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这件小事

　　牧子宁望着岑维希在篮球场上活跃跳动的身影，眼眸中似乎有某些光亮燃烧了起来，他瞳孔底的那点光源似乎在跟随岑维希的每一个拍球、投篮而舞动。
　　他就这样看着自己在大学暗恋了三年的岑维希，轻轻地笑了。
　　只是他嘴角牵动的弧度带着莫名的寂寥与自嘲。
　　只是他眼里的光芒在转向那群围绕中场休息的岑维希笑得如同夏花般灿烂的女孩们时，倏然黯淡了，尤其是看见那名总是替岑维希递水递毛巾，一脸直爽笑容的漂亮女孩时，他眼里的光焰似乎熄灭得只剩一片沉静的黑瞳。
　　似乎觉得没什么可看了，牧子宁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便转身离开了，背影在余晖暮景中显得有些单薄和孤独。

　　今年已是大四了，也是留在这校园里的最后一年了，而牧子宁整整沉默了三年没敢向岑维希表明心迹。
　　同性情侣在校园里并不少见，而且大多学生也不排斥厌恶或歧视同性恋，而且牧子宁的哥哥牧子秋，也是同性恋。但是牧子宁就是不敢，他一直知道自己是个胆小鬼，怕黑，怕打雷，怕孤独一人，连和人开口说一句话又会担心顾虑害怕一番，这样差劲的自己有何资格喜欢那么优秀那么耀眼的岑维希？
　　喜欢岑维希是一个瞬间的事。不是他打球时黑发飞扬，笑容干净自信的侧脸，也不是图书馆里阳光在他脸上投射下深浅不一的柔和阴影，更不是洗澡后泛着热腾雾气，年轻健康有着小麦肤色的胴体，而是，那个报到后第一天的清晨，他醒来后睁眸看到的第一眼，岑维希安静恬淡的睡脸。他当时心中想着：真是好看啊。继而又想起，昨天报到自己提着一大堆重物上宿舍，由于体力不支坐在楼梯旁时，岑维希就这么一下子出现在自己面前，仿若热心肠的流落到凡间涉世未深的俊美神祗，站在自己面前，笑容纯粹，眼瞳如曜石般闪亮，声音清亮道：“要我帮你吗？”最后才发现二人原是同一个宿舍的，无比地巧合。收拾好后，牧子宁正想向他道谢，却发现岑维希早已收拾好一切，正站在自己身后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自己便愣住了，半天才傻傻支吾一声：“谢谢。”脸却莫名红了一大半。
　　岑维希依然眉目带笑，摆摆手说“不用谢”，却还不走，只是继续笑眯眯地看着牧子宁，忽然出声道：“牧子宁。”牧子宁便怔住了，这个人是如何得知自己名字的？正愣神间，只觉右手被一只不属于自己的温热的手握住了，继而是什么微凉物事突兀地塞进了手心，低头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学生卡，原来不知何时，被忙于收拾的自己落下了。
　　再抬头，岑维希已放开自己的手，脸上依然是纯粹的笑，“啊，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岑维希，山今岑，维护的维，希望的希，是你的室友之一。”见牧子宁还傻傻愣愣地，也不在意，摆摆手道声“再见”便离开了。
　　牧子宁半晌才反应过来，脸愈发烧了起来，急急望去，背影都已没了，才低头堪堪喃道：“岑维希。”

