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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宫山的岁月一
第一章
九宫山到了四月的时候,总是最美的。新竹挺拔,白鸟来归,奇花异草,顺势而发。有泉叮当。
苏世长带着三两随从,穿过林间幽径,徐徐向山顶而来。这次奉旨南下视巡,没有惊动任何地方官员。路过九宫山,一时起了追随圣贤的心念,时间也还不急,就轻身而来。九宫山多楠竹,在山腰的时候,眼看着前面隐约已经有道观屋檐隐在松海涛浪之中,但贪婪这边竹色青翠,沁人心脾,文人的浪漫情怀一时泛滥,到底还是顺着竹林往更幽深处来了。
“大人,天色不早了,不如我们早些下山吧。”
“那有何妨,上了山顶真晚了就在这山上住一晚。”
“大人,这山上这么幽静,会有人家吗?”
“呵呵,我记得当年,苏定方将军退隐之时,就住在这九宫山上,不知他那山顶的竹楼还在不在,今晚要是有幸遇到了,就在山上留宿一晚,他日与苏将军相遇,亦是一件趣事。哈哈,来,接着走!”
渐渐往上竹子少起来,多是些花草软蔓。到了山顶多是荒草矮乔,乱石丛生,果然已经是月明星稀,好一个晴朗的夜晚。苏世长扔掉手上的盲杖,站在星夜之下,只觉清风拂面,心境高远旷达,那些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疲怠心情,一下子卸下一大半。
“大人,你看,那边好像真有人家!”
苏世长随着侍从手指方向看过去,果然,在山体面南方向极陡地方,一树白花独立竹林之中,在月光下特别的晶莹剔亮,白花树下,隐约有房屋的轮廓。
苏世长心下大喜,难道真让我遇到当年苏将军隐居之地不成,当下带了几个侍从向那白花树的方向走去。
有琴声悠悠扬起,苏世长暗道难道这山上真有人住吗,脚下顺着琴声更快的过去了。
渐渐近了,琴声越发的清澈激烈,隐隐有些兵戈铁马杀伐果敢的味道,杀气一晃而过,凝神细听却又是帘卷海棠美人画眉,潺潺流水明月清风。
“是什么样的人……”
山南面地势要陡峭许多,几人穿过竹林,斜着往下约走了小半里路,地势突然廓然开朗,竟然是一片约莫十丈见方的平地,用树藤编了矮矮的篱笆,围城一个院子。月光下看不太真切地势,几处房屋在里,那一颗开满白花的树,竟然是立在悬崖边上。而那树下,有一个弹琴的人。
“我是到了天境看到了仙人吗……”苏三喃喃自语。
满月之下,一人身着白衣,坐在雪白花树下,随手抚琴,一头长发没有任何束缚,发间隐约有落花夹带,身姿修长消瘦,不辨雌雄。一阵风起,扬起那人白衣广袖,黑发如丝,白色花瓣大片大片的飘然落下,像是要随着那人羽化仙去。
琴声低回萦绕,带着些许缠绵,竟像思念透过骨髓,让人忍不住掉下泪来。几人听着心下凄然,却猛的一声高音拔地而起,紧接着竟是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奇妙的是明明是战场厮杀气势逼人,但又教人无端在心底撩起一股不舍,像是血泪冲刷的离别无可奈何。
那人手势减缓余音渐渐就散了,像是一个精彩的故事正在慑人心魂处戛然而止,又像是一场战争眼看着两军对峙冲锋陷阵突然就只剩一人在尸山血海中背风而立,就停了,未说胜负。可似乎,它就像应该只能停在这里,因为你想不出来,它还能怎样。
“好琴!好妙的曲子!”
那人像是早知有人到来一样,缓缓站起,转过身来,在月光下歪着头微微一笑,说:“阁下夜游九宫山,是忘了归途么?”
竟然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眼睛熠熠发亮,挺翘的鼻尖泛着雪白月光,嘴唇轻抿,勾着一丝狡黠的笑容。
“你是这山间的精灵么?”苏三忍不住再次问出口,这样高的山野之中,为什么会出现如此美丽的少年?
少年又轻声笑了出来,“我不是这山间的精灵,我只是这山间的凡人。”
“哈哈,今日老夫聊发少年狂,夜游九宫山,确是忘了归途!没想到能在圣山之上遇到小兄弟这样的妙人。不知道小兄弟刚才所弹之曲是什么名字。”
“此曲名作《战离》,不过是不见经传的野曲罢了。老前辈身姿矫健,老当益壮,真让人佩服!”
“哈哈,你这小鬼真会说话。老夫苏世长,今天怕是下不了山了,还望小兄弟能收留一晚。”
“您是苏世长苏大人?”
“呵呵,小兄弟深居山中,竟然知道老夫的名讳,真不简单哪。不知你家中是否还有其他大人呢?”
