下.身，捂着稍稍开了一条缝的箱子，用力合上了。抬头的时候，他从容地审视着她，表情变得相当微妙。
　　无意的一瞥，佳然隐约发现了他的箱子里似乎藏着枪支弹药，立马意识到这个人或许是个危险分子，于是转身就想离去。

　　然而年轻男人却没有给她逃走的机会，一把握住她的手，非常突然地将她反身拥入怀中。

　　“我爱你，别离开我好吗？”男人的气息吞吐在她的脖颈间，脑后回荡着他深情的哀求。

　　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一对即将分别的恋人。男人不愿和女人分手，而女人却也犹豫着是否该下狠心。但是真实的情况是，佳然被这个陌生男人大胆的举动惊呆了，就在她想要拒绝着挣脱他的怀抱之时，前方不远奔来不少配枪警察。

　　“快！你们去那边找找！通知机场调度室，检查所有十一点以后起飞的航班，发现可疑的年轻男人后立刻报警！”

　　抱着佳然的男人将头埋得更低了，几乎吻上了她的脖颈。察觉到她的拒绝，他用极低的声音安抚道：“拜托了，帮我个忙，一会再和你解释。”
　　男人低哑的嗓音很诚恳，佳然有些恍惚，没再回绝，乖乖地站着不动。

　　良久，当追兵离去后，男人终于松开了她。佳然转过身，看向这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人，似乎在等待他的解释。
　　确认追兵已经离开，他才松了口气，然后一脸玩味地看着佳然。

　　“谢谢。”他说道，然后从衣服内兜里掏出一支笔和纸，“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你可以来这找我。”
　　他飞快的写完通讯地址，也不将纸片递给她，而是直接塞到了她的风衣口袋里。随后，不等佳然做出任何回答，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说出了四个字。
　　战争饥渴。

　　佳然愣住了，眼底的戒备迅速浮现。
　　他对她毫无遮掩的神色感到好笑，得逞般笑道：“我和你一样。”说完，他又未经过允许亲啄了她的额头，给了她一个告别吻，然后也不关心她的后续回应，就像鬼影一样，提着皮箱，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半响，经历了多次震惊的佳然才彻底回过神来。她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将手伸入风衣口袋。
　　触碰到纸片的刹那，她瞳孔一张，面色不悦了起来。
　　口袋里只有唯一的一张纸片，如果他的确将纸片放进了她的口袋，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顺手拿走了她的机票。

　　果不其然，当佳然摸出袋里的纸片，发现了后面写着的文字。
　　拉斯特，米莱市东区大街575号。

　　她压根就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很可能是他瞎编的。可当她将纸片翻过来后，表情又变得稍微轻松了一点。
　　他调包了她的机票，写有文字的这张纸片正是他的机票，而目的地正是米莱市。

　　佳然将之前发生的事整理了一遍，从撞到拉斯特开始，然后他莫名其妙抱住他，以及而后赶来的追兵们。理清思绪后，她露出了明白的笑容。
　　她几乎能联想到他遭遇了什么。比如，携枪犯事，遭到警察追击，然后他又调包了她的机票躲避搜查。可更令她感到好奇的是，他最后告诉她的话。
　　我和你一样。他是这么说的，意思好像是他知道她也是战争饥渴病毒携带者。

　　太多的谜，她无法解答，但目前并不是探究他的来历的时候。收起这张纸条，她重新去售票处买了一张回家的机票。

　　经过数小时的航行，飞机到底了目的地。
　　走出机场，熟悉又带有些许新鲜感，佳然突然发觉自己多么想念这里。
　　高加索是亚洲联邦的政治中心，城市整体风格庄重却不失活力。尽管不像商业经济主城那样时尚繁华，但智慧的积淀使得这里同样令人留恋。

　　春雨细碎，连下了好几场，整座城市弥漫着湿气。
　　郊外是环境极好的别墅区，其中一幢很不起眼的小型的两层住宅就是许家的房产。佳然没有乘出租车回家，怕引起注意。她穿上事先准备好的连帽披风，搭乘地铁来到城市边缘离别墅区大概两站路的地方，然后举着深色的雨伞，小心翼翼遮挡着，随后进入了别墅区。

　　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躲在灌木后仔细观察着别墅周遭的情况。也许因为雨天的关系，没有看见巡逻和把守的士兵，一切显得如此平和。
　　“吭吭吭”的敲门声回荡在雨中。伞下，佳然冒着胆子立于门前，微微低着头，目光半隐半现。

　　门上的猫眼如黑洞一般深邃，镜面被擦得一尘不染。片刻之后，房门缓缓打开。之前电话无人接听，本以为父亲不在家，可当佳然见到父亲的那一刻，她像是放开所有的束缚，吐出久违的呼喊：“爸。”
　　苍老的身躯一震，半响没有回应。接着，他像是压抑着极大的欣喜，扫了一眼门外，确认无人发觉后，将女儿迎了进来。
　　关上门后，许万豪再也无法忍受对女儿的思念，一把抱住她，连身子都在颤抖：“佳然……”
　　佳然也紧紧回抱着父亲：“爸，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过了一会，许万豪松开女儿，摸了摸她的脸，将她带到客厅里。

　　家里只有许万豪一个人。自从被免职，国际联邦撤销了他的助理秘书，并将他软禁在家。因为没有雇佣管家或保姆的习惯，家里空荡荡的，再无他人，就连儿子许凌浩此刻也不在家中。

