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过

　　煦日晴空，正值盛夏，武当山中花繁树茂，山涧间泉水潺潺，溪谷中偶有清莲含苞，鱼儿跃出水面。
　　阳光透过细密的山林洒下来，被枝叶切割得支离斑驳，散落在林间的吊床上，吊床上方的枝桠上挂着几颗铃铛，风吹铃动，伴随着百步外的飞瀑，时隐时现，似女儿笑声般轻响。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崖下，白衣翩翩的少年吟剑高歌，和着瀑布溅起的水花，一句一式，剑光舞动中，有尽敛天地之势，敢与日月争辉！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
　　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
　　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使人听此凋朱颜。
　　……”

　　“渊儿，渊儿。”提着蓝子的妇人在白衣少年不远处唤道：“别练剑了，吃饭了。”
　　江子渊看向妇人，回身收剑，走到她身边问道：“娘，怎么是你来啊，褚青呢，今天该他来送饭吧？”
　　“他被你三师伯遣下山打酒去了，娘闲着也没事，就过来给你们送饭了。”夏盈四下看了看，问道：“怎么只有你，明珠呢？”
　　“上面呢！”江子渊回头指向瀑布崖上，对上面打坐的少女高喊：“明珠，吃饭了！”
　　“来了！”崖上打坐的女子睁开眼睛，回应着起身从崖上张开双臂飞跃而下，水绿色的衣衫凌风飞扬，运着轻功，映着身后的瀑布，似飞鸟一般灵动。
　　“娘！”林栖收功后正落在夏盈和江子渊十步开外，看着两人扬起大大的笑脸快步奔了上去，“好香啊，我闻到了，是鸡肉的味道！”林栖深深吸了口香味，半真半假的抱怨：“咱们都小半个月没吃过肉了，师公总说道士也是出家人，不好总杀生吃肉，每顿都让厨房的师兄做素菜，害得咱们想吃肉都得偷偷的加餐。”
　　“是你们俩个懒吧，瞧你们碧云师妹，人家嘴谗了还知道去打了只野鸡来解解谗，你们俩呢，守着山守着水，不说打猎了，连条鱼都不抓。”夏盈把蓝子放在地上，揭开上面的盖布，端出两碗饭来，青菜豆腐伴着鸡骨头的给了江子渊，木耳肉片放着鸡腿的递给了林栖，“不过，你们也别总抱怨大厨房只给你们吃素，这不，今天他们才下山买了猪肉，做了木耳炒肉，只是有些少，他们都抢光了，还是娘下手快，才给明珠留了这点儿。”
　　大厨房做的是大锅饭，整个门派上上下下的吃食都是他们做，偶尔做了好吃的，就会一抢而光。至于自己开火，那一般是只有成家的人门派给分了地方盖了自己的院子才会砌个小厨，开小灶。
　　“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林栖笑嘻嘻的道：“娘，其实也不是我们懒，只是，鱼早就吃厌了，要是去打猎的话还得往山里深处去些，咱们这旁边的，早就被抓光了，连根鸡毛兔子窝都看不着，没什么可猎的。”
　　“那你们不会往山里深处走走，又用不了多少时间，一柱香的时间足够了。”
　　“娘，那一柱香的时间不也是时间嘛，有时间我和子渊哥还要练功呢，再说了，虽然厨房总做素菜，但是，终究可以填饱肚子，我和子渊哥也都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将就着也就是了，娘，我们不挑食的。”林栖撒娇的笑着，说得仿佛自己有多么的高尚。
　　“行，不挑食，那今晚你们回去记得抓条鱼，娘给你们煮鱼汤。”
　　“啊，还要吃鱼啊？”
　　“怎么，不喜欢，刚刚你不是说不挑食的嘛？”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呢，简直是太喜欢啦！娘，今天我和子渊哥一定抓多多的鱼回去！”林栖立刻保证，语气坚定，掷地有声。