“我一个人在这山是住了十多年了,父亲大人外出寻母未归,家中还有一个照顾我生活的大娘。我听父亲说起过先生,先生是智者,且为人正直,是天下百姓拥戴的大好官。”那少年回身收起地上的琴,“先生请屋里坐吧”走了两步,回过身来,冲着苏世长一笑,这回大家都看到了那少年左脸上月牙状的小酒窝,“先生不必叫我小兄弟,我叫苏子沁,跟先生是同姓呢。”
苏世长等人跟随少年往里边走去,才发现房屋这一面还有一颗百年大树,生长在悬崖边缘与山体交接之处,不是很高,但树冠散得极开,像是一把巨伞,一直伸到了悬崖之外,完全挡住了东南方向的来路。
推开竹门,子沁说了声“等等。”就进屋摸索一会,似有烛光慢慢晕了开来,不消片刻,屋子就完全明亮起来。苏世长进了这竹楼一看,竟然是七八颗硕大的夜明珠七零八落的散落在各个角落的灯托上,地上丢了好些个黑色布罩。想来是这少年进屋扯下来的。
亮光之中的苏子沁,更是让人惊叹,少年青涩纤细的身形包裹在白色的春衫中,乌亮的长发垂至腰间,似有女子的精致秀美,又带着男子的英气不羁,五官竟比一般人更加立体。少年落落大方,立于光明之中任众人细细打量,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噙着一缕微微的笑意。
苏世长心下一惊,这是谁家少年,长得如此周全气度不凡,天然不受拘束,莫非真是山间吸取天地灵气的妖灵?
“小兄弟真是仙人之姿,可让在下这些凡夫俗子看花了眼睛,呵呵”
“先生说笑了,子沁山野村夫,哪里称得上什么仙人之姿。几位还没吃晚饭吧,稍等片刻,子沁这就去安排。”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苏世长站在屋子中四处看看,竹楼搭建的十分精巧,除了那七八颗夜明珠外,就全是些简朴的家具,竹桌竹椅,干干净净,又让人身心舒适,完全放松。
不过一刻钟,少年便回来了,拎着一壶热茶,冲着几人说:“云姨在做菜,先喝点水解渴吧。”几个杯子都是竹节削成,边缘打磨的光滑,热茶注进,便有竹子的清香溢出,似乎还夹带着些梅花的清雅。
“不知子沁泡的是什么茶,闻着竟然如此之别致?”苏世长看着茶杯中漂浮的两片芽叶。
“早春开的的梅花,先生,我这山野中可没有好茶让先生细品,都是些四季百花,泡点水喝,先生要是喝不惯,子沁可是没办法的。”
“莫要谦虚,原来小兄弟这一身的仙灵之气,是百花好水养出来的呀,呵呵,老夫今日算是长了见识。”
苏子沁抿嘴一笑,正要说话,一个中年妇女端着托盘推开竹门进来了。那女人已是半老徐娘,打理的干干净净,眉目慈善,让人一看就心生亲近之心。“几位大人,晚上就只有云中湖里的几条鱼和一些干笋野菌,你们将就着吃些吧。”说着便一碟一碟的端了出来摆在桌子上。
几个人早就已经是腹中辘辘,凑来一看,喝,菜色虽然简单,但精巧香浓,顿时食欲大起,将一桌饭菜扫荡精光。
苏世长自己笑了开来,居高位多年,竟无意间在荒郊山野吃了一顿最香的晚餐,人生际遇真是妙不可言。但心中又极为疑惑,这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我记得二十五年前,苏定方将军也曾隐居九宫山,不知你跟苏将军是否有什么渊源?”
少年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下,似有些疑惑:“父亲从没有说起过。”
“那定是老夫想多了,小兄弟不必放在心上。”
“我常年孤身住在这山野之中,今天先生来了,就好好跟我说说外面的事情,可好?”
“哈哈,你小小年纪,胆色见识就如此气度,让老夫佩服。好,今天我们就秉烛夜谈!”
当下,一老一少就上了藏书阁上的露台,这座楼高达三丈,视线极为开阔,露台上已经铺了一柔软张棉厚的毯子,苏世长着手一摸,竟是一张上好的西域羊毛毯。苏子沁找了两件厚披肩出来,“山上夜间寒气重,先生披着这个,就不怕风寒了。”
又提了两坛子酒出来,扔了一坛给苏世长。苏世长接过,一掌拍开灌下一口,惊呼“竟是西凤白!”。他虽是文人,却也偏爱烈酒。当下就跟眼前少年对饮畅聊起来。
越聊苏世长心中越惊,这少年学识极渊,但谈吐之间竟全无浮夸之态,,大有厚积薄发深入浅出的气势,所学之物涉猎极广,甚至是野史趣闻鬼怪轶谈都独有见识,看问题的角度别有一番新颖细腻。两人越聊越觉投机,大有一见如故相间恨晚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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