　　若说那天岑维希向自己伸出援手的笑容使牧子宁对他心中多了好感，那么岑维希毫无防备、天然纯稚甚至微翘嘴角的睡脸便直接击中了牧子宁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从此让他甘愿在名为“岑维希”的澄澈笑容中万劫不复。即使他知道那笑容对他而言可望不可即，是一个一击即碎的幻梦，但是，喜欢了便是喜欢了，当他意识到时已来不及了。
　　当然，他仍未意识到这种陌生的情愫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只懂着了魔般偷偷关注着岑维希的一举一动，上课听导师讲课时，会坐在离岑维希的位置隔两条过道三行横排四个座位的位置偷偷看他挺拔的背影发呆，会努力眯缝起眼睛透过黑框眼镜仔细辨认岑维希后座女生抿嘴忍笑在他衬衫上涂抹的痕迹，会皱着眉头侧脸倾听岑维希与别人在导师严肃的讲课声中极力压抑的说笑声。
　　在食堂时会坐在距离岑维希不少于五张桌子的范围的角落中偷偷看他与朋友谈笑风生的爽朗笑容，默默记下他看到葱姜蒜的不耐皱眉，对咖喱牛肉鸡腿的大快朵颐，还有他拌饭必备的番茄酱。虽然心里默默地唾弃自己像个女生一样敏感鸡婆，但如若能控制这种近似窥癖的行为，他早已能移开黏在岑维希身上的目光了。
　　在宿舍洗澡时，由于岑维希打篮球的缘故，牧子宁很少看见他，所以偶尔不经意撞见岑维希赤裸流汗的麦色上身时，牧子宁会微红着脸落荒而逃。幸好，牧子宁总是最快洗漱完毕离开的；幸好，其他室友要不在外鬼混，要不正在浴室里扯嗓吼歌，要不正低头手忙脚乱地翻找换洗衣物，都没注意到他微窘的举措；幸好，背对着他的岑维希并没留意到丢脸的自己。牧子宁既有点庆幸又带着莫名的失落如是想。庆幸的是什么呢？失落的又是什么呢？牧子宁不知道。
　　岑维希睡在牧子宁对床，每天早上醒来时都能看见岑维希好看纯净的睡脸，为此牧子宁还偷偷开心过。每天晚上拉闸关灯后，有几只夜猫子还在用手机偷发短信偷打电话说那些绵绵不尽而又让人发笑的情话，岑维希也不例外。牧子宁就会藉着岑维希手机屏幕的微光和窗外洒进来的微弱月光半垂眼帘偷偷地看岑维希。
　　岑维希似乎总是很晚睡，牧子宁从未在入睡前见岑维希阖目，他总是在捏着手机发短信，提示音虽然小声却响个不停，他看手机很专注，偶有令他开怀处眼角眉梢便都是和煦笑意。是在和谁发短信呢？这么开心，是女朋友吗？总是发短信到三更半夜的……牧子宁心中窒闷，只好翻个身，扯了扯被子盖过头顶，眼不见耳不闻为净。
　　牧子宁不是天生的同性恋，他一直是喜欢女孩子的。自从知道哥哥的情人也是男人以后，他才真正了解这个群体，也许是潜移默化中受到了影响，对同性之事也无反感，竟然对岑维希产生了好感。自从在一夜旖旎春梦惊醒后便发现自己喜欢上岑维希，不是没有慌乱过，也曾想向从小到大无话不说的哥哥倾诉，但以哥哥那大大咧咧的性格肯定会鼓动自己“勇敢去爱”，他又没这个胆子主动追求岑维希，又不指望岑维希会注意自己，窝窝藏藏地便暗恋了岑维希三年。
　　自然而然地，岑维希与谁发短信卿卿我我又发什么内容的短信浓情蜜意当然是与他无关，他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所以，牧子宁的每一天便是在醒时幸福，睡前酸涩的郁卒状态中周而复始，就像在一个永无止境的梦境中沉浮，明明前一刻还如此美好，而下一刻便被冰冷的现实无情敲醒一般，感觉实在是太差劲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自己醒来后总会对着岑维希的睡脸痴傻发呆至无端发笑才自知失态，明知入睡前刻目睹其与他人短信传情也要义无返顾地沉溺，牧子宁很厌恶这样痴愚的自己，可又没有办法控制著自己对岑维希的喜欢和关注。
　　真是糟糕又无奈啊，牧子宁懊恼地想，可他又无从倾诉，只能苦苦抑于心底。

　　牧子宁和岑维希并不相熟，除了开学报到那天的短小接触，在宿舍少得可怜的交流外，二人几乎无其他交集，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最多就是个室友以及级友。其实归根到底都是牧子宁的性格问题——他太内向了。
　　牧子宁的个子不矮，在同龄男生中属中等偏矮，但如果和普通女生走在一起，172公分的身高绝对能给予女生安全感。他面容白净，相貌清秀，侧脸好看却都隐藏在他额际过眉的刘海和占了他半边脸的黑框眼镜下，如此一来，顶多算个顺眼，加之性格沉闷寡言，跟人说话都要支吾脸红半天，连无意的肢体接触甚至单是碰到手指，对象无论男女都能使他脸热发烧耳根发红，更别说女生搭讪时他脸红结巴的丢人举措了，跟男生说话那就更少了，因为性格直爽的男生们几乎没有一个有耐性听他说完话，牧子宁不结巴，只是紧张或激动时才会期期艾艾地说话，但对他的结巴早有耳闻的男生们还没等他说出一个字的时候便不耐烦地走开了。
　　有些伤人不自知的竟拿出纸笔让他写字代说话，他当即呆愣在场，原本发红的脸褪尽血色，苍白的脸上只有眼圈隐隐发红，影绰泪意瞬间被眼镜刘海掩盖，他只是紧紧抓着笔写下话语，一笔一划，似乎要力透纸笔，攥着笔的手指青筋迸现，关节发白，好不容易写完，他只轻轻说句“劳烦了，其实我不是哑巴”便拂袖离开。第一次听他完整地说完一句话，众人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这个平时寡闷的人似乎动怒了。
　　自此以后，班里便只有室友能和他交谈，而其他人连纸笔都吝于给他，直接避而远之。而牧子宁内向寡言，所以除了平素与他交情不错能谈得开的余安外便没有朋友了，话虽这么说，余安有没有拿他当朋友还真不知道。因此，牧子宁被班级默认似地排挤孤立，人际交往少得可怜，女生不青睐他，自然更不会被耀眼的岑维希所注意了。
　　对此，牧子宁只能报以无奈一笑，继续坐在他最爱的图书馆里安安静静地当个图书管理员，说起来，这个职位还是别人强塞给他的，只不过他也不延误推托便是，毕竟，自己沉浸在一方书堆中也总比坐在班里孤独地呆坐要好，他分外喜欢阳光穿过落地大窗照射在一排排的书架上，纷扬粉尘在澄澈的光线中飞舞，总有种神圣肃穆之感，这种安静会令他不由自主从心底微笑。只有在这任职的短短下午，他才能真正地忘却外界纷扰，沉默而满足地驻留在自己的小世界中。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