　　“爸，哥哥不在家吗？”佳然问道。
　　说道儿子，许万豪表情就变得严厉起来：“从你入狱那天，他就开始频繁的外出，经常不在家。每次问他，就吞吞吐吐糊弄过去，什么话也不跟我说！我现在就当没他这个儿子！”
　　佳然一阵语塞，看来哥哥去探监的事，父亲并不知道。她决定稍晚再打个电话给哥哥，告诉他她已出逃的消息。

　　不想再谈及儿子的事，许万豪关切的询问佳然：“监狱那边是怎么回事？”
　　一提到监狱，佳然面色就紧了起来，她将自己的经历和逃狱一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
　　听完女儿的叙述，许万豪的脸色又开始愁云密布，他不可能不清楚这件事的后果。佳然同样如此，她深知提前逃离的沃恩一定不会就此罢休。
　　“爸，我这次回来不能待太久，我只想和您了解几个问题。”佳然领着父亲坐到沙发上，“关于您被弹劾的事，以及布雷马沃恩这个人。”

　　信息量不小，许万豪理了理思路，娓娓陈述。
　　在佳然被捕入狱后，许万豪想尽了一切办法营救女儿。先是向联邦法院递交了病情监测报告，证明佳然只是初期携带者，暂未发现暴力倾向和杀人意图。然而法院的审理结果却是报告是伪造的，驳回一切证据并拒绝再次接受同样的申诉。多次协商无果，许万豪盛怒之下连同几个政坛好友向法院以及医院施压，并再次递交了关于反对国际联邦对战争饥渴病毒携带者实施严苛政策的报告。
　　这一举动激怒了国际联邦高层官员，他们通过议会投票，在许万豪本人以及多地议员并不在场的情况下，以政治立场错误以及违反联邦意志为由，对他进行了“合法”弹劾，并下令将其软禁在家，由国际联邦派人看守。

　　佳然一字不漏的听完了许万豪的叙述。
　　她很疑惑。父亲只是递交了两份报告，并未实施例如武力抗议的过激行为，国际联邦仅以此为由弹劾他的总司令一职是不是太过草率了？从递交报告到遭到弹劾，时间前后不过一个月，一个并非基层官员的职位，怎么会得到如此之快的撤职审批？

　　“爸，你知道有什么人会对你做出不利之事吗？比如布雷马沃恩，这个人你认识吗？”
　　许万豪刚才听过女儿提起这个人，但他确定自己未听过这个名字：“不，我不认识。我从不记得见过一个戴面具的声音嘶哑的人，名字也很陌生。如果他真的如你所说这么恶劣，我一定会记得的。”
　　“那联邦高层内部有没有这号人物？”
　　“我不知道，至少我没听说过。”
　　佳然忽的有些烦躁，翻来覆去的几个问题都无法挖掘出更多关于沃恩的信息，然而她却坚信父亲一定是遗漏了某些关键的地方。

　　“爸，这么多年来您一直很疼我，我也不和您拐弯抹角了。”佳然乖张地看着表情松弛的许万豪，“您有没有和什么人产生过很严重的矛盾或是过节呢？”
　　许万豪脸色一僵，陷入深思。
　　在政坛摸爬滚打的这些年，他也见识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人，要说从未与人发生过矛盾绝不可能。但此间，最令他放不下的还是二十年前的那件事。
　　那时，他刚踏入政府高层，并参选了亚洲军区总司令一职，为了拓宽政途、扫清障碍，他曾联合几个好友以“非常”的手段“清除”了数名竞争对手，并最终获得任选。
　　他不想再回顾这段黑历史，也觉得没有必要再说起。当佳然提到政敌这个问题时，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当时的每一个竞争对手的名字他都记得，但没有任何与布雷马沃恩有关的姓名。

　　“佳然，爸爸有些话是想等你更成熟些再告诉你……”
　　“爸！”佳然毫不顾忌的打断了父亲的话，“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觉得在监狱的经历足够让自己成长。
　　见女儿气势汹汹的模样，许万豪宠溺地笑出声。
　　佳然看见爸爸的笑，忽的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严厉，有些不好意思：“爸……我……”

　　气氛缓和了不少，许万豪收起笑脸，以父亲教导女儿的口吻说道：“佳然，你还有太多的东西要学。”他语重心长，“政坛之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潭水表面鲜，淤泥沉于底。公众的视野只看到浮于上层的一个面，而真正不为人知的却是底下黑泥遍布的空间。”
　　佳然郑重的点点头，一边听取父亲的教诲一边思考着。

　　许万豪和女儿谈起了人生种种，当然，除了某些他依旧放不下的往事。两人聊了整整一个下午，到晚餐时间，他才起身走向厨房：“今天就聊到这吧，爸爸去给你做饭。”
　　佳然有些犹豫。她在家里待得太久，怕牵连到父亲的安全，起身上楼想拿些东西就走。
　　许万豪一眼就看出女儿的担忧：“至少吃完饭再走吧。”
　　沉默良久，佳然点点头。

　　上了年纪的身躯依旧笔直，再没有确保女儿的安全与未来之前，他无法倒下。半个人生的政治生涯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傲然的权力，更多的是常人难以企及的人脉资源和大风大浪的阅历。弹劾不能将他逼死，在正式退休之前，他还能为他的宝贝女儿做不少事，他绝对不能让她一辈子都待在监狱里。
　　许万豪如此想着，迈着稳重的步伐，走进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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