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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老谢视角】藏红花
真的要说起来的话,谢慕晨是相当相当的不喜欢张海树这个人,至少刚刚见面的时候是这样。谢慕晨也才12岁,12岁意味着他还只是个阳光少年,就算他本性有点恶劣,喜欢作弄人,但是这完全不能成为张海树追着说要揍他,而且一追就是追了20多公里。
他穿的衣服看起来完全价格不菲,似乎是出生良好世家。关键是他还是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居然和他一个小鬼这么较真!
不就是喂他喝了泡尿么。
谢慕晨心里有些犯嘀咕,不过还是恶劣的笑了。他确实不喜欢这些公子哥,他出身不好,每次看到那些公子哥装腔作势的在那里品酒聊天,就觉得无聊。关键是他还觉得张海树长得有些秀气,还做作的摇个扇子,所以把他酒壶里的酒兑换成自己的尿,谢慕晨倒觉得没什么罪过。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替天行道。本来嘛,这种装腔作势的人本身就是浪费国家粮食,现在是乱世,居然还有空在那里吟诗作画。
好吧,二十公里赛跑,张海树还输了。于是他跑去谢慕晨老爹那里告了他一状。
谢家一直都是武将出身的家族,谢家老爹更是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一类的名言警训,总之祖宗都说了,孩子得多打,打得越多越聪明,长得越好。
于是谢慕晨就被当着张海树的面扒光裤子,被老爹用竹条狠狠的唰了一顿。
张海树觉得很痛快。
谢慕晨觉得他很无耻!!!他是个大人,大人为什么和他计较,还居然告状!怎么会有这么小心眼的大人,他死死的瞪着那个人,一肚子的火气。
没事,等我长大了,带兵就去把你们张家给抄了。
这个是一小段谢慕晨童年不太愉快的经历。
事实上,他本身就是个顽劣成性,只是他生来就比较聪明,学什么都快。一转眼,他也二十了,长得倒是风度翩翩,嘴角还喜欢带着一种有些邪恶的笑。他一向意气奋发,而且觉得朝廷早就腐朽不堪,甚至冲着他老爹说,这样的君主不要也罢。这种逆言也的确只有他说的出来,把他老爹气的抄起椅子就揍,也不管谢慕晨是不是已经成年了。
于是,再次见到张海树的时候,谢幕晨依旧是一股无名的火气。
他的确是个记仇的人,况且那是他儿时记忆中唯一的阴影!当着所有知识分子还有京城里达官贵人的面扒光裤子打屁股事情实在是很让他觉得羞耻,而且他又不是什么三岁小孩,他已经十二岁了!十二岁。
遇见故友他当然高兴,还恨不得现在就去揍他一顿。
只是谢慕晨喊了他四五遍的名字,他都装作没听到,直到谢慕晨真的冲过去揍了一拳他的肩膀的时候,张海树才一脸茫然的问他,干嘛。
谢慕晨又叫了他一遍,他却很认真的告诉他,他认错人了。
认错人?谢慕晨觉得,他化作灰自己都认得,现在居然装傻装作不认得自己。他自己做了一通自我介绍,还噼里啪啦的说了半天。对方依旧茫然。
而后张海树想了想说,额,我叫张起灵,我想这位谢兄估计是认错了吧。
谢慕晨心里想,怎么可能认错,他至今还觉得对方把自己的尿当酒喝的表情历历在目。他追着那个自称是张起灵的家伙追了很久,直到对方差点发飙又要和他打起来,他才作罢。
此后谢慕晨心里十分不痛快,总觉得那个人是故意的,那个张海树心眼小,而且很记仇。
张海树那段时间都会呆在京城,这是张家少有的能够出面活动的机会。他作为张家的张起灵,必须得出面应付各种事情,尤其是那腐朽年迈皇帝的无理要求。他甚至根本不明白当初张家为何要相助那样的皇帝就位。虽然有过太平盛世,但是等年纪一大,所有的皇帝似乎都和约定好了似的想方设法的寻求长生之道,炼丹药也好寻找秘方也好。不少皇帝总是会找到他们张家的头上来,这让张海树很不爽,他一直背负着最弱的张起灵的称号,连院子里的另一个闷声不吭的小毛孩都被说的比他还有潜力。他张海树能够当上族长,完全是他从小到大的偶然的运气,他的运气总是不一般的好,好的令人发指。只不过运气无法帮他抵过和老皇帝纠缠劝说不需要长生一类的能力。张海树每天都会去听雨轩喝茶。一小盏的雨前龙井能够让他舒坦上好一阵子。只是另一个人就不爽了。谢慕晨自从找到新的兴趣跟踪那个自称张起灵的人以来,也每天去听雨轩人五人六的坐上一会。也就那么规矩的坐上一会就让他自己浑身发毛,什么喝茶,有什么好喝的,他就不懂,这几片破叶子泡的水还得喝的有那么一番架势,对他而言,这个和凉开水没什么区别。抱怨归抱怨,反正他也只是来盯人来了。
