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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从飞仔那儿出来,叶开没有直接回杨宇家。既然每天贴身24小时地侦察也挖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他乐得少对着一阵子杨宇那张门神脸,他觉得当务之急,是要一个人呆着,好好捋捋自己的思路先。
他顺着亚皆老街一路溜达到樱桃街公园,这里是政府专门为市民在闹市中开辟的一片开放休憩场地,不但有七人足球场、篮球和排球场地,还有专供孩子们娱乐的儿童游乐场,另外还有慢跑道和太极场地,虽然夏日炎炎,可来活动的人并不算少。叶开找了一个树荫下的长凳,把双手枕在头下躺着,闭着眼睛,耳边不时传来孩子们叽叽嘎嘎的笑声,这天早上刚下过雨,空气很潮湿,躺在树荫下还隐隐能闻到棕榈叶的清香,叶开随手拽了一根青草叼在嘴里——这是他一个人嘴巴闲下来时的习惯,心里静静的,开始不慌不忙地梳理头脑中的信息。
他跟杨宇相处的时间加加埋埋也有大半个月了,他却一直摸不透这个人想干什么。齐一心说,杨宇此行的目的是帮向应天走私一批货物到内地,这么说来杨宇就只是负责帮向应天通关,自己不参与交易。可是据叶开所知,向应天对一般商品的走私并不感兴趣,他的纺织品生意只是个幌子而已,如果是毒品的话,以向应天多疑的性格,不会这么快就交货到杨宇手上,所以走私的事情向应天很可能只是在试探杨宇,那这么说来,向应天让杨宇帮忙走私的,难道不是毒品?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杨宇就没有必要在香港一直住着,待货物准备过关的时候和向应天联络就可以了。杨宇之所以在香港呆这么久,应该还有别的目的。飞仔说,杨宇可以帮他打败向应天。飞仔要真正打败向应天,必须抢断他的毒品生意,得到上下游的支持,这样飞仔在毒品交易市场上才有立锥之地!如果这是杨宇来香港的真正目的的话,对他有什么好处呢?飞仔要怎么做呢?
突然,飞仔的话像电光火石般划过叶开的脑海。
“有大佬撑他又怎样,你当这些人都是讲义气的?只要有钱不少了他们的,他们才不管你是姓李还是姓张呢,更何况换做是我,开价肯定比向应天优惠多了。”
这么说,飞仔是要截了向应天的毒品,再以优惠的价格转卖给杨宇!对!毒品交易才是杨宇的真正目的!
不过,飞仔想做这样逆天的事,不光得靠杨宇的支持,只怕社团内部也已经有大批人已经倒戈了吧。可飞仔这么做,向应天肯定会杀了他,所以,所以飞仔只有一种选择,就是掌握先机,干掉向应天!
可是,为什么飞仔一直没有动手呢?是了,应该是飞仔还没有弄清楚向应天的货何时到港、如何交接,他没准备好怎么下手!
想到这里,叶开猛地睁开眼睛。不行!以飞仔浮躁冲动的行事风格,绝不是老奸巨猾的向应天的对手!如果飞仔干不掉向应天,那就肯定会被向应天干掉!到时候两双火拼起来,场面一定失控,那毒品落入谁家就不可知了,万一,万一飞仔和向应天拼个两败俱伤,让杨宇坐享渔人之利,那这些毒品不就等于流向内地了?!
不!不行!绝不能让这批货物流往内地!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进入香港的时候截获它!再不济,也要保证货留在向应天手里,向应天这个明显的目标,有他在,毒品就有迹可循!想到这里,叶开再躺不住,一个骨碌坐起身来。必须弄清毒品到港的时间地点,阻止飞仔!
(二)
“香港警署昨日在办公大楼举行了半年度重大案件新闻发布会,会上公布了上半年以来香港警署破获的重要案件。其中六月份香港国际机场海关截获的一起跨国贩毒案件成为全场焦点。据警署新闻发言人介绍,本次案件共截获700多克高纯度□□,由两名毒贩利用五名儿童经由缅甸贩运至香港,成为香港海关今年以来破获的运毒贩毒案件中,规模最大的一宗。下面请看本台记者从现场发回的详细报道……”
“啪!”向应天一怒之下随手抓起个东西就摔了个粉碎。明姐听见了响动,慌慌张张地从卧室跑出来,看见向应天盛怒的样子,又看了眼地上被摔烂的自己的手机,也不敢多说话,只是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拾着碎片。
“不许捡!”
