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游之随心记

　　我没有过早起看日出的经历，自然是因为懒惰和贪睡，绝不肯起床的。今早竟然起来了，没有丝毫犹豫，十分果断穿衣出门，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马路空旷，没有车没有人，夜晚宁静而明亮。也不算很明亮，路灯是昏黄颜色，缺了月亮薄雾轻纱的素雅灵性。不过我也没看见月亮，虽然是阴历十四，本该是圆月的一天，可能是云挡住了吧，比了月光，清楚的看见三科晓星。墨蓝大幕之下有三颗宝石，发光，微光。不对，不是微光是很亮的火焰，走了许久的路程，我们看见的已是苍白无力的容颜。

　　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是恒星，稳定燃烧，奉献光热。

　　绕着他转的一众行星，许是有一颗或两颗，上面也有像我一样的生命，等待着热情光临，却万万不敢也不能直视他。

　　海边没有灯了。很暗，极远极远的地方闪着光，一排，长长一排，我愿意是彻夜不眠的渔家。公路到此便断了，车再不能开了，我们下车，以为山穷水尽，走投无路。

　　怎会走投无路？不过是不好走，左转右拐蹦蹦跳跳就是了。

　　断断不能像阮籍一般穷途之哭。他生活在黑夜，我们这里是黎明；他已经无路可逃，我在欢欢喜喜的看日出。

　　也不许哭，会流失胶原蛋白，长出鱼尾纹。

　　跳下去是沙滩，细沙碎贝壳。我知道，潮汐牵着月亮，十四，涨潮，看的还不分明，听得清楚极了。一下一下，比抚摸重些，也不严苛，敲打而已。

　　我以为这个时间断不会有人，竟错了，七十岁的老头，皮肤是海风烈焰的颜色，黑的发光，气味是海水的味道，熟悉的甜腥。只坐着一个简陋的橡胶圈，撒着渔网便随浪头去了。

　　他不穿救生衣，不晓得是不是渔夫？

　　脑海里的渔夫从来就是一个模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悠闲，怡然，身上也有海风扶照海水浸染的淡淡咸腥味。

　　从劝屈原何不随其波而逐其流的那位，到三国演义里惯看秋月春风，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那位，好像是同一个人罢。

　　我觉得，但凡这种渔夫渔翁，必是高人隐士，老头儿，古稀白发。

　　眼前这人告诉我，不错，正是如此。

　　沿着海滩走，我听着歌，随机播放。王菲陈奕迅，还蹦出了天空之城和风居住的街道。我便朝着那远远的一排灯火走去，沙滩极长，似乎永远都不能走完。那是东边，我知道。

　　天渐渐亮了，视线渐渐明了。半明半暗，好神妙的感觉。

　　好像只有一瞬，一切都亮了，然而这个过程又是这样漫长。犹如一团墨，慢慢的加水，最终趋于透明。
　　一直没看见月亮，直到日头东升，朝霞似锦。

　　太阳，乃会不会失望？

　　他不说话，余下风生水起的浪花，拍打着柔软的沙滩，响声越来越大。

　　许是她通过潮汐对他说抱歉，不是故意放你的鸽子。

　　我将音乐放大，很大声，便不知道大海在唱什么歌了。看不清楚，似乎沙滩上遍布珍宝。低头牵起一个蚌壳，闭得不紧，活着。

　　沧海遗珠。

　　我扬手将它扔回去，希望它回家，莫要害怕。

　　天亮了。

　　远处的一排是逐渐繁忙的码头，背后的高层住宅正在修建，沿海周边，全是楼，全是楼，全是全是全是楼，正在盖的，刚盖好的。空空的窗户好像一个一个空空的眼球，那么多，排列那么整齐，盯着我，好害怕。

　　唯余脚下一片沙滩，正在温柔下陷。

　　妈妈说，我二十五年前来秦皇岛的时候，这里什么都没有，全是海，哪来的这么多楼？
　　过去的人类，请问你们住在哪里？

　　我美滋滋的想，过上二十五年，我带着我的孩子来这里玩，站在某个地方，指着远处正在上升的海平面，告诉他说。

　　妈妈原先玩的地方，现在是大海啦！

　　那里的楼房都被淹啦！

　　如果是男孩，我戳他的脑袋，如果是女孩，我揪她的头发，万分自豪的说。

　　麻麻站在海里看过日出哦！你晓不晓得那个年代有多美？

　　他|她一脸无语的嚷嚷。

　　你们的年代比我差远啦！你喜欢它，不是因为它好，而是因为那个时候你还年轻嘛！

　　那时你还年轻嘛！我哈哈对着妈妈说，别揪我的头发！

　　时间就这么义无返顾的走下去，面无表情。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如此可恶强大的力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美人迟暮，花叶飘零，沧海桑田。全是他干的。

　　最可恶的是他花心风流，处处皆有他的吻痕。

　　好恶心哦。

　　我十分善良的把许多贝壳埋了起来，期望它们在三百万年之后变成石油。

　　或许人类，或许什么别的高等生物，他们已经用太阳能电解氢气了。也许，他们会开采出这块石油，制成标本，讲述给下一代。

　　史前文明就用这玩意儿当燃料，他们愚昧而落后！

　　或者他们也用石油。开采出来，做成乙烯乙醇□□，反正都是烧掉，一缕青烟，随风而去。

　　他们不会知道，是我这样一个弱爆了的人类，带着期许，埋下这样多的尸体。

　　坐船出海，阳光灼灼，我撑伞，躲在阴影里。

　　有海鸥，洁白羽毛，美丽姿态。

　　有归来的渔船，一筐筐鱼，一筐筐银子。

　　斜风细雨不须归，渔夫。他们总是这样，悠悠的活着。

　　远处的护栏是防鲨网，表示对鲨鱼无感，很凶猛很远。我想他们才不会来人类的地盘，因为近海很臭。海天之间，稍微深的一条线，交缝的毫无瑕疵。远海是清凌凌的。

　　海水的成分类似细胞液，生命起源于此。

　　亦会终于此吧。

　　忽然想起昨晚我点的烟火，燃烧那样明媚凋零那样迅速。火花呲呲，钠的焰色是炫目的黄。

　　很快没有钠了。烟火便灭了。噗嗤，最后一声清响。

　　那几个嘌呤核酸，一不小心，唱了首这样长的歌曲，有一天累了他们不唱了，这事儿也就结了，和烟火一样。

　　曲终人散回帝都。

　　太阳在西边，极圆，鲜红如血，依然不敢直视。灰蒙蒙的天终让我沉沉睡去。

　　醒来又是夜晚降临。很亮很亮，没有夜晚。

　　我在辉煌永不停息的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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