不过被盯的人倒是没有什么自觉,所以说,他的确是最弱的一个张起灵,完全不为过。他自己被盯了将近四天却毫无发觉,他喝茶想退退火,一声声的叹气。最后在第五天的时候,那个老皇帝,几乎要以张家全族人的性命来逼迫他自己贡献出长生秘方的时候,张海树真的觉得崩溃了。他觉得自己和老皇帝说的一堆的代价一类的话都是白说了。
行啊,续你的命还不简单,反正张家本身就是保护这个。代价呢?代价就是与你有关的所有一切人都会消失。
知道什么叫消失么?消失不是死亡,而是突然间的,就没有了,没有这个人存在过,没有人会记得他,没有人会觉得有这么些人存在过,这就是消失,从来没有和世界有过任何联系。
那么和皇帝有联系的人呢?
你是要天底下人全消失么?
老皇帝不懂这些,他只知道自己身体腐朽不堪,自己儿子自己亲人连自己的一堆老婆都盯着自己巴不得自己早点驾鹤归西。他迫切的想要一种能够延续自己帝王之命的东西来让那些人无可奈何。
张海树想去喝酒了。
于是那天的谢慕晨在听雨轩等的发毛。一直等到天黑,他终于认定今天那个人不会来,于是他走了,而且一直有一种强烈的又被耍着玩的感觉。
不过谢慕晨运气还是不错的,他在街边的一个小酒摊上碰到他。张海树喝的很醉,谢慕晨一时间有些错愕,突然觉得在那里喝酒的人,好像一直都有什么心事,而且是很不好的心事。张海树完全长得就是一副不会喝的模样。
谢慕晨想对了,他刚刚喊了他名字一声,对方冲他傻傻一笑。而后脑袋就砰的砸在了桌子上。谢慕晨吓了一跳。那可是石头桌子,连他这样的男人猛地往下一砸也得抽口凉气。结果那个看起来秀秀气气的家伙就那么傻了吧唧的往下一撞,还没醒来。
谢慕晨无可奈何,只能把那个喝的醉的一塌糊涂的家伙背起来,找了家客栈安置好。刚刚把他一放到床上,结果张海树和个小孩一样哭的稀里哗啦的。他说。
他恨死那个老皇帝了。为什么要长生?为什么他们所有皇帝都想要长生?活得那么久有什么意思!他自己活了快100年了,结果连自己真正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他不喜欢张家,从小就是没有人性的训练,而且自己总是被笑的那个,是,最后他是侥幸当了张起灵。那也只不过是族人杀了他自己的父母而后给的毫无意义的补偿而已。他自己也只是因为这段乱世得被推出去当炮灰的人而已。什么肩负着张家的责任来京城和老皇帝讲和,他走的时候都看到家族的人准备迁居了,就他一个人莫名其妙的被人差遣到了京城做这种谁都不屑做的事情。
他更是讨厌张起灵这个名字。这完全就是个诅咒。隔一段时间就会失忆,就会什么都不记得,然后就由着身边的人帮你安插一段自己都不知道真假的记忆。曾经还有个姑娘找到他,说他负了她。他一脸不解,从族人那里听来那女人只是垂涎张家的地位而已,然后把姑娘赶走了,结果自己5年后才想起,原来自己真的深爱过那人。等他去找她的时候,就找到一个坟头。对方是含冤而死了。张海树自己都觉得自己心酸,可是有什么办法,所有的张家人都是为了张家而活的,旁系也好,直系更不用说,都只是为了保持这个特殊种族的存在而活着。他想,自己终究还得和族里的女人成亲以此保持血液的纯正。
可是他能够改变这些吗?不能。因为张家守护的东西实在是太大了。大的可怕。他们守护的,是联系,也是时间。
谢慕晨皱着眉头听完这堆天方夜谭。还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张海树已经用很难看的姿势睡着了。他只能替他盖了下被子,而后转身趴在桌子上去想他说的那些骇人的事情。