蹲在地上的明姐被头顶上炸雷一样的声音吓得一哆嗦,尚来不及反应,就被向应天一把揪着头发拉起来拽到电视机前,向应天一只手铛铛地点着电视机屏幕,另一只手攥着明姐的头发,把她的脑袋一个劲地往电视跟前塞,“看看吧!我们都被骗了!你还天天嫌我冤枉了他!你自己看看!我的货,到底是全被差佬搜了,还是有人私吞了!”
三分钟,明姐还枕在锦裘暖被温柔乡里,脑子被昨夜的美梦缠得只有五分清醒,三分钟后就被吓得花容失色,头发披散地被拉着拖了几步,头皮又麻又涨,满脸也不知道是被吓出来还是疼出来的眼泪,她不敢挣歪也不敢说话,更不敢大声哭,只双手紧紧地按着自己的头发,缩在电视前,根本来不及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片刻,向应天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松开明姐,只扔下一句话:“好好看看今天的报纸吧!”就重重地摔上大门出去了。
9月1日下午,香港警察总署就在办公大楼召开了半年一次的新闻发布会,正如之前叶开和齐一心约好的,发布会上故意将缴获毒品的总数少报了一半。第二天一大早,各大媒体均在头版头条刊登了这一消息,盛怒之下的向应天冲明姐撒了一顿莫名其妙的邪火,没吃早饭就去公司了。
坐在向氏企业董事长办公室里,向应天总算稍稍从盛怒中冷静了一点,谨慎起见,他给刀疤打了个电话,让他去找线人核实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到半个小时,刀疤即得到了线人的答复:不清楚具体情况,但一般来说警方没理由特意隐瞒重大工作成果。
“混蛋!”向应天一拳头砸在桌子上,震得平时跟泥塑一样一动不动的刀疤不自觉得往后稍退了一小步。
“天哥,”刀疤鼓了鼓勇气,开口说,“我看,还是把他叫来问问,是不是反骨仔一问就明白了。”
听见这话,向应天不怒反笑,他松开攥得紧紧的拳头,嘴角掀起一股阴冷的笑意,“你以为,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还有胆子来见我么。”
这个时候的飞仔确实没有胆量来见向应天,实际上在他看见这条新闻的时候,就仿佛已经感觉到向应天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只怕向应天已经派人在满大街的找他了,所以当天他哪也没敢去,躲在屋子里一连给明姐打了二十七通电话,却一个也没接通。“死鸡婆,敢躲我!”飞仔急得一双眼睛通红,嗓子都嘶哑了。他狠狠地搔着自己的头发,不停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刻也坐不下来。他没有想到,警察会来这么一手,这无异于在向应天对他的熊熊怒火上又浇了一层滚烫的油。突如其来的事件打乱了他全盘的计划,他找不到明姐,胸中一团乱麻似的,一直坐立不安地待到傍晚,终于觉得还是应该给杨宇打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飞仔喘着粗气,电话甫一接通就忙不迭地出声。
“我好像警告过你,永远不要给我打电话!”电话那边的杨宇声音不大,但听得出来非常不高兴。
“计划有变,警察害我!向应天要杀我!”顾不上杨宇高兴与否,飞仔哑着嗓子叫道。
“是么?”杨宇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起伏,“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你……”飞仔被杨宇态度的突然转变弄得又急又气,说话都结巴了,声音比一只破旧的风箱好听不到哪去,“好,好啊你,你之前是怎么跟我说的?!你,你背信弃义!你,翻脸不认人!我……”
他想要说“我死也要拉着你垫背”,可没等说出口,杨宇就挂断了电话,耳边只剩下嘟——嘟——地盲音。
飞仔抓着电话,腿一软,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咕咚”一声坐在地上,满头都是汗。
就这样愣愣地坐了一个来钟头,他像是终于找回了思考的能力一般,慢慢地空洞的眼神逐渐凝聚起了骇人的杀意,他的眉头拧成了一团,牙齿咬得紧紧的,从快哑出血的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
“好,那咱们就看看,到底是你死还是我活!”
