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垣江城(二)
垣江城,城脚有江流通过,却不称垣江,而称错林江。错林江是唯一经过玺国的江流,此江连海,建有码头供船运,是玺国主要的运输线。
苏如卿在清晨的错林江岸迎风而站,错错落落的船只在雾蒙蒙的远处或停靠或行驶,江水在她的脚下翻转,她的眼只望向一个方向,安静地伫立如莲。
远处走过来一个人,缓缓地由雾里延伸出影子来,渐渐地化出人形,合着沉重而响亮的脚步声。来人头上扎着头巾,面上是船员特有的黝黑之色,衣服简单随意地扎在腰部,隐约现出精瘦的臂膀和腿,他站定后看向苏如卿,眼里布满错林江面的雾气。
“阿卡。”苏如卿的声音绕在雾里,带着她特有的清冷:“等我三日。三日后的子时,我若还是未到,你便不用等了。”说完伸出手,手里摊开来个硕大的珠子,一珠一手,俱是莹白光润,那珠子似还不及那手的美。
阿卡眯了眯眼,弯了身子回到:“姑娘您这是把船钱都预付了。”
“日后总还有载着我的时候。”苏如卿把珠子递了出去,阿卡接了过来放入怀中,又朝苏如卿拱了拱手道:“望姑娘赶上。”便迈开腿走了去。
阿卡的船近日便要从错林江入海,听闻海上有仙境,仙境名蓬莱。
那处没有人去到过,却有人见到过,阿卡便见了。
春夏之交,海上风平浪静时,便有出海之人得见海上幻景,丹崖极顶空踞楼宇,其下断崖峭壁,倒挂在碧波之上,且时分时合,乍现乍隐,缥缈虚幻,变化莫测,那便是蓬莱。只是人不知蓬莱在何处,有多远。
阿卡记得一年多前那日他绘声绘色地同人描述蓬莱之景时,有个小姑娘,扑闪着一双晶亮的眼缠着他问东问西,问完又缠着她身旁的苏如卿,非要她答应终有一日带她寻过去。
苏如卿却未答她,只又问他:“世上有蓬莱?”阿卡被苏如卿的一双清冷的眼盯得直发窘。
阿卡生在船上,长在船上,去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的人,自是知道这几人非同寻常,那脸也不是真容。他端看苏如卿这样一双眼,便知这薄薄的面皮下生着得不会一般的容颜。
“大叔?”苏如卿见他呆愣不答,轻唤了一声。只这轻轻一声,虽不合适,却叫阿卡从心里生出暖意来,忙敛神答道:“姑娘,唤我阿卡便是。”
苏如卿也不多言,直接唤到:“阿卡,世上真有蓬莱么。”
阿卡在她的话里听出些漫不经心的期许来,心里突然生了向往,豪迈地回到:“眼见为实。我终有一日要出海去找着它。”
苏如卿闻言揽过身边缠着她的小姑娘,低头道:“悦儿,可听见了?哪日阿卡若要去寻那蓬莱,我便带你跟着阿卡去。可好?”那话前几句是对着苏如悦说的,说到后面那句“可好”之时,苏如卿却抬起眼看着阿卡,那分明是在问他。
她眼中看着苏如悦的柔光尚未散去,阿卡呆呆地点了点头,苏如悦见着眼睛一亮,抱着苏如卿又笑又跳。
阿卡这才回过神来,只得哈哈一笑。虽知晓都是戏言,但若真能同眼前这般的人一同去寻那蓬莱,又有何不好?于是阿卡模模糊糊想着,也许有一日,他会为眼前这姑娘找到那蓬莱的去路?
却不想再见她时,她便是真的要去寻那蓬莱了。
苏如卿既然应过苏如悦要去那蓬莱,便是真的会去。她原本只等着身边事了,便想着出海去,也用不着再回来,哪想被那瞾国女帝一番折腾,竟让她这么快便有了离意。
既然中了双生蛊,就让她二人在那蓬莱仙境的路上同生共死,也不用在这流了脓的俗世里埋葬尸骨。
苏如卿朝着垣江城内走去。她知现下种种状况不明,断不会事事都如她所愿,多留一时便可能会多出一事,加上身体里的蛊毒碍事,她没有在垣江城停留的打算,皇城就在眼前。
没想还未行多远,便有人想拦她去路。
苏如卿知道周围有人,却不知方位,雾太大,这人也不一般,连呼吸声都未显露。
此刻已经有阳光准备破开雾气抚上她的身影,她刚仰脸看向周围,便听得一瞬的呼吸紊乱之声,苏如卿迅速地往晨雾中隐了身形。
来人在雾中扑了空便知不妙,机警地环顾四周,弓下身子半跪于地面上,身体尚未摆正,便突地感觉到脖子边有了酥酥麻麻的凉意。他偏过头,一双眼眸夺魂摄魄却寒意彻骨,脖间皮肤传出被温润的血液撕裂涌出的脆响,意识瞬间坠入黑暗,渐渐放大的瞳孔中倒映出那一张芙蓉颜色妖娆清冷地绽放。
苏如卿蹙了眉,来人武功能耐非同一般,不是有一瞬间的怔愣,她断不会这般轻易得手。
世人皆为皮相所惑,便是这般,她才能将眼前人一击必杀,即便心中如何清明,本能一瞬间的反应和渴求却是人所不能控的,因此断送性命,多可悲。苏如卿漠然转过身,来人是谁又是为何她根本不关心,她要带走苏如悦,无论谁来拦她,俱是寻死。
大清早的,苏如笙便百无聊奈地坐在客栈房间里,一双脚搭在椅子边上,眼镜却看着窗外远处的江面上。
莫里坐在他对面,不厌其烦地对他重复着南岭封脉之法。莫里讲得口干舌燥,苏如笙却似全然没听进去。良久,苏如笙突然开口问道:“若我失手?”