清早起来的时候,张海树头很痛,这不仅仅是因为宿醉,他觉得自己的额头也一股剧痛。事实上他的额头有一大块形状古怪的淤青。并且还让谢慕晨笑了好一阵子。
谢慕晨笑完之后才倒了杯茶递给他。张海树也毫不客气的接了过去,他的确是渴了。
“你们张家人喝醉之后都会和你一样说一堆自己家族的秘密么?”谢慕晨坐在床边若有所思的问。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们守什么秘密,一个张海树就足够把他们家族搞垮了。
张海树吓了一跳,而后第一反应就是完蛋了,他不仅闯祸,还闯的很糟糕,他是为什么会把这一大段秘密告诉一个陌生人。
“你,你叫张海树,不叫张起灵。”谢慕晨很肯定的告诉对方。
张海树愣了一下而后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想,他其实是很高兴的吧。他不喜欢那个名字,而张海树,听起来的确是有点印象。也许真的如同这个人所说。自己的确有过另一个名字吧,对面的这个叫谢慕晨的人,可能是自己过去的知己,所以才会对自己念念不忘。想到这里,张海树突然觉得活着还是有些趣味的。
过去是不是知己老谢不知道,至少现在他觉得张海树还是个不错的人。至少他喝醉酒的白痴样子很可爱。
之后老谢还是很经常来找张海树的。他也习惯了一起在听雨轩装模作样的喝茶的样子,偶尔还能学着张海树的样子说上几句什么此茶入口微微苦涩而后转为清淡幽香,茶香四溢如何如何。两个人常常说笑,也不知道是说些什么,能够说的那么开心,有的时候还能说的差点又打起来。
谢慕晨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玩。
张海树也这么觉得。
老皇帝不这么觉得。
老皇帝起了杀心,反正这个张起灵不肯说,他把张家人逮过来一个个的当着他的面宰了,那么这个张起灵还是会说的吧。于是一道密旨就下给了谢家,还是给了个机会给谢家那位年轻的小将领,功成之后,那位年轻的后辈便也有底气在京城立足了。
谢慕晨接到圣旨之后,很想揍死那个老皇帝。想长生想疯了。简直天底下的皇帝都是疯子。他直接和他老爹说,他不干。
老爹暴跳如雷,谢慕晨干脆直接往地上一跪冲着他老爹说,他就是不干这个差事。这样的皇帝这么的昏庸,他不想帮他办任何的事情。要打就打,反正谢慕晨一身老皮也是从小被揍大的。
可是他老爹却是气的颤颤巍巍的走了。那次,他老爹没有揍他。谢慕晨觉得有些迷茫。
他跑去张海树住的地方,告诉他快走,
张海树惊的不行,说,我要是走了,你岂不是在抗旨?
谢慕晨说,是啊。
张海树说:抗旨是要砍头的,搞不好要灭九族。
谢慕晨想了想,点点头说,是啊。
张海树快哭了他觉得对方似乎根本说不通。他很仔细的告诉对方说,他们张家早就迁走了,而他就是被踢出来当代罪羔羊的那个,也就是谢慕晨把张海树杀了,这时间就算最圆满的解决了。
谢慕晨说,我不杀你,也不杀你家族,虽然我挺讨厌的你们家的那些人。
张海树抓着头发弄得乱七八糟,最后问,那你到底要怎么样。
谢慕晨说,我想宰了皇帝。
一句话,轻描淡写,却透着傲骨的寒气。是的,其实谢慕晨,一直都是这样子骄傲的人,桀骜不驯。他带兵出战过,谁想的到,一身铠甲下的少年也才不过17岁而已,精妙的布局,过人的胆识。虎父无犬子,这是人们给他最多的评价。
谢慕晨真的不是说说而已,他真的用自己老父亲的兵符把军队从辽宁那附近调了过来。他的父亲一气之下晕了过去。谢慕晨就被赶出家门,他倒是满不在乎,跑去找张海树拉他去了自己的军队附近。他还得筹划全国各地起义的事情。
张海树觉得他自己都快被谢慕晨弄疯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他想不明白,他也不需要想明白,至少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十有八九有些不太正常。
尤其是谢慕晨有天突然很认真的告诉张海树说,我觉得我可能挺喜欢你的。
张海树觉得世界乱了。他自己也乱了。他本来就是送过来当炮灰的,本来就是周旋不过老皇帝的话,就得自我了断好让老皇帝了却寻找到张家的念想。结果现在有个疯子把他这个炮灰当做不可缺少的事物供了起来,还打算为了他去推翻一个王朝。
