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光

　　“洋行的林老板昨日回程途中，不慎从船头甲板跌落海中，其妻携款潜逃。”
　　手中还有林太太的一封信，其实从他决定利用她那天起，她大概就知道，只是“那是我从未有过的感觉，就算明天就要死去，也心甘情愿。”
　　秀琼已经被送到静心庵，林太太也逃离了上海滩，或许这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了吧。
　　接手理事职务以来，与少爷一起喝九叔学习管理事物，忙碌的生活似乎回到了从前，只不过每个人的心事都没有消除，还在想着那些莫名的情愫，那些超越的爱恋，是因为什么，不敢承认，也不愿说出口。
　　幽静的青石板路面，高大的背影拉着蹒跚学步的孩子，欢声笑语。
　　突然昏天暗地，枪声打破宁静，鲜血染红明月。
　　持枪人出现眼前，熟悉的面孔，徐有天？
　　顾子恒惊醒，汗湿透了衣服，梦中的情境浮现，头疼欲裂，似乎脑海中的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在作乱，有些记忆越来越明显，越来越不安。
　　天已明亮，穿好衣服出门，习惯性的打开少爷房门叫少爷起床。
　　床空空一片。
　　阳台上，一身白衬衫的徐枫在作画。
　　“少爷，你在画什么。”
　　没有回应，慌忙中，徐枫把画揉做一团扔了出去。
　　“少爷，你怎么了。”
　　“我没事。”
　　“少爷，你最近都起很早，不用我在叫你了。”
　　“那你以后就不用来叫我了。”徐枫把脸转朝一边。
　　“好啊，那我们走吧，今天还要去开会。” 这样的少爷，似乎有些陌生。尽量让自己显得很平静的回答。
　　徐枫看着被扔出去的画像，难道要告诉他，昨晚睡不着，爬起来画他的画像吗。一定是这几日经历的太多，开始胡思乱想，深呼一口气，不能再想了。
　　当你总开始想一个人的最开始，总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锦绣楼，青帮的总堂口。
　　“最近仁义堂动作很大，先是与法国领事合作，现在又想在南京路上抢地盘。”
　　“山东帮最近多次表达意愿，愿意与我们合作，这是我们对付仁义堂的好筹码，只是山东帮一向心狠手辣，到底是真心诚意想合作还是另有目的。”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派一个代表和他们商谈，既不会坏了青帮的名声，也能做好防备，升儿，这个任务就教给你来做。”徐有天已久淡定从容，只是他知道，有些事，是到了历练的时候。
　　“少爷。”顾子恒轻声提醒，正在发呆的徐枫回过神。
　　“是，我会尽力办好。”

　　走廊，光线昏暗。
　　“少爷，你没事吧。”用手探了以下脸，似乎在发烫。
　　“没事。”徐枫刻意的转开，“我今天还有事，你等下自己回去吧。”
　　离开的背影，有些决绝，有些犹豫。
　　顾子恒望着远方，不知道何时，师爷走到身旁。
　　“师爷，有什么事吗。”
　　师爷脸上深深的皱纹遮住了表情，是深不可测的神秘。
　　“最近还好吧，想起什么事情吗。”
　　“很好，谢谢师爷关心。”
　　想起这几日奇怪的梦境，有一种预感，师爷是揭开所有秘密的钥匙。
　　“没事就好，山东帮的事情要好好处理，以后你的责任还很大。”
　　拍拍顾子恒的肩膀，师爷慢悠悠走开。
　　不知为什么，顾子恒觉得那个老迈的身影，将是自己一身逃不开的枷锁
　　上海滩，不夜城。
　　百乐门里灯火辉煌，人群涌动，不管外面局势如何变乱，这里永远歌舞升平。
　　杜若依一身黑色小洋装，美丽非凡。
　　正开心的和同伴聊天。
　　顾子恒坐在一旁沉默，脸上是礼貌的微笑。
　　不知道是什么缘由差使，自己会答应和若依一起出来这里与一帮不认识的人聚会，若依的同伴眼神里大概认定两人关系的不一般。
　　不想解释，只想用酒精平静内心的杂乱。
　　“子恒，陪我去那边和我的朋友打个招呼好吗。”
　　“嗯”
　　杂乱的人潮中，徐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
　　看了一眼挽着顾子恒开心不已的若依，心里竟会隐隐作痛，到底实在生气什么，故作冷淡的扭过头，揽住身边走过的舞女离去。
　　刚想叫住少爷的顾子恒话到嘴边生生咽下去，冷漠的，不在意的眼神，竟然会出现在少爷的清澈的眼中，
　　“不要管他，我们走吧。” 若依自顾拉走子恒。
　　夜色渐深。
　　若依支开了司机，固执的叫顾子恒送自己回家。
　　有些话，是要说出口了。
　　“子恒，我…….我有一句话想对你说。”心跳加速，鼓起勇气。
　　“我喜欢你。”
　　终于说出了心里的话语，满脸期待的看着顾子恒，等待着属于自己的答案。
