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非花

　　二月天，飘飘忽忽竟下起了鹅毛般的飞雪，春，被笼罩在了一片冰天雪地之中，然，林间却有一个挥着长鞭的身影，红衣似火，燃烧着一片寒冷。长鞭在她手中挥出的强劲有力，如一道闪电，迅速中带着狠劲！
　　红光将她整个身躯到近乎透明，只能看见一个小黑影在红光之中穿梭而过，那一瞬间如夜空里滑过的彗星，闪闪明亮。
　　一起一落，每次纵身跃起挥鞭而出，挥到邻近大树上，总是有无数厚厚的积雪从树间坠落，嘭的一声，砸碎在冰冷的地面之上。
　　折身一个翻越，前腿附着后腿，长鞭裹着小小的火红身躯，在空中久久的一个翻身，红光应照在她苍白的脸蛋上，鞭劲一使，林中顿时一片哗然，红鞭如霹雳雷，乍然轰响整片森林，如狮吼咆哮。
　　“小信，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妄南阴着脸，走上前夺下花信手中的长鞭，擦了擦她眼睛里隐隐的眼泪，看着她日渐苍白的脸蛋，日渐消弱的身子，他心中的疼痛几乎要将他溺毙。日夜不辞辛苦的在林间练功，让她的身体近乎超出负荷！
　　但，她眼里的倔强固执，让这个本是十多岁的幼稚女孩子，一夜之间成长，从前不敢拿起的长鞭，此时此刻已经牢牢在手中挥动，力气迅猛，仿若一只饿极了的猎豹，正在觅寻食物。
　　花信手中陡然一空，一瞬间的空洞使所有回忆全数拥进脑海中。
　　血泊中残喘的模样，咽气的模样，每时每刻都在不停的折磨她的内心，只要她一停歇，脑子里反反复复想着的，念着的，全是，她害死了她的青长师兄的种种画面，没错！是她害死了他！
　　红色的发丝飞扬到她的脸上，她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看着眼前担心她的师兄，把心里所有的苦涩通通咽回心里，淡淡一笑，“没事的，师兄要是觉得累，你先回吧。”
　　“你当真决心离开这里……独自闯荡？”妄南的手颤抖，看着故作坚强一脸漠然的花信，那张曾经让他迷恋的笑脸此时再也不能爬上她的脸颊，郁郁寡欢已经成了她的生活旋律，紧紧的抓住她，让她不能从痛苦中脱离！
　　“是啊，总该让自己有所担当，不能一直依赖着你们，我……我可不能忘记我来这里的目的。”说罢，花信不看妄南的脸色，转身往林子出口走。
　　她的背影在大雪之中影影绰绰，像一团烈火，在这茫茫大雪之中，不掩埋，不消失，留在心中，却是一块永久不能愈合的伤疤。
　　走回院宅，花信定定看着坐在她屋阁前的绯衣七莲，她眉宇间褪去了以往趾高气扬之气，她余光游荡的时候，看见花信走向她走近，连忙挺直背站起身，“回……回来啦？”
　　花信眼里升起一层落寞，看了看七莲，又看了看屋阁前的阶梯，良久才听她幽幽开口，“等许久了吗？不好意思，我得在离开前把武功和法术都练习扎实，才有底气。”
　　绯衣女子缓慢下阶梯，走到花信面前，“他知道你现在的德行，他不会好过的！”
　　胸口像是忽然被狠狠的插上了一把利剑，鲜血缓慢流淌，好似随时都会丧命一般，花信咬着腮，依旧望着阶梯，“七莲师姐，生死有命，你何必执着……”
　　啪！
　　一个耳光似一阵风，扇落在花信的脸上，几颗雪粒子伏在五个鲜红的手掌印上，慢慢融化着。
　　“醒醒吧！”
　　“最伤心的不是你吗？为什么要装的这么冷静来安慰我们！”
　　“为什么不还手！”
　　“还手啊！你快个我还手！”七莲抓着花信的肩膀，拼命的摇动，像是如此就能将她摇醒，将她的伪装通通摇散架。
　　花信滑到在雪地里，融化的雪水浸透衣衫，寒冷席卷，她纹丝不动的坐在雪地里，冰冷的泪水滑落，她直直的看着那冰冷的阶梯，似乎每一层都充满了无数的回忆。
　　她低头摊开手掌，那里无数血丝迸出，那是使劲全力握住鞭柄的下场，她恍惚的声音随着雪，一层一层的放空，“我凭什么伤心？是我害死他的，你知道吗？如果我不救那只狐狸，如果我没有去救那只狐狸！那妖孽就不会死而复生！它不会吞噬了狐狸的思想再来反攻青长！这一切的根源都是我！都是我！”
　　花信挥起一掌打在雪地里，积雪如散落的爆竹花，在空中盘旋而落，她因激动，苍白的脸顿时涨的通红！
　　“如果我不是想要救妈妈，如果我不是想为青长报仇，我真恨不得砍了我这双手！我恨不得把手指剁下来喂狗……”
　　七莲脸色被吓的苍白，猛地跪下一把抱住激动不已的花信，她颤抖的身子，震碎了七莲本是一肚子的埋怨。