(三)
9月2日一早,叶开也在傅红雪的客厅里看到了这一如约而至的新闻,他知道,这个新闻一旦放出,向应天和飞仔之间必有一仗。不过,如果说之前他觉得向应天是稳操胜券的话,现在由于杨宇这个神秘人物的加入,他觉得向应天胜出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所以他现在不但要离间杨宇和向应天的关系,务必使其合作计划落空,还要使杨宇不能站在飞仔一边联合起来对付向应天。真伤脑筋啊!叶开愁眉苦脸地坐在沙发上出着神。
“看来你老板真是生意不顺啊,怪不得连你都发愁了。”没留神什么时候,杨宇已经走出来,端着杯饮料站在旁边,颇有兴致地看着那条新闻。
“听不明白你在讲什么!警察办案和我老板有什么关系!”走路都没有声音,傅红雪的声音吓了叶开一跳,这下轮到叶开没好气,直通通地顶了一句。
“嗬,脾气不小啊今天?起床气啊?”杨宇似乎兴致不错,嘴角含着微微的笑意望着叶开,“不用瞒我吧,你老板做什么的我不知道,你当我真是来旅游度假的么。”
“你来干嘛的你自己知道!”叶开嘟着嘴,也不搭理他,一跺脚去了厨房。又是这样一副表情!叶开焦躁地想,电脑进水的事情杨宇这两天终于消了气,时不时地就对自己笑笑,每次看见杨宇对着自己这样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就恨不得冲上去把杨宇勾起的嘴角给掰直了。笑个屁啊笑,以为自己笑起来很好看么!活像一尊复活岛石像脸上印了一个NIKE商标,别扭得很!可就是这样一副别扭的笑容,叶开总觉得里面带着几分,呃,宠溺。宠溺?!叶开被这个自己脑海里突然蹦出来的词吓了一大跳,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不是亲身体会,打死他也不会把杨宇那张脸和这个词挂上钩。可是,感觉这件事就是这么奇怪,每次看见杨宇冲他这样笑,叶开都觉得杨宇是一肚子好脾气地在看自己耍猴儿,压根不会跟自己认真计较一样,一想到这儿,叶开就觉得焦躁,心里那种隐约的淡淡的温暖是要闹那样?!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叶开使劲摇了摇的脑袋,很快就会有大事发生,他不允许自己整天这样的胡思乱想。
(四)
9月7日,是向应天前妻和孩子的祭日,向应天身边的人都知道,这天向应天会到黄大仙区的钻石山拜祭他们,他怕长眠的人被打扰,从来不许任何外人跟着。
天下着小雨,又不是周末,陵园里没有什么人,向应天把车停在陵园之外,捧着两束百合一步步走到妻子和孩子的墓前,轻轻放下,又掏出一块手绢,轻轻擦拭起墓碑来,此时的他,和任何一个丧偶又丧子的普通中年男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阿协,你带着安仔在那边过得还好么?我又来看你们了。”向应天缓缓地叹了口气,慢慢地坐在墓碑前,絮絮叨叨地说,“今年我过得很不好,这段时间眼皮一个劲地跳,总觉得是要出什么事。阿协,如果你天上有知的话,就托梦告诉我一声,让我也好有个准备。我一个人管着这么大一个社团,真的很累啊。下面的年轻人,一个一个的越来越不安份,我不敢松一口气。他们都觉得我威风八面,其实阿协,只有你知道,我每天晚上睡觉都会吓醒,我不敢一个人走夜路,我不敢轻易和陌生人做生意,每次在街上碰到警察临检,我都紧张得满手是汗,就连公司受到例行消防安全检查,我一想到那么多差佬出现在我公司,晚上都会紧张得睡不着觉。可是,可是我得忍着、装着、藏着,我不能让他们看出来,我不能让那些人小瞧我,他们看不起我,就会惦记我的位子、我得金钱、我一切的一切!唉,阿协,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我还能坚持多久,也许,我很快就能下来陪你了,你会等着我的,对吗?”
“你确实可以下去陪她了!”突然,身后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紧接着,冰凉的枪口顶在了自己脑后。
向应天闻声瞬间收起了悲戚,一转眼又是那个威风慑人的话事人的模样,他缓缓地转过身,让飞仔枪口抵着自己的脑门,“你终于还是来了,反骨仔。”
飞仔对于自己被叫作“反骨仔”无动于衷,似乎早已料到这样的称谓,他只是狠狠盯着向应天,手上更使了几分气力,一把枪死死抵在对方的脑门上,恨恨说道,嘶哑的喉咙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瘆人:“这都是你逼我的!是你不给我活路,我不得不走到这一步。我辛辛苦苦为你卖了十几年的命,你的每一单生意、每一笔货、每一笔钱哪个不是我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替你赚来的!到头来,却不如一个傻子在你心里的位置。你当他是亲生仔、是少爷,还当着所有弟兄的面说,你的生意将来都是他的!那我呢,嗯?你有没有想过分我办毫?我不过是丢了你一些货,你竟然砍了我的手指,让我变成个残废,生不如死!”飞仔越说越激动,面红耳赤地喘着粗气,手也开始不住地发抖,稍有不慎就有走火的危险。
“你知道我的规矩,反骨仔,必须死!”向应天不为所动,依旧一脸平静。
“是警察陷我的!是差佬诬陷我!”飞仔叫着,嘶哑的喉咙惊起周围一群麻雀,“差佬害我!你不给我活路!今天,我就把你欠我的都一并拿回来!”