　　曾经逼着自己去喜欢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也刻意去隐藏对少爷的关心，在意，就算如此，也无法开口说出美丽的谎言。
　　“我……”话音未落，一张柔软的嘴唇附上自己的脸。
　　“我想和你在一起。”若依喘着气，脸上已经通红。
　　当唇印在自己脸上，本能的排斥终于出现，欺骗得了全世界，但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
　　喜欢是不可以忽略的，不喜欢也不是可以假装的。
　　有时我们都要为自己的内心负责。
　　“对不起，我……。”
　　听到了回答，却不是自己期盼已久的，眼泪不自觉掉下来。
　　“你没事吧。”伤人时心也不会好受。
　　清脆的耳光再次响起，脸上一道巴掌印。
　　骄傲的女子只能用这种方式掩饰内心的伤痛。
　　顾子恒没有说话，看着若依离去的背影。
　　这个耳光其实也打醒自己，为何不能直视内心的想法，一个女子都可以勇敢说出爱，为什么要顾忌，为什么不可以在心里说出。
　　“少爷，我喜欢你。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默默的喜欢你。”
　　喜欢，不管高调还是沉默，终于有勇气说出。
　　月光幽幽撒落房间，红酒瓶散落一地。
　　徐枫坐在地上，一口接一口的喝酒。
　　酒精，或许可以暂时麻痹神经，却无法掩饰内心的伤感。
　　为什么会难过，这实在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因为小辣椒；
　　因为还喜欢她；
　　还是因为顾子恒；
　　因为突然害怕失去他；
　　因为已经习惯他每天叫自己起床；
　　习惯他傻傻的笑，然后答应自己各种无理要求。
　　习惯了习惯，害怕突然失去。
　　习惯了习惯，害怕再没有习惯。

　　次日，锦绣楼。
　　“什么，山东帮把谈判地点改在城外，那少爷同意了吗。”
　　“嗯，1个小时后，少爷就要带着弟兄们去了。”
　　城外是山东帮的聚集地，山东帮这次突然改变谈判地点，其中肯定有诈，少爷什么能同意呢。
　　“你快去报告九爷，再去叫大家多准备一些武器。”
　　“是。”
　　安排好手下，顾子恒径直走向少爷的办公间。
　　此刻，少爷站在窗前，看不清他的心思。
　　“少爷，你怎么能同意山东帮的要求呢，去城外肯定有危险。”
　　“危险，我们青帮还会怕一个小小的山东帮，是你自己怕危险吧，你要怕可以不用去。”
　　“少爷，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这其中肯定有诈，绝对不能去。”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命令我。”徐枫装过身，语气十分强硬。
　　看着眼前陌生的少爷，顾子恒知道再劝下去也无用，只好自己陪着他去面对。
　　准备好两把枪，和手下一起出发，少爷固执的不和自己一起。
　　然而无论前方有多少危险，我都愿意陪着你一起度过。
　　把谈判选在怎样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就算在如何狂妄，山东帮怕也不敢如此挑衅青帮，眼前的几个人，虽都带着山东帮特有的纹身，但少了山东帮的杀气。
　　或许，这场谈判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阴谋。
　　在看到其中一人纹身竟歪歪扭扭一片，顾子恒确信了自己的想法，纹身是山东帮的神圣之物，怎么会如此儿戏。
　　起身悄悄走到自己的手下面前，交待几句，几个手下退到门外，做好血拼的准备。
　　“要青帮为你提供10万大洋，我看你是疯了。”徐枫一脸不屑。
　　“我是疯了，不然怎么敢对付青帮的大少爷呢。”
　　话音刚落，几个山东帮的人齐齐举起手枪，青帮手下也举起枪，双方僵持中。
　　“哼，你以为你们逃得掉吗，外面都是我的人，大少爷，不好意思了。”
　　“难道你以为外面只是你的人吗。”顾子恒轻笑“你想看看外面你的弟兄怎么样了嘛。”
　　趁领头人晃神时，顾子恒果断开枪，随机，枪声四起，混战开展。
　　混乱中，枪悄悄对准徐枫，“小心。”顾子恒几乎飞奔过去，用身体护住少爷，子弹进入身体骨髓，钻心的疼痛，努力撑住，转身开枪打倒几个对少爷不利的人。
　　“快保护少爷。”
　　周围的手下围了过来，少扬却渐渐失去知觉。
　　乡下
　　破败的阁楼，淡淡的中药味飘在空中。
　　昨日的山东帮是林久生前的死士为了帮林久报仇策划的阴谋。
　　若不是他提前发现派人做好准备，若不是他护住自己，也许现在早已没有了心跳。
　　而这一切，都怪自己的任性妄为。
　　在手下的保护下逃了出来，无法等到九叔赶来救援的人，在附近的小诊所里抢救了一夜，终于脱离危险。