是的,谢慕晨觉得他自己喜欢张海树。什么时候喜欢的他不知道。可能是那次看到张海树喝醉之后对着他哭的惨兮兮的时候,也可能是之后他们没事聊天喝茶而且还会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只知道,自己接到那个圣旨之后,唯一的理智只有,他得想办法救他。远走天涯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如果张海树不愿意,他可以把他捆走。但是麻烦的是张家整个家族。如果要免于老皇帝的骚扰和虎视眈眈,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皇帝赶下台。
谢慕晨开始忙了起来,而且总是一忙就一个通宵,两眼通红,几天都很少睡在床上了。张海树有些心疼,突然觉得有些感动。其实他之前就被谢慕晨感动过一次,是他告诉他自己,他叫张海树的时候。
他喜欢张海树这个名字。这是代表者他的过去的记忆。
同样的,谢慕晨也很喜欢这个名字,他觉得这个名字比张起灵听起来吉利很多。而且很适合他那张傻傻的性格,像个树一样的木头,还心甘情愿的为了自己的家族来卖命来了,他似乎就是从来都不懂得抗争的人,从来都是逆来顺受,只懂得去做自己必须去做的事情。
其实张家所有的张起灵都是这样的,只能做必须做的,不能有自己想做或者渴望的事情。
他们总是相依相伴,谢慕晨脸皮很厚,也懒得理会别人说什么,大庭广众之下有的时候就会拉着张海树的手四处乱逛,没事趁着对方不注意还会亲上两口。
其实张海树脸皮也挺厚的,只要没人看见就行。
那段时间,辽宁军队里一直笼罩着一股很诡异的气氛。毕竟看着自己的将领搂着一个男人四处走来走去,这种感觉对每个士兵都是一种世界观的冲击。
这样快活的日子,其实也没有过上多久。
在谢慕晨忙着筹划这些事情的时候。老皇帝下了通牒,用他父母的性命作威胁,要他放弃手里的兵权。
谢慕晨一直以为,自己最终要面对父亲的时候,会是在战场上,尽管他不愿意,但是他会不遗余力的打败他的父亲,让他的父亲能够认可他自己的想法。他并不总是小孩,也不能总是被揍的那一个,很多时候,谢慕晨都觉得自己是对的,而且还没人支持自己的想法。
他错误的估计了那个老皇帝的狠毒。他这段时间暗中的活动早就被监视了。而那老皇帝想到的是最简单而且不费力的功夫。用他的父母和家族来要挟。
如果没有家族的束缚,大概谢慕晨早就带着军队杀进京城把那老皇帝赶下台来。
如果已经是腐朽不堪的政策,如果是已经摇摇欲坠的王朝,死忠于它又有何用。谢慕晨不懂得老父亲的忠贞,也不愿去理解。可是他必须得去,他还是爱他自己的家人的,那是他放不下的一切,放不下的亲人。
就像张海树一样,张海树完全不喜欢他的族人,甚至自己被推出来当做炮灰,他依旧不会出卖自己的族人,他不会背叛张家。所以他其实心里很矛盾,也很感激。他很感激能够碰到谢慕晨这样的疯子,能够陪着他疯上一回。他不是真的脸皮厚,那些士兵的流言,他的的确确的听在了耳里。
没有人会认可他们的感情。谁都不会。
谢慕晨赶到京城的时候,看到被士兵押上断头台的老父母。
他终于知道,为何那次他说想要谋反的时候,他的父亲没有打他。
因为他父亲老了。
两鬓斑白,路也很难走稳。他为国为皇帝征战了一生,最后被皇帝送上了断头台,连同他所有的亲人。他付出了所有的一切,最后得到的,只是这么一个回报。
谢慕晨无法明白老爹的忠义。他觉得心里难受,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想再被父亲痛苦的揍一顿。可是他的父亲揍不动了。满脸的走稳,花白的头发,对着走上台来的谢慕晨轻轻一笑说:“儿子。”而后往旁边的士兵的刀上,狠狠的一撞,血溅三尺。所有人都惊呆了。
父亲的血,有些溅到了谢慕晨的脸上,谢慕晨一时间觉得似乎有些眩晕。他冲过去,一拳打开了边上的刽子手,揍开身边所有的侍卫,只是力不从心,周围的侍卫越来越多,最后谢慕晨被人擒住摁跪在了台上。