莫里看着他那张漫不经心的脸回到:“本来么,应是必死。”言罢端起茶水饮下去,又露出个古怪的笑来:“苏如是一路将我掳过来,不就是为了避免你失手么。”
苏如笙瞄了他一眼,又道:“你老不死一个,又没当过药人,除了能教教我针法,我失手与否你都没用。”
莫里又怪笑:“你若中途失手,我能立马接手到把你身体里那些东西度过去,不过么,你的命就一起度没了。”莫里一双老眼晶亮:“苏如是只要苏如卿万无一失。”
苏如笙不理他的挑拨,鼻子里发出个不屑的单音。
失手?他苏如笙都能失手的医术,这世上便不会有人能接手了。苏如是带来莫里,不过嫌过程麻烦,要他直接与莫里进行沟通罢了。
阳光渐现,苏如笙起身理了理衣服,偏头看了莫里一眼,莫里笑笑一挥手,一张褶子脸上尽是诡异地期待,苏如笙知他是对双生蛊感兴趣等着他带回苏如卿来折腾,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便走去隔壁寻苏如是去了。
苏如卿刚入垣江城他们便收到了瞾国雾组传来的消息。苏如卿的消息一直不断地传到他们手上,不知是女帝之意还是苏如非的关系,无论瞾国女帝在盘算些什么,但苏如是现下想做的事儿,估计谁也拦不了。
“如是。”门外传来苏如笙的声音,苏如是直起身慢悠悠地将一双脚挪出床沿来,终于离开自己躺了好几日的床榻。他打开门,苏如笙嘻笑着靠在门边等着他。苏如是未说话,一脸面无表情地迈步走了出去,苏如笙眸光微微闪了闪,也随后跟了出去。
俩人就这么晃晃悠悠朝那半倚着山建起的皇城而去。
苏如是心中澄明,他不必赶时间,他要做的事儿不必赶在苏如卿见到苏如悦之前。
每件事情的完成都有个内在的阶段性,每完成一个阶段就离彻底完成这个事情更近一步,人在每个阶段完成的瞬间都可能会自然地陷入一种微弱地满足和放松情绪中,阶段越重要陷入可能性便越大,虽然陷入时间长短因人而异,有些人仅只一瞬便立刻恢复,但毕竟是有的。
苏如卿却没有这个瞬间,她情绪波动几乎全无,她能时刻彻底地在一种完全状态,不受任何干扰影响,苏如是他几人知道,但其他人却不知,有很多人都只会等着她的那一瞬间。所以苏如是并不急于一时。
玺国皇城的建设比其它两国都要简单,却最古老悠久。因为天险,城内建设构造数百年来都一成未变,只不断翻新加固。
苏如卿隐着身形在宪都一路前行,宪都不似阳淄,商户数少开张得也晚,没有摆摊小贩,此处没有热闹的气息,只有为数不多的几辆豪华马车在城内来去。
玺国有等级森严分明的制度和法律,是三国里唯一一个赋予贵族可以任意买卖处置平民和奴隶的国家。为防止平民和奴隶私下结社反叛,国家管制相当严苛,其任何行为都必须遵守制度,行为稍有不妥,可任意诛杀。
这些制度在玺国非都城以外的地方都可能因地域差异不会严格执行,垣江城也因江岸运输的缘故来往人士较多而不会非常明显,但一入宪都便不同了,宪都几乎没有其它的国家和城市的人可以停留,贵族聚居,人民都必须在最严苛不公的待遇和管制下生活。因而宪都城中除少数贵族外人人本分规矩,晚出早归,非必要不会在街上出现。因此虽是白日,苏如卿在宪都只需一路谨慎些,不会遇见什么人。
苏如卿朝着苏如悦居住的恩慈宫而去,在恩慈宫外她已经清晰的感觉到浓郁的杀气。苏如卿冷着脸走了进去,过了今时今日,她也许再不能带走苏如悦,断无回头的可能。
恩慈宫内,苏如悦微微颤抖着立在一名男子身旁,那男子坐在宫殿之上,紫袍金纹,他是多年残酷而血腥的皇室倾轧中笑到最后的人,赫连景朔。
皇朝世家,权欲熏天,从无恩慈也容不下温情,自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多少人泯灭人性坠入鬼道。
一欲成魔,便再不见世间诸佛。
苏如卿宫外的脚步声已经传到赫连景朔耳中。
“苏、如、卿。”他把这三个字一个一个抵在舌尖转了转,凭空生出一股子留恋之意,他嘴角扯出一个阴冷诡异的笑来。
苏如悦听得一阵发颤,她日日夜夜盼着苏如卿,如今苏如卿就要来了,却怎么还是掩不去她心里那种彻骨的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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