　　远处，一个红发少年和一个金瞳长者站在林子入口处，看着这一幕，听着花信口中每一句话。
　　妄南垂下眼睛，掩住里面淡淡的忧伤，“师父，徒儿想求您一件事。”
　　金陵看着哭倒在雪地里的花信，红色衣衫散漫在雪地上，像是被血染红的，他眼里不忍，却不能上前阻止，“何事？”
　　妄南顿了顿，再次抬眼看着花信，“我深知师父动用神法会有所代价，但是，我恳请师父抹去小信那段记忆，至少不要让她背负着罪恶感离开这里。”
　　金陵挑眉，“你是说抹去那天发生的种种？”
　　“不，我是说……”妄南捏紧手里的长鞭，“她救狐狸那段记忆，你也深知小信是个要强的孩子，如果让她知道我们连青长师兄的死也从她记忆里抹去，会毁了她的。”
　　“放她离开，让她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我……我愿重新被打回禁地，作为代价！”
　　“等等，”金陵眼眸忽然一闪，“妄南你可记得那日你浑身痉挛发生的种种？”
　　“是，我记得，后来我从青长师兄那儿了解到，那个叫任长轩的人是被妖怪附身了，想要接近小信。”妄南眼里闪过一丝心有余悸。
　　“那日是青长胁迫那任长轩下山，回来时便经过白府来找我，当时听他说这事情的经过我就觉得诧异。”金陵恍然睹一眼已被七莲扶进屋子的花信，幽幽叹气，“我想，它已经出生了。”
　　“师父是说那怀在肚中就能操纵人的妖怪已经出世了？而且它已经找到小信了？”妄南怔住了，如果当真是这般的，花信的处境是相当危险的！
　　“莫急，待我今夜抹去小信记忆的时候，我会看见那天发生的一切。”金陵转眼便消失不见，独留妄南思付于此。
　　夜色迷茫，竹藤椅上，金陵闭着眼睛，脑中一直不停闪现着从花信脑里看见的画面，那黑影和青长交战时每一次的出击，都要震破他的内心，那黑影体内强大的妖气，使他的手都微微颤抖。
　　然，他却一直回想着那只幼年白狐。
　　它赤红的眼睛一直一直……看着花信……目不转睛
　　青长击中黑影已经使它重伤不起……
　　黑影死而复生的原因是吞噬了那只白狐的邪念补充了妖力……
　　重生后的黑影只攻击青长……
　　“师父……”妄南跪在竹藤椅边上，看着闭眼思付的金陵，他心里莫名不安。
　　脑中的片段消失，金陵睁开了眼睛，金眸里阴霾乍现，“我想我知道那个怀在肚中便能附体人类的怪物是什么了。“
　　妄南一惊，“是何？“
　　“小信救下的那只狐狸，千年白狐妖诞下的白狐。而，青长的死正是因为小信在他左右激怒了幼年白狐，才使那个不明妖孽的妖力大增，以至于让青长束手无策。”金陵挥去发间的残雪，从藤椅中站起，望着远方，“妄南你送她离开吧……有些事不得不让她自己学会去尝试……去面对……我们谁也帮不了她……也不能去帮她……”
　　漫天大雪，覆盖了天与地，山间鸣响着雪鸟的啼鸣，惨惨戚戚，徘徊，回荡。
　　漫天飞雪中，慢慢映出一个鲜红的人影，深深浅浅的在雪地里前行着，红锦衣立冠发，白玉簪将短而清爽的发丝束在头顶，英气逼人，眉宇间有着丝丝稚嫩，然，那抹鲜红映衬的脸蛋，心事重重。
　　“妄南师兄，此别不知何时再见了，要好好保重。”花信低头看着摇摆不定的红璟玉吊坠，雪光映着透亮的红色，有些刺眼的绚丽。
　　走在她身侧的妄南，绯衣轻盈，入丝入扣，红色长发在风雪之中飘散，他嘴角没有情感的微微一笑，“它还会找到你的……”
　　“谁？谁要找我？”花信扬起脑袋，不解的皱眉。
　　妄南低笑摇摇头，眼底有些涣散的不安，“江湖人心险恶，不是何人都能轻易相信，小信你要牢记住。”
　　花信先是一愣，叹气，闭上眼睛停在妄南身前，“用心去感觉，我知道的。”
　　妄南伸出手，轻轻点在花信光洁的眉间，“小丫头，去吧，去闯吧，累了倦了就回来，妄南师兄永远在这里等你回来。”
　　花信坏笑的握住妄南冰凉的手，眼里露出真诚，“我会回来的，活着回来！”
　　东风多事，余寒吹散，烘暖微酲。看尽一帘红雨，为谁亲系花铃。
　　抬脚间，妄南看见雪地里留下的一行字，歪歪扭扭。
　　大雪渐渐快要吞没那红色清俊的身影，笔挺的背脊渐渐消逝在稚嫩之间，大雪纷飞在她四周，不惧寒的扑到她的衣衫上，火红的燃烧留下残水慢慢滑落。
　　妄南的眼角落下一一滴冰冷的眼泪，划过面颊，低落在寒冷的雪地之中，滴落在那一行字里间。
　　活着回来。
　　一定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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