　　离剩余死士肯定还会再来追杀，而顾子恒的情况又很不好，只能在乡下一个旧楼暂时住下，帮他疗伤。
　　床上，他依然没醒，因为失血满脸苍白，昨日手术后的血迹还未干透。
　　眼泪不知何时落下，只觉得心被掏空得只剩下脸色苍白的他。
　　不要有事，不要有事。
　　你不是说过，要做我一辈子的小跟班吗
　　干静的青石板路面，高大的背影拉着蹒跚学步的孩子，欢声笑语。
　　突然昏天暗地，枪声打破宁静，鲜血染红明月。
　　持枪人出现眼前，徐有天！
　　小男孩沉入海底，风浪打过，飘摇不定，一个女子拼命救起男孩，那个女子，是莉姨。
　　慢慢睁开眼睛，陌生的屋子，熟悉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徐枫靠在顾子恒身边闭上疲惫的眼睛。
　　“少爷，少爷。”
　　惊醒，“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快把我吓死了。”
　　眼角还有眼泪，
　　“少爷，你哭了？”
　　此刻，顾不得擦掉眼泪.“你以后不准再出事了，听见没有，你还要做我一辈子的小跟班。”
　　紧紧抱住顾子恒，身体很痛，但心中很暖，没有说话。
　　言语越是空白，情感越是炙热。

　　经过一天休息，伤势好转不少，起身却发现少爷不见了。
　　慌忙寻找，一阵香气飘来，徐枫端着一碗粥走进来。
　　“你可以下床了，快来尝尝我做的粥，这是我趁房东不在，偷偷用他的米做的。”
　　“这是黑米粥吗？” 看着桌上黑糊糊的一碗东西。顾子恒笑了。
　　这是少爷第一次做饭吧？
　　“不小心煮糊了。要不然我重新做。”
　　“不用了，我喜欢黑米粥。”吃了一口，难以下咽，确甜在心头。
　　徐枫坐在一旁傻傻的看着眼前的人。
　　“你知道吗，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在一座旧旧的宅子里，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做饭画画，一直到老，你说过要做我一辈子的小跟班，那你就要和我一辈子到老。”
　　拿汤匙怔住，期盼已久的话语，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爱恋。
　　“干吗，你吃了我的粥，不准不答应。”脸因为紧张涨得通红，经历过昨夜的生死历练，终于明白，有些话，必须要趁现在说出来。
　　“我说过要做你一辈子的小跟班，当然要一辈子在一起。”
　　两人相视而笑，
　　狭小的房间变得温暖，甜蜜蔓延开来。
　　有些话不用说，彼此都懂就已经很美好。
　　上海滩
　　锦绣楼。
　　回到上海滩，二人都发现身边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大少爷”一个下人跑来，看到徐枫身边跟着顾子恒，眼神不自然起来。
　　“大少爷，老爷病了，现在还在医院里。”
　　“怎么会这样，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快带我去看。”父亲病了，难怪锦绣楼里气氛这么怪。
　　“少爷我陪你一起去。”
　　“恒哥，你不能去，师爷要见你，在楼上。”
　　下人看顾子恒的眼睛充满了畏惧。
　　“你上去吧，我自己去就好了。”徐枫匆忙的与下人离开。
　　楼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走进师爷的房里。
　　一条链子出现眼前。
　　这条链子，和莉姨给自己的，一模一样。
　　“师爷，这是…..”
　　“这是莉姨给你的对吗，这也是我交给她的，有两条。”
　　师爷走进身前，轻轻拉出顾子恒脖子上的链子，“孩子，你的记忆回来了，是吗。”
　　“师爷，这到底怎么回事。”
　　记忆通过做梦兴风作浪，只是刻意的不想而已。
　　昏暗的房内，时间仿佛停止了转动。
　　在师爷的述说下记忆终于慢慢恢复。
　　儿时和母亲在乡下长大，那次终于来到上海滩见到了父亲，短暂相聚的幸福却成了永久的离别。
　　徐有天杀死了父亲，莉姨拼命救下自己，却因为发烧失忆，忘记了从前。
　　从此和莉姨流浪，直到再次回到上海，又进入徐宅，被自己的杀父仇人收养，和杀父仇人的儿子一起长大。
　　“徐有天为了帮主之位杀了你的父亲，当上了帮主，却失去了人心，当年的弟兄都是想选举你的父亲做帮主的，我早就看穿他的心机，却来不及救你的父亲，莉姨是你母亲的侍女，多亏她拼命救下你，当你们再次回到上海滩，我就设下这个局，我要让你在青帮长大，让你成为帮里的一份子，等待时机，除去徐有天，为你父亲报仇。”
　　“现在机会来了，徐有天的人心不稳，自己也遭到报应患上癌症，二爷三爷和许多堂口都在我的控制之下，现在就是我们取得帮里大权的大好时机。”
　　师爷一脸坚决，仿佛带着宿