他听到他那当初意气奋发,走路都会带风的老父亲此刻颓败的趴在了他的跟前,而自己却完全无法伸出一只手,去触摸一下自己父亲的手。
他父亲对着谢慕晨说:“儿子,去做你觉得对的事情吧,我老了,揍不动你了。”
只是那样淡淡的一笑。他的父亲轻轻的合上了眼睛。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谢慕晨崩溃了。他觉得天旋地转。
他父亲的那句,我老了,揍不动你了,那一句,依旧在他耳畔回响着,让他害怕,让他觉得头晕目眩。
他的父亲,什么时候老的……
他那一直能够叱咤风云,从小就对他严厉,没事就揍他的父亲,到底是什么时候老的……
老的那样的快。老的再也无法从地上站起来。冲着自己的脸上狠狠地给一个耳刮子,还狠狠的骂着他,说他是逆子,是孽障。
是什么时候,父亲打自己的力道,越来越轻……轻的自己都不觉得疼了……
“你起来揍我啊!!我不听话,又闯祸了!!你揍我啊!!你用木棍打我啊!!!你起来啊!!!!”谢慕晨被人拖着,拼命冲着台上的那句尸体怒嚎,他不甘心,他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会死!他的父亲多么威风啊,在他有记忆的时候,就穿着银色的铠甲,身上刻满战事留下的刀疤,站在城墙上,对着台下的人,只是微微一个小动作,下面的人,便一呼百应。
他那么强悍,那么强大,强大的谢慕晨觉得,天塌下来都不要紧,反正有他老爹顶着,他闯再多的祸也不要紧,反正,他有一个万能无敌的老爹。
他怎么就这么老了呢……
谢慕晨被关进大牢。他知道老皇帝打得算盘,他知道老皇帝想用他自己逼的张海树出现,并且交代出老皇帝渴望已久的长生。
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怎么去想这些事情。
直到张海树化装成侍卫出现在他面前,直到张海树隔着牢房的栏杆搂着自己的时候,谢慕晨才突然发现,自己很难过很难过。
他也只是想为了他,去颠覆一个王朝而已。
而现在的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狂妄的话里究竟是怎么样的代价。
他太骄狂,上天终于要给他一点教训了。
谢慕晨背对着张海树,哭的泣不成声。
张海树一直紧紧的搂着他,他问谢慕晨说:“你后悔吗?”
是呢,张海树,本来一开始就是按要求来送死的,谢慕晨又何必要大费周章的去想办法改变张海树的命运呢?
他的父亲因为自己的骄狂而死了,而他的母亲,也因为殉情而自杀。一家老小,只留下他这么一个活口,其他的,全部被那老皇帝下令斩首了。他要给谢慕晨这种不听话的人一个狠狠的教训,同时教训那个不知好歹的张起灵,让他知道违抗他的下场,他找不到张家,可是他知道张起灵在乎的人。他知道那个谢慕晨如同他长生的药引,如同他梦想的源头,他只差几步,几步就能逼的那个张起灵供出长生秘诀,供出张家的一切了。
张海树问出那句话之后,他等了很久,他想过一切让他心碎的答案,比如谢慕晨让他自己滚,比如谢慕晨说,他后悔的是和他认识,后悔的是这个人给自己带来的不幸。
可是谢慕晨在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说,他不知道。
张海树觉得自己突然很心酸。也许自己怀里的这个人,没有这么的对自己好,没有这么的不顾一切就好了吧。也许他是个认命的人就好了吧。可是他不是啊,谢慕晨从来都是骄傲的人。
张海树在很长一段时间,冲谢慕晨一笑说:“我走啦。”那是谢慕晨曾经说过的他最喜欢的张海树的笑容,可是那时的谢慕晨看都没有看一眼呢。
张海树只能对着自己笑一笑。然后偷偷的溜走了。
几天之后,谢慕晨接到一个可怕的消息。他能出狱了。他是犯了滔天的死罪。可是来的宣读圣旨的人说,之前是有些误会,现在可以为谢家平反了。而他也会有一笔这辈子足够花销的银两去边远的地方生活。
只是误会啊。也只是误会,就让谢家的人,死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他这么一个人么?
