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步当车

　　初夏。
　　微热的日光浴炙着身下的天地，红顶黄柱的回折画廊疲软地支起狭窄的荫凉。
　　而花园中植物的长势正旺。经昨日雨露的润泽，娇娆夏花宛若贪玩的姑娘顽皮地微昂小脸，毫不畏嫌地直面日光；青葱碧草渐发绿得深沉而浓郁，全无了春季的青涩。
　　樱桃树上的花儿渐谢了，有青绿小果结出，扫眼便知其酸而未熟。
　　少女将眼收回，轻叹。
　　不知道今年樱桃长势怎么样……樱花倒是打了不少。希望今年的会比去年甜，而且孔雀那家伙永远不要来抢本公主种的樱桃。嗯，精卫和邴斐优也不要来。
　　少女坐在回廊中心小亭中，单手托腮支在石桌上，遥望自己的小花园，莞尔而笑。
　　少女如云乌发盘成飞燕髻斜挂脑后，一束乌发由髻垂至胸前。发上简单饰有一珍珠簪，淡雅而稚气未脱；水眸灵动柔婉，檀口含笑，粉腮浅红，身袭纯白素衣，外披白百合花纹纱衣，纯净清秀。
　　但外貌常是用来骗人的。
　　蝶睫微垂，少女一扫眼前的文房四宝，用白玉镇纸小心压上画纸，略加思索便挥毫。
　　作画时，少女檀口轻抿，娥眉颦蹙，认真至极。恬淡瞬间即为锐气。心无旁骛，眼中所见，心中所想皆为画景，严谨又投入。
　　所以在长舒一口气搁笔欣赏时，才会被不知何时站在身侧的二人吓一跳。
　　男子身着宝蓝色长袍，温文一笑：“玥儿，吓到你了么？莫怕。玥儿的画技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妙。比王宫的画师好出几百倍去。”眸笑成悦目的半月，欣长左手按在石桌上，含笑细细品画。
　　所来少女身着淡桃色绮罗长裙，人比衣更娇艳迷人：“玥儿，是不是知道我们要来才作画？真是大饱眼福——这幅画不如送我了吧？”
　　男子不悦：“湘雪，上回就是你拿的，这次轮到我了吧？”
　　“你……五皇兄又不缺。”少女嘟唇撒娇。
　　白衣少女无奈望向两人，却不由甜甜一笑。
　　取了一张纸，毫笔写下：
　　这次画的是花园，我不想送人，所以不要争了。
　　俏皮地向他们眨眨眼。

　　我是平苍国的六公主，祁湘玥。那位淡桃衣少女是我皇姐，五公主祁湘雪。那位宝蓝衣男子是五皇子，祁澹然。
　　严格来说，我并非该国公主——而是穿越中人。
　　说来我也够不幸的。七年前刚穿来一周，好不容易能灵活运用这个八岁女孩的身体……凰脉就来抢人了。
　　凰脉，民间组织，为皇室服务却不被皇室承认。在前任凰主死后，凰脉即前赴平苍及御空二国王宫抢来极具才华的王子或公主，将每个被抢来的珍宝完全与外界隔离，单独观察、培养，三个月后送回——此时，新的凰主便诞生了。
　　我久久无法理解为何凰脉要抢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抢就抢呗，还把当时小宫殿内所有反抗的宫女嬷嬷太监侍卫全部屠杀，血流成河。——我也因那刺激场面，无法发声。
　　嗯……当然是借那件事的刺激，假装失声。
　　装哑装了七年，颇有心得。至于为什么装哑……
　　我含笑温温望向正在吟诗作对的五哥与皇姐。
　　……是因为这身体的原主人幼年长得可爱且机敏聪慧，才华横溢，极为受宠，因而被凰脉掳走后，我没有成为众矢之的；因而从凰脉回来，即使我成了凰主嫌疑人，也没有成为率先被打死的出头鸟，也正因这一点，我成功地洗清嫌疑。即便不如往日受宠，却过得逍遥自在。
　　“玥儿！玥儿！这是什么花儿？好美！”皇姐又惊又喜地冲我招手连连，笑意盈盈，宛若一只着华裳施粉黛的彩蝶。
　　我小步走上前，顺着她的指向望去。
　　写下：夹竹桃。
　　祁澹然抬脸，“真美的花，只可惜有毒。”
　　我点头。
　　所以，永远不能轻信别人的外表。皇姐是表里如一的，算是不适用的特例；但对我和祁澹然，这句话永远适用。
　　补充说完，凰脉那年抢的人中，有我、皇姐及祁澹然。凰主选出后，我们悉被送回。最初怀疑是我，但我已“哑”了，嫌疑洗清；其次即为祁澹然，且证据确凿：后背有火凰图腾——凰主的象征。
　　我还记得那年夜间，我留在丞相府，在纸上写下：我见过一次火凰图腾，是从看守人身上看见的。与五皇兄身上的不一样。
　　丞相长子亦是我的大表哥邴斐琯问：“真的吗？若包庇他，你也将被治罪。”
　　我用力点头。
　　凰主是凰脉名义的主人，被选为凰主的公主或王子我、若未得皇位，凰脉便助其得天下。最初为防止天下大乱，凰脉抢过人后，归来的王子公主悉杀无赦。但凰脉又来抢人……
　　于是现在，一旦发现有凰主嫌疑的，立斩。我与祁澹然因年幼被释，而略大些的，冤死刀下。
　　我只是漠然看着。救出祁澹然一个便够了，虽说他未来会变得十分棘手，虽说我不动，父皇同丞相也不会坐视不理。
　　更何况凰主通过政变获皇位的成功率很小。前凰主，御空国七王子刚被咔嚓。而凰脉半点反应都没有。没有人哭着要殉葬，没有人嚎着要灭了御空，甚至也没有人提出去祭奠七王子亡灵……什么都没有。——这才是令人寒心之处。
　　但我发现的，永远也不能说。尤其是关于凰脉的。
　　因为我便是新任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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