　　江子渊看林栖正和夏盈说得开心，没多注意旁的事，忍不住将筷子伸进了林栖的碗里。
　　“子渊哥，你眼神儿不好吗，筷子伸错地儿啦！”林栖虽然一直和夏盈说着话，但注意力一直都没有从饭碗里，或者说是鸡腿上彻底移开过，是以，江子渊的筷子一伸，她立马就将饭碗往旁边一收，正好挪开。
　　江子渊没接林栖的话，只把自己的碗送到夏盈面前说道：“娘，你也太偏心了吧，怎么我的就只有青菜豆腐鸡骨头，明珠的碗里又是肉又是鸡腿！”
　　“明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当然要多吃些好的，再说了，今天厨房做的菜少，还能给你留下些青菜豆腐就不错了。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明珠记较？”
　　林栖也不理哀怨的江子渊对夏盈说道：“娘，你肯定没吃鸡肉吧，这个鸡腿给你吃。”
　　“娘啊，又不是你们俩这谗虫，娘不吃，这鸡腿呀是给你留的，快吃吧。”夏盈笑着把林栖夹给她的鸡腿推回去。
　　林栖看着碗里的饭菜，又瞅了眼江子渊的饭碗，一把捞过江子渊的碗，留下鸡腿，把肉片分了一半给江子渊，说道：“子渊哥，看我疼你吧，喏，这下你也有肉吃了，可不许说我吃独食啊！”
　　“这么疼我，你怎么不把鸡腿给我？”江子渊盯着林栖碗里的鸡腿。
　　“这个嘛……”林栖夹起碗里的鸡腿在江子渊眼前转了一圈说道：“这是娘给我的，当然不能给你了！”说着，迅速收回筷子，立马一口咬了上去，边吃边赞：“嗯，好吃，可真香啊！”看得江子渊一阵眼谗。
　　林栖说完，正待再咬第二口，筷子上的鸡腿却不翼而飞，到了江子渊的手里，“我的鸡腿！”
　　“反正你也已经吃过了，剩下的我就帮你收下了。”江子渊手里摇着林栖咬了一口的鸡腿送进自己嘴里。
　　“还给我！”林栖马上伸出筷子要抢回来，江子渊拿着鸡腿的手左右闪躲，不过须臾，但尽数落到了江子渊嘴里，只剩下一块鸡骨头。
　　江子渊拎着鸡骨头，在林栖眼前回敬的转了一圈，“你还要吗？”
　　“哼！”林栖哼了一声，拨开江子渊手里的骨头，抢过他手里的碗，把自己刚才夹给他的肉片又夹回了几片，“你吃了我的鸡腿，把我的肉还给我！”
　　“你的肉啊~~~”江子渊抢回自己的碗，笑道：“是生的，我才不吃呢，我只吃熟的！”
　　林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江子渊说的生肉不是碗里的肉片而是自己身上的肉，马上瞪眼道：“你倒是想吃生的，你敢吗？”
　　“我当然敢，只是啊，我不想吃，我又不是没肉吃，你那小胳膊小腿的求我吃我都不吃！”江子渊夹了碗里的肉片摇晃着，看着林栖挑眉而笑。
　　“你——”林栖横眉怒眼，直想把江子渊咬下一块肉来。
　　“好了好了，你们俩别吵了，快吃饭，再不说就凉透了！”夏盈看着眼前的一双小儿女，笑道：“看你们俩，争来斗去的，就跟冤家似的，也不知道上辈子是谁欠了欠谁的？”
　　“肯定是她欠了我的，所以啊，这辈子才要进我们江家，就是来还债的。”江子渊笑吟吟的瞅着林栖，把碗里的肉片又夹回了一半给她。
　　林栖懒得理他，只埋头吃自己的饭。
　　“你们呀，也不用管谁欠谁的，只要这辈子好好的在一起就行了。”夏盈说道：“瞧瞧，这一转眼你们俩都长大了，渊儿已经及冠，明珠也有十八了，算算时候，也该让你们俩成亲了。”
　　“成亲？还早吧？”江子渊边吃边说。
　　“你嫌早，我都十八岁了，别人家的姑娘早就出嫁了，难道你想让我当老姑娘？”林栖听到江子渊说成亲还早立刻放下碗，直盯盯的瞅着他道：“还是说，你不想娶我？”
　　江子渊被林栖的话噎了下，说道：“明珠，你一个大姑娘家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别人听见会被笑话的！”
　　“谁敢笑话我！”林栖坦然道：“这武当山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咱们自小定亲，你迟早是要做我相公的，我什么可不好意思，怕人笑话的！”
