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素钗]魂（中元应景）

　　叶小钗喝下了孟婆汤。

　　嘴唇触着汤碗的边缘时，一生过往如潮水在脑中涌过，那些悲伤的快乐的，不忍回忆或刻骨铭心的记忆，通通清晰的在眼前铺开，一点一滴毫无遗漏。而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横垣在各种记忆中，愈加的深刻起来。

　　“死人尚且经过十殿的刑罚才能到达这里，何况生人呢？”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看透人心的淡漠，“他若活着来找你，犯了规矩，必定不得轮回永世受苦；他若念你至死，历经万苦在此得见一面，两条孤魂，往后又能如何？终究阴阳两隔，既是死了，便别再累着活着的。”

　　叶小钗将汤灌入口中，尽数饮尽。

　　叮铃，叮铃。

　　旷野无际，无星，无月，无光。

　　风低嚎，扬起徐行之人的衣诀，他举起招魂幡，手执引路铃，一步一摇，铃声穿透旷野，隐隐有回声。

　　狂风乍起，忽有浓雾席卷而来。

　　素还真迎着风，将招魂幡高高举起，浓雾翻滚，盘旋在他周围。

　　铃声乍止，四周如死一般寂静，明明有风，却听不见风声。

　　空中一轮圆月缓缓显现，银白的月光照在招魂幡上。忽地一阵轰雷之声，无数黑暗的雾气从圆月中心泄出，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哭声与嚎叫，涌动着缠绕着，铺天盖地。

　　叮铃，叮铃。

　　铃声再度响起，清脆细微，却盖过了阴魂的哭叫，不住回荡。

　　阴魂涌动，却近不了身。素还真眉眼淡然，在黑色的浪潮中举目望着圆月，缓缓地摇着引路铃，一声，又一声。

　　叮铃，叮铃。

　　叮铃，叮铃。

　　“那他后来找到叶小钗了吗？”

　　稚嫩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素还真的话语。素还真垂头看着向自己发问的小女孩，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

　　“要放灯吗？我来替你放入河中吧？”

　　小女孩一听要放灯，便立刻忘了要问的事情，举起怀抱许久的荷花灯，高兴地应了一声。

　　中元的夜晚，贯穿小镇的长河中放满了荷花灯，燃着烛火，在河水中闪耀。素还真寻了个无人的河畔，倚在柳树边看河灯，却撞见隔壁小女孩，抱着荷花灯，来回徘徊，许是因为母亲的训诫，想要放灯，又不敢靠近河边。

　　素还真一时兴起，将小女孩招呼过来，笑问几声，随后竟饶有兴致的与垂髫稚儿讲起中元节的故事来。

　　点燃河灯中的白烛，再轻轻放入水中，让它顺水飘远，烛光闪闪，倒影映在水中，似开了无数荷花。

　　天空云雾流动，月光自云层后方倾泻下来，圆月缓缓露了脸。

　　素还真抬头望月，取出一朵白莲放入河中。白莲沐浴月光，竟发出微光，他面带微笑，探手入怀，慎重的取出一缕以红绳系起的青色发丝，放入白莲花芯中。

　　因着发丝的颜色，剔透的白莲隐隐带着青色，飘荡在河水中，晃晃荡荡，如一缕青烟。

　　“那他后来找到叶小钗了吗？”

　　小女孩还惦记着听到的故事，又重复问了一声。

　　素还真回头，看见一双手搭在小女孩肩上。那真的是一双手，白皙修长，手势优雅。

　　但只有一双手。

　　素还真笑了笑，轻声道：“还没有。叶小钗喝了孟婆汤，不记得他了，混在无数幽魂中，失了形态，只余一缕青魂，漫无目的地飘荡。所以每年中元，鬼门大开，他总要守在门口，看着无数涌出的游魂，一个一个的寻。”

　　“今晚鬼门也会大开吗？”

