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非花

　　又是一年春好色，山林中充斥着寒冷到极致的融雪气味，树梢间的积雪融化成水，悄悄从叶尖低落，低落。干涸的大地，被这融雪水润湿，润湿。仿佛倏尔即开，满山偏野，充满春的气息，树尖，那抹新绿正在若有若无的开绽着属于这春天的色彩。
　　大榕树上，我单膝蹦上去，看见青长寻不着我离去的背影，在树荫间哧哧笑了起来，这青长师兄也真是，比我以前数学老师还要啰嗦，还好我跑的快，要不然今天被抓到又是去练屏息静气……
　　“就你上来动静大！”大榕树上忽然又窜出另一个声音，似炙热的岩浆般，我脸上的笑容乍然消失的荡然无存，我一脸抽搐的转过身，“妄南……南师兄……你也在啊……哦呵呵呵……”
　　妄南睁开眼睛，“你这练功不认真迟早有天要倒霉！”他嘴角若有若无的挽起一丝惬意的笑容，手臂枕着头，斜着头看着我。
　　“呸呸呸！诅咒我是不是！”我跃过树干，跳到他跟前，指着他鼻子，“我告诉你，我要和你单挑！”
　　妄南一把抓住我的手，嘴角嘲笑，“就你这小崽子？到时候七窍流血别喊爹唤娘的！”说着噌起身，拉进我与他之间的距离，炙热的眼睛看着我，似乎想传达什么讯息，温热的气息消散在雪融寒冷的空气里。
　　我心一紧，看着他握住我的手，不知心跳快了几拍，“瞧瞧，妄南师兄我都快和你一般高了，还小崽子小崽子的叫，羞羞。”我不着痕迹的把手抽了出来，还掩饰般的讪讪的笑。
　　“花信！你是瞎了吗？”妄南望着被我抽空的手，莫名其妙的语中生怒，我摸不着魂头的看着他有些勃怒的脸，“我瞎了不正和你意！”说着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脚一收就准备往树下跳，却忽然又被妄南拉住袖子，我背着他看不见他此时此刻的表情，却从他声音里听出了别样的伤悲，“你把我教你的东西忘哪里去了？还记得那次你遮眼打雪鸟吗？知道为什么没中吗？”
　　我脑海中闪过那只翅膀折断的雄雪鸟，心中陡然一痛，再次转过身去，“我怎么会忘，当时你说我……”
　　“说你力量不到位。”他自嘲的冷哼一下，又松开我摇摇头，指着他心口的地方，直直的看着我，“心神合一你懂吗？你不懂！眼睛蒙蔽了你的心！让你什么也看不见！”妄南凑近我，近乎鼻子贴着鼻子，“还记得那天我教你前对你说的话吗？”
　　我注视着妄南的眼睛，移不开，逃不掉，“用心去寻找……”
　　妄南浅浅一笑，目光飘逸到我身后的下方，用他那一贯懒散的语调，“青长师兄……”
　　我浑身一震，似叶尖的雪水都被震落了几滴入地，我转头，看见白色衣衫胜雪般清淡的男子，一脸淡笑，他眼睛如湖水一般平淡无波，却深深刺痛我的心，“还不下来？”
　　用心……用心……用心……
　　我躲开妄南炙热的眼睛，他散漫的红发飘落在我的衣襟，像是晨时的露珠沾湿了一般，我忽略掉，提起一口气，跳下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小红绣花鞋，青长却了然一笑，拉过我的手，小声嘀咕，“调皮丫头，是不是也该受受惩罚了？”
　　这……一上一下是不是哥俩约好来唱这么一出啊！我咬牙，果断抬起头来闭上眼睛，“诶？青长师兄？我不是该和你在溪边练功吗？我这是在哪？我……怎么看不见了？”
　　青长轻哼了一声，忽而又向想起什么似的，对着树上的妄南说着，“七莲回来了，师父要见你们俩，快去一趟吧。”
　　七莲？她这次做任务怎么回来的那么快？该不会又摊上什么长东长西的，回来避难？
　　这妄南一走我才彻底松了劲，我睁开眼睛，回视了青长一眼，忽然我脑袋里窜出一个念头，或许这般可以摆脱所谓的惩罚，我嘿嘿一笑。“青长师兄，花信有个想法。”