他突然心里发寒,他问宣读圣旨的人。那个张起灵呢?
宣读的人脸色很古怪,却似乎不愿多说。
他是告诉了皇帝长生的方式么?可是不对,如果皇帝能长生,一切同他有关的事物都会消失啊。那么,为什么我能被放出去,而且没有人消失?!
谢慕晨突然明白了。
其实他早就隐约猜到了。
张海树死了。
他用长生的诱惑让皇帝写下这道圣旨,而后自己杀了皇帝。最后自己被乱箭穿心而死。
他其实在最初刚刚认识自己的时候,就是打算这么做的。只是现在多绕了几圈,多牺牲了谢慕晨的一家人而已。
谢慕晨心里想,这真的很荒谬。
荒谬的他想笑。
为了忠义,为了长生,为了家族,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啊!这些到底是什么事物,能够束缚一个人束缚的那样的紧,让人喘不过气,让人发疯,让那么多人白白死去!!!
上天,你可曾睁开过眼睛看过这个世界?!
昏庸的帝王统治了人民统治了将近20余年。有几乎10年的时间在寻找着那长生的秘方!他的父亲却要为了这样的帝王献出自己一生的忠义。
张家的人,害死了张海树的亲生父母,他却仍就要为了那个莫名其妙的秘密,成为张起灵,丧失自己所有的身为人的资格,并且最后绕了一圈,依旧死去。
谢慕晨从来不信天不信神不信命数。
直到他看到被肢解的张海树的尸体,直到他亲手把他埋葬,直到他想起张海树说过,他们连轮回转世的资格都没有。
他再也见不到他了……
谢慕晨跪在坟头,哭的撕心裂肺。
他失去家人,失去了恋人,失去了自己所有的傲气。那样不伦的爱恋,甚至让他失去了自己在军中一切的威信。
他什么都没有了。直到最后,有人送来一杯毒酒。
他一脸凄惨的笑。
这是要赶尽杀绝呢。
张海树。
就算我死。我也遇不见你吧。
轮回本身就难以相遇。更何况。你连轮回都没有呢。
他伸手打翻了那酒。身后却猛地中了一剑。
有一个轻描淡写的声音说:“就是这个人了。”
张海树不知道说了多少秘密给他。他得死了。
谢慕晨死了。
三生轮回。他心里总是痴痴的在想着那个人的模样。他走的时候笑了吧。
他居然没有看到……
他好想再见他一面。他真的好想。
他不甘心……很不甘心。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的准备。直到第三次转世。他终于有机会,有了一个妄想,能够接近他。
有人说啊,十八万人的鲜血祭天,是可以召回亡魂的啊。
谢慕晨多么高兴啊。他高兴的就像个孩子那样纯粹。他从来都没有去想过,自己会去杀那么多人。他其实又何尝在乎过。
上天何曾在乎过他!他又何必去在乎那大众的生死,何必去悲天怜人。
他找到了那个时候的张起灵。他看着对方闷声不吭,一脸淡漠的样子,一阵冷笑。他知道他自己恨不得杀了张家所有的人来为张海树陪葬,但是他知道,他肯定办不到。至少现在他还和眼前的这个张起灵有着利害的关系。他不能和他起了冲突,至少得在抓到对方的把柄之前。
当他发现张起灵有些不对劲的时候。谢慕晨心里一阵狂喜,他知道,眼前这个毫无破绽,总是波澜不惊的人终于有了弱点。
他的弱点,就是那个杭州小小药铺里的药师。吴邪。
只是那个吴邪,和树多么的相似。也有着干净的笑容,只是这个吴邪更加的有着一股韧劲,更有一种坚强的感觉。
他突然觉得。他似乎看到了现在的这个张起灵,就有些像着过去的自己,而吴邪,有些像张海树。不是性格,也不是容貌,而是他们之间的爱恋。
倾尽一切的守护。他们的感情甚至更来的宽容。谢慕晨永远也无法理解,那样几乎是两个世界的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去理解和包容对方一切的过去和过错。他看着平日柔弱连死人都无法接受的吴邪冲着他咆哮,为了张起灵而去承受一切压力的时候,他发现他无法明白。
是的。谢慕晨一生都无法理解的事情。就是这样的感情。
用对方期盼的方式,去爱着恋人,去守候。
直到自己终于宣告自己一切行为的荒诞,直到自己永远无法见到张海树的时候,他才突然恍恍惚惚的明白了张海树和吴邪身上共同有的一种特质。
宁愿自己牺牲也希望别人幸福的善良。