　　小女孩忽然感觉天气有点凉，打了个寒战，抬头问道。

　　“嗯，今晚也不例外的。”素还真笑着摸摸小女孩的头，柔声道，“所以不要一个人在河边徘徊，娘亲在等你，回去吧。”

　　说着执起搭在小女孩肩上那只苍白的手，原本白皙剔透的手指，碰到素还真，突然干枯变形，扭曲着僵硬了。

　　阴风阵阵，黑色浓雾裹挟着此起彼伏的哭叫声，层层围在素还真周围。他眉目淡然，指着岸边的小路轻声道：“别贪玩，顺着小路回去吧，谁叫也别回头。”

　　声音轻柔似蛊惑，小女孩点点头，转身便顺着小路走去了。

　　素还真望着小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微不可闻的摇摇头，转身走向河边。手轻扬，狂风骤起，他右手不知何时执着一个暗金色的铃铛，轻轻的摇动。

　　叮铃，叮铃。

　　黑色浓雾旋转起来，带着无数刺耳的叫喊，瞬间被吸入了飘荡水面的白莲中。圆月在水中投下倒影，白莲停在倒影上，花瓣渐渐染上了黑。待莲花完全变成黑色，月的倒影也自水中消失，素还真举了手，将莲花收入掌心。

　　走下长长的阶梯，打开一道又一道暗门，烛火燃起的，伴随着一道叹息。

　　“我将奈何桥毁掉，你却喝了孟婆汤，落入忘川，连形态都不存了……你为何不相信我呢？”

　　素还真从怀中取出黑莲，黑莲漂浮在空中，缓缓打开，现出了一缕被青丝捆缚的幽魂。

　　素还真看着那缕游魂，看了许久许久，幽幽道：“你以为喝了孟婆汤，忘掉前尘，便是对我好吗？”说着又轻声叹了一口气，“无论是生是死，我对你的执着，总是不会变的。”

　　素还真牵引着那缕魂魄，来到密室中央的冰台边，其上一具白骨，满头白发，鬓边一缕青丝，以红绳系起。

　　素还真念动口诀，黑莲旋转起来，青丝化为青光，包裹着被捆缚的幽魂。魂魄覆在白骨之上，冰台立刻被幽光笼罩，一阵光芒闪动后，白骨化为□□，便是叶小钗。

　　素还真目露欣喜，快步走上前去，执起叶小钗冰凉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不住轻声唤着叶小钗的名。

　　柔光之中，素还真温柔的握着叶小钗的手，过往点滴涌上心头，不禁一阵甜蜜酸涩，几欲落下泪来。他轻声诉说着思念之情，呢喃琐碎，却满含爱意。

　　青色的柔光逐渐黯淡下去，黑莲停止了旋转，落到地上，啪的一声。

　　素还真顿了一顿，看见执起的手渐渐失了触感，躺在台上的人又缓缓化为白骨。

　　烛火摇动，素还真的脸隐在阴影中，神色不定。

　　“……又不是吗？”许久许久，干涩的声音在密室中响起，连回音都透着冷意。素还真执起白骨鬓边的青丝，利指轻划，便将那缕发丝切下，慎重的收入怀中。

　　他婆娑着叶小钗的发，轻声道：“没关系，头发每年都会长，我再将这缕发丝贴身养着，待到来年，定能将你寻回来。”

　　说完安静了一阵，素还真侧着头，想，这句话，自己说过几次了呢？

　　似乎有数十次。

　　似乎有数百次。

　　次数太多，着实记不清楚了。

　　每次都在鬼门口捉回无数幽魂，再以青丝从中选择与叶小钗相似的魂魄，强行塞入叶小钗身躯，剩下的幽魂，便束缚在这深深的地底密室了。

　　到底有几个年头了呢？

　　素还真这么想着，抬起了头。

　　密室的墙壁密密麻麻贴满了各种咒符，不断向上延伸，浓密的黑雾翻滚着撞击着，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层层叠叠，没有尽头。

　　素还真皱了眉，他几乎要将地狱的魂魄都捉来了，为何还是没有叶小钗？

　　为何还是没有叶小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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