　　青长拖着我朝前走，侧脸笑了笑，“小信有何想法？”
　　我狡黠的笑，“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青长顿住了步子，慢慢转过身子，眼里渗出丝丝宠溺，那般温暖，如三月的和风轻拂，又如涓涓细流缓慢且悠长，他嘴角浅笑着，似乎是识破了我内心的想法，那双黝黑明亮的眸子直戳我的内心，搅和的一片喧闹。
　　“好啊，就说来听听罢。”他眼底一片笑意。
　　我见局势扭转，心里也舒畅了不少，踱步到青长身侧，紧了紧嗓子，“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国家的国王为了穿的很漂亮，不惜把所有的钱都花掉，他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要换一套衣服。有一天，他的京都来了两个骗子，自称是能织出人间最美丽的布，但是呢，任何不称职或愚蠢的人是看不见这个衣服的。”
　　忽然一道黑影闪过，让我瞬间住了嘴。
　　“青长……长师兄……“我望着那黑影消失的地方，呆呆出神。
　　青长回视我一眼，眼里似乎依旧平静如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怎么了？忽然不讲了？“
　　我眼里顿时惊讶万分，我指了指黑影消失之处，“青长师兄你难道没有看见吗？刚才有一个黑影从这里！一闪就过去了！“
　　青长则皱着眉宇，抬头往我指之处看了看，又抽出短匕查探璟玉有无异常之变，但结果却令我大失所望。
　　璟玉，纯净的红，剔透的红，耀眼的红，在凛冽的寒风中折射着炙热的红色光芒，没有丝毫变动，在幽蓝短匕上，灼灼生辉。
　　我摇头，“不会的，我不会看错的！“
　　青长眉宇愈加深皱，他看了看我，“我到前方去探探，若实在害怕……“他指了指临近的灌木丛，“那里草深，去躲躲，我很快回来。”他只手抚了抚我的发，眼里掠过怜惜之色。
　　“我要和你一块去!“我嚷着，让我独留在这里实在太令人胆怯了。
　　“小信。“青长将他温润的手按在我的肩头，看着我的眼睛，“我会用结界罩住你，没有妖怪能够入侵进去，你将才所说的黑影，你与我都不清楚是什么道行或者来路都不清楚的妖怪，你让我如何带着你去涉险？你已经不小了，将来有很多事要学会独立担当。”忽而他低头望着地面笑意加深，“就如我第一次见着你那般，那样雄赳赳的丫头……师兄……才喜欢。”
　　“你……”我抬眼，却觉得没有理由在反驳，“你要小心……”
　　青长笑着回应我，把我拉到灌木丛中，我蹲下后，看他抽出短匕对准我蹲下之地，口中默念了一句，便看见一道幽蓝的光从匕鞘中散出慢慢的围成一个圆，移到我的四周将我圈了起来。
　　灌木异常的深，从草挡住了我的视线，让我无法看清此时青长脸上的神情，我用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幽蓝的结界，刺啦，我被烫的缩回了手，却觉结界似泡泡那般弹性柔软，似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蹲在我的面前，虽被从草挡住，却依然隐隐约约能看出白色衣衫人的轮廓，我断断续续似听见他说，“很……快……回……来……”之后一个跃身就不见人影了。
　　这从草极深的灌木丛，依然有着融化的雪水在从草上匍匐着，丝丝寒意穿过结界飞到身上，就像冬天里飘飞的鹅毛大雪，轻柔的落在皮肤上，寒意在皮肤上融化开来，慢慢渗入皮肤，在炙热的血液里变成灰烬。