这是一种与他俱来纯净的灵魂。
谢慕晨心里想。他终于明白了。他明白了自己的张海树,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他们再也无法相见,这是他逆反一切的代价,这是他对所有事物都不甘心的结果。
他的下场很惨。双目失明,而且残废了了。
他无法行走,只能用破碎的膝盖在地上蠕动,沿街乞讨。
他想,大概谁都猜不到,曾经那么辉煌的自己,会落魄到这种地步。
他也猜不到,在五年之后,他还能活下来。而且在杭州的街头,他遇见了张起灵。
他遇见背着药篓,穿着吴邪常穿的那些青灰色小衫,一脸沉默的走在街头的张起灵。
他很狼狈,很难堪。可是张起灵还是认出来他。
张起灵带他回了药铺,同他喝了点酒。
谢慕晨说:“吴邪死了?”
张起灵说:“嗯。”
谢慕晨问:“你肯定挺恨我的吧。”
张起灵说:“是。”
谢慕晨笑了,而后问:“没想过为他逆天改命的事情?”
张起灵说:“想过,他不肯。”
谢慕晨沉默了。
他想,如果张海树知道自己做的事情,肯定也不肯吧。谢慕晨和张起灵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一个太过疯狂,而另一个太过理智。
他突然想,和这样理智的人恋爱,大概那个吴邪也很辛苦吧。
他问张起灵说:“他葬在哪了。”
张起灵低头喝了口酒,烟雾缭绕。而后指了指院子。谢慕晨一阵惊讶。从座位上,用膝盖挪动着走了过去。
他看到了一个矮矮的坟头。
上面种满了紫苏百合甘草等等等各种草药。绿绿的,散发着一股有些特别的药香气。
坟头边上,有一块矮矮的石碑,简单的刻着两个名字。
一个是吴邪。另一个。是张起灵。
谢慕晨笑了说,你现在把你的坟头都造好了,准备的挺齐全的啊。
张起灵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有些迷离的望着院子里的药草。
那些药草长得真好,葱翠浓绿的,看样子很得主人的疼爱吧。
“你在这里呆了多久呢?”谢慕晨对着坟头拜完,问了张起灵一句。
“一直在这。”
“他死了之后?”谢慕晨又笑了,心里有些酸涩。
“嗯。”
“想呆多久呢?”
“……一直……”
谢慕晨觉得有些傻了。张起灵的一直,可和正常的人的一直不一样呢。他们的一直,很长很长。长的让人疲惫不堪。
谢慕晨又问他:“你还有多少时间呢?总是会忘记吧……你们总是会忘的……”
对方没有回答。倚着门后,身体有些瘦削。
很久之后,起了点风,院子里的草,悉悉索索的被风吹得摇了起来。
谢慕晨在铺子呆了一下午。
张起灵并不忙,铺子里生意依旧冷清,旁边的小伙计喜欢说话,不过大部分都是和一个胖子不停的聊天。那个胖子有些老了,谢慕晨觉得自己似乎见过他,只是似乎没有印象。他想,人都是这样,都会老吧。
他在抽屉里摸到了一张有些发旧的纸条。
纸条的纹路很熟悉,那是张起灵曾经交给他保管的一些信息,用暗号写着他不能失去的一些记忆,大小,形状,还有褶皱的边缘,他的触觉已经能够灵敏的替代视觉。
恍恍惚惚,他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很飘渺,飘渺的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抽泣,轻柔而带着一丝天真的气息。声音说:“他爱我呢……”
张起灵爱吴邪……
你看,在纸条的最下端……
这样的声音微微弱弱的低喃,一直没有变过……
老谢呆在那里,呆了很久很久。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在那个小柜子前面,拿着那张纸条,窗外的风有些微凉,从院子处带着草药的清香吹拂而来。
老谢嘴角微微一咧,笑了起来。
“咦。我怎么哭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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