“放下枪!”
突然,飞仔后面一个声音响起,飞仔没有想到还会有第三个人在场,愣了一下。就在这愣住的千分之一秒,向应天突然身子一矮,左手一把抓过飞仔握住枪的右手,向外用力一拗。
“砰!”
飞仔的枪和后面那人手里的枪同时开火,只见飞仔的身子摇了摇,便倒了下去。
倒在地上的飞仔捂着汩汩流血的大腿,吃痛地勉强回头看,只见刚刚身后那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向应天身边,急切地问:“没事吧,天哥?”
向应天没有理会他,一把夺过飞仔手里的枪,反过来指着飞仔:“你输了。”
飞仔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看了一眼向应天和杵在他身边的刀疤,冷笑着说道:“你不会想杀我的,否则刚才刀疤打中的就是我的脑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个杨宇是干什么的吗?你不想知道他在你背后搞什么鬼吗?你不杀我啊,不杀我我就告诉你。”
向应天懒得理他,回头冲刀疤点了一下头,刀疤便转过身去打了个电话,没过几分钟,远远地就看见杨宇带着叶开朝这边走过来。
飞仔一看杨宇气定神闲地走过来,脸色唰地白了,他不顾一切地大声嚷道:“他,他骗你的!他,他和我有约定!他要害你!我,我有证据!”
杨宇不紧不慢地掏出手机,面无表情地冲飞仔说,“你说的证据,就是这个吗?真不巧,那天我不小心按了录音键。”说着,把手机举在了向应天的面前,手机响起了那天电话里的声音:
“喂?”
“我好像警告过你,永远不要给我打电话!”
“计划有变,警察害我!向应天要杀我!”
“是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你……好,好啊你,你之前是怎么跟我说的?!你,你背信弃义!你,翻脸不认人!我……” 嘟——嘟——嘟——电话被掐断,响起了盲音。
期初听到飞仔说有证据,向应天的脸上确实露出了一丝犹疑,但听完电话录音,向应天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他眯起眼睛,扬起下巴看着飞仔,慢条斯理地说:“让你多活一会是为了让你死得更明白,要不是宇少提醒我,我还真看不出来你有这么大胆子在我的眼皮底下搞风搞雨。我还真有点佩服你了,你认输吧,别让我又看不起你。”
“不!不!我还有证据!不是这个!我有证据!”飞仔大喊大叫,做着最后的努力,看到向应天一点不为所动,又挥着手喊道,“你不会想杀我的!你不敢杀我的!”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泛着惨惨的青白,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额头流下来,浑身的衣服早已被汗和血浸透,活像案板上一条濒死的鱼,翻着肚皮在做最后的扑腾。
“向应天!”飞仔厉声叫着,“你以为只有你是有备而来么!实话告诉你,今天如果我不能活着回去,明天就会有人把你这么多年贩毒的证据送到警局去!我要拉着你陪葬!不!我要你比我更惨!你会被抓起来、看着亲手打下的江山瞬间土崩瓦解,你会在冰冷的监狱里孤独终老、晚景凄凉,你只会比我过得更惨!”
向应天微笑着看着飞仔,一声不吭地扣动了手里的扳机,“砰”地又一声枪响,飞仔倒在血泊里,向应天俯下身子扒拉着那具没有一丝生气的尸体,幽幽地说:“要挟我,你还没够格。”
在从陵园回去的路上,向应天坐在车里,亲手拨通了一个神秘电话,低低地说了一句:“这两天有快递到你家,记得查收。”
两天后,向应天坐在自家客厅里,划起一枝火柴,妖冶的火苗他眼中跳动闪烁,飞仔说的那些证据在手中一点一点尽数燃成了灰烬,落在垃圾桶中。客厅电视里,正播放着一条新闻。观塘分区警署日前在观塘海滨花园附近发现一具无名尸体,男,35岁,警方初步判断为他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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