　　周围静得出奇，晨光已近午时，天空中还带着千丝万缕的金光，似乎太阳就在这云层之后，等待冲破云层，在天空中大展风采。虽不似夜晚，我却觉得内心一片恐慌，似有什么事要发生，我按住心口，极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却意外的越来越急促。我闭上眼睛，果断不让自己去环视这片幽静至极的树林间。
　　悉悉索索。
　　我忽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耳际，迅速张开眼，却只是发觉在临近耳处有只碧绿的螳螂，在从草上伫立，它眼睛直直望着前，无视了我。我则心慌的再次闭上眼睛。
　　就像妄南所说的，关上眼睛，意外的耳朵变得分外灵敏，想起上次冬天里在林间捕鸟之事，那时将眼睛闭上，和此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妄南……想起那红发少年，内心却免不了的一阵悸动。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我听见一阵急速的脚步声，深深浅浅，似乎还有跳跃的声音，我紧闭眼睛，更加仔细的去聆听着脚步声，深而浅，快而急，似乎就在这灌木不远之处，就在我仔细将心思注入在耳朵上的时候，我听见了一阵仰天长号的狼叫。
　　我蹲着的腿一个哆嗦，差点没蹲稳。
　　我睁开眼睛，却觉那个声音是从身后传来，又慢慢索索的转了一个身，隐约看见一灰棕的皮毛，还有一雪白的皮毛，我轻缓的移动了一下步子，却觉脚心传来阵痛，也没注意这灌草丛中稀稀疏疏的布满着鹅卵石，然，我也顾不得那么多，那撕裂的鸣叫声越来越惨烈，我用手轻拨开挡住眼睛的几缕灌草。
　　那是一只幼年的白色狐狸，一棵大树下，它半弓着身子，左右摆动着乳白色的狐尾，从侧面，似乎能察觉到它的眼睛是深深的赤红色，露出无止境的恐惧，它呲着没长起的幼齿，用尽一切方法想要吓走眼前那灰棕色的庞然大物——豺狼。
　　我捏紧拳头，不知该如何去救那只可怜的小白狐，它眼里泄露出的恐惧，似乎捏紧我的心，让它纠缠，让它喘不过气，让它疼痛。
　　忽然，就在这时，豺狼在离小白狐一丈远的地方仰天咆哮，深灰的眸子里杀意泛起，牢牢锁定着小白狐，那是要将它活生生撕裂的残忍，豺狼甩了甩头，灰棕色的皮毛里抖擞出了些许灰尘，纷纷扬的在残忍的气氛里徘徊。而，豺狼就在此时张开了尖嘴，露出尖锋的利齿，哈喇子洒落一地，似乎再也无法忍耐一般前进扑向不远处颤颤巍巍的小白狐。
　　临近，小白狐瘦小的身子灵敏向旁闪去，谁料，那斜旁有一个不深却也不浅的泥潭，小白狐站不稳的歪斜摔进了泥潭，莹白胜雪的皮毛被泥浆溅的斑斑驳驳都是泥巴，但却来不及使它有顾忌的时间，小白狐赤红色眼睛里闪过一阵令人发寒的冷意，翻身打算跃出泥潭，而没得手的豺狼，折身一跃，转向在泥潭里挣扎的小白狐继续进攻，尖利的大爪子挥向了小白狐的后尾，用力一掌按住了它正要逃出泥潭的头腿子。
　　小白狐仰头凄惨的嘶鸣起来，那声音再一次深入我的心扉，紧紧缠绕着，仿佛在提醒着我，救它，快点救救它！
　　脚边一个凉悠悠的似划过我的脚背，我慌张低头看，却见一条细长的翠花色的菜花蛇吐露着粉红色的信子，似正在捕食，那凄凉的嘶鸣还在我耳边，我再次抬眼，却暗自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心，我想救它，要救它！我对着还未滑远的菜花蛇说了说抱歉，将捏紧的手掌伸向那菜花蛇，我咬牙，却能感觉指尖都在颤抖，我额上留下冷汗，我一鼓作气捉住那菜花蛇的七寸，它尽力的摆动着蛇尾，让我无法全力掐住它的七寸，我的心跳的很厉害，我知道，这是拼死一搏，我迅速将菜花蛇裹成一个球形，那菜花蛇冰冷无比，似乎在扭动着身上的蛇鳞。