　　江子渊自认这次嘴上功夫输给了林栖，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专心的吃自己的饭。
　　“明珠说的对，渊儿，你和明珠自幼定亲，这是全武当都知道的事，你们俩年纪也不小了，是候该成亲，给娘生个孙子了。”夏盈乐呵呵的想着日后含饸弄孙的场景直笑。
　　“好，那明珠以后一定给娘生一堆娃娃玩儿。”林栖也跟着笑得眼睛弯成了两弯月牙。
　　江子渊看着她们俩，拿筷子敲了敲碗，说道：“唉，还没成亲呢，先别想那么远了。”
　　夏盈笑道：“不远，等你们成了亲，孙子很快就有了。”
　　“娘，就是要成亲，也得等我下山历练回来才行。”江子渊把空了的饭碗放下。
　　“哦，你不说，娘都忘了，瞧娘这记性，上午还跟你三师伯说着你过几天下山的事呢，这不过半天的功夫就给忘了。你这次下山历练，估计得一年的时间才能回来，唉，看来，我的孙子还得再过两年才能有。”夏盈颇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娘，不着急，反正您迟早都能抱上孙子的。”林栖把两只碗叠起来，“娘，我去洗碗。”
　　“你们练功吧，我先回去了，你们练完功也早点回来。”夏盈收好林栖洗过的碗叮嘱道。
　　“知道了，娘。”江子渊和林栖一起应着，目送夏盈离开。
　　夏盈慢慢的走远，偶然间回头看见林栖正拿着帕子给江子渊擦汗，不由的勾起了唇。
　　“相公，六师弟，清瑶师妹，你们也看到了吧，渊儿和明珠虽说时常吵吵闹闹的，可是感情好着呢，等到渊儿下山历练回来，我就给他们成亲，到时候他们再给我们生两个孙子，我呀，这辈子就没什么遗憾，可以安安心心的去找你们了。”夏盈抬头望着遥远的天际，似悲似喜，眼中有痛，嘴角含笑。

　　江程风和林郁是师兄弟，都是武当掌门冲云道长的徒儿，夏盈和清瑶是冲云两位师弟的女儿，四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后来夏盈嫁给了排行第四的江程风，清瑶嫁给了江程风的五师弟林郁。林栖比江子渊小两岁，在林栖还没出生的时候，四个人便说好，若清瑶生个女儿，就嫁到江家，给江子渊做媳妇。
　　林栖出生后，江程风大喜，将江家祖传的一块上等的白玉拿出来，请人雕了太极图上两块阴阳鱼的玉坠，一块给儿子，另一块给了林栖，算是聘礼，又给林栖取了个小名，叫明珠，寓意着像明月当空，如珠似宝，江家一世都把她捧在手心里。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在江子渊四岁，林栖两岁的时候，江湖中有人来武当求救，江程风和林郁同几位师兄弟一起前去相助，最后，武当虽救下了人，却也折了数位门徒，其中就有江程风和林郁两人。
　　看到他们尸首，清瑶当即就吐血病倒了，拖了半年，把林栖托付给师姐夏盈，就撒手人寰，跟着一起去了。
　　从那以后，夏盈便收起了悲伤，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在武当生活，同门师兄妹都心疼他们娘仨儿，帮衬了不少。两个孩子也争气，江子渊天分极高，又得师公武当掌门亲教导，武功在小一辈弟子中是最高的，不过弱冠之年，便是对上几位师叔师伯们也能胜个十之八九。而林栖，则跟着夏盈习武，虽然天分不如江子渊，但胜在勤奋，在师兄弟中也能排在中上流。
　　如今，夏盈也再没什么旁的心愿，只希望江子渊能和林栖早日成亲，生两个孩子，能一世平安到老，那她这辈子就再别无所求，也能对得起江家和林家的祖先，可以安安心心的闭上眼睛去找江程风和清瑶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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