　　我的心似乎都提到了嗓子眼，将挡住视线的灌草按下踩在脚底，我慌乱中看见那菜花蛇似乎想极力扭头反击我，趁着它还未得逞之际，我对准豺狼左腹下方的位置，把菜花蛇掷了出去——空气似乎都被那冰冷的蛇皮冷冻，仿佛只有它在空中来回翻滚着身子。
　　我双手握拳，拜托，我凝视那菜花蛇的方向，屏住了呼吸！
　　啪！菜花蛇精准无误的砸在了豺狼的左腹下方，而那愤怒打算反击的菜花蛇同学露出尖利的蛇牙，狠狠的烙印在那豺狼的左腹下！
　　那豺狼嘶吼了一声似乎疼痛难忍，但却依旧不肯放掉到手的食物，那泥潭里的小白狐似乎察觉到灌木丛中的我，赤红色的眼睛紧紧凝视着我，一瞬不瞬，赤红的瞳荧光闪动，似有千言万语藏匿在其中，想要深入查探，却被人堵住了入口。
　　那张开血盆大口的豺狼似乎改了主意，它似乎打算将小白狐先行拖走，等到了它的狼穴，再加以食用，豺狼用按住小白狐后腿的大掌，用力后退，似乎想要将小白狐拉住泥浆，但是我却主意到，那小白狐的眼睛死死的看着我，前爪用尽浑身的力气抓住泥潭下的淤泥。
　　赤红的眼眸如篝火，忽闪着蹦跃进内心。
　　我再也不能不管不顾的放任着豺狼以大欺小，这似乎感同身受，每当七莲欺负我时，我总会奢望青长来替我解围，拉我出困境——所以今天我更加决定了，我想要救这只这般幼小的小白狐。
　　提起内力，我从腰间取下长鞭，红光乍现，紧紧围绕着我，却有些微微发烫，但此刻容不得我有片刻的犹豫，我站起身，深吸气，冲破了幽蓝色的结界，朝那豺狼之处跑去，我扬起长鞭，“喂，坏蛋，快点放开小狐狸！要不然我打的你屁滚尿流！“
　　红光散漫出去，似乎在要接近豺狼之时，豺狼向后退了几步，松开了按在小白狐后腿上的大掌，深灰色的眼眸里似乎有些胆怯的看着我手里散发着阵阵红光的长鞭，我虽有些诧异，却不能放松警惕，这可是一只狼！它是狼！
　　豺狼再次深深看了眼泥潭中不动弹的小白狐，拔腿朝深林跑去。
　　我长长叹了一口气，用手背抹去额上渗出的汗水，望眼泥潭中被泥浆糟蹋的不成样子的胜雪狐毛，还有那似乎还有些瑟瑟发抖的小身子，我心里一阵轻笑，一个翻身用长鞭从大树上揽下一根结实的树枝，我走到泥浆旁，轻声对着那小白狐说，“小狐狸，莫要害怕我。“那小白狐似乎有些明了我的话，微微侧了侧头，就看见那似琉璃一般的通透的赤红色眼睛，我觉得莫名冷汗，手有些颤，将树枝棍伸到小白狐的嘴边，勉为其难的咧开嘴角，“你的腿受伤了对不对？不方便行动没关系的，来，衔住着棍子，我拉你出来。”
　　那小白狐忽而扭过头，双目正视着我，无动于衷的看着我，眼里似乎倒影着我勉为其难的笑颜，而它眼眸深处那警惕的防视已经散去。
　　我有些急了，要是这小白狐在呆在这乱七八糟的泥浆里，伤口感染了，将来会跑不动的，要是在遇到这般情况该如何是好，我眉头皱起，看了看木棍忽然灵感一闪，我慢慢收回放在小白狐嘴边的树枝棍，反之将它凑近自己的嘴边，我无奈咬住，苦涩钻进嘴巴，我含糊不清的说，“小狐狸，你看我，咬住这个棍子，我就可以把你拉出来了。”
　　我将树枝棍从嘴里扯出来，眼睛向扫小白狐时，恍惚间，我貌似看见小白狐如琉璃般剔透的赤红色眼眸里，有一丝眷恋，有一丝感叹，有一丝割舍，有一丝执着，但更多的却是淡淡的笑意。
　　我愣神片刻，再次将树枝棍伸向小白狐的嘴边，这次它似乎配合起来，一口就衔住了树枝棍，我心里暗暗一阵欣喜，我手上用力，收脚慢慢向后退，可那小白狐的前爪似乎陷入淤泥有些过分深，费了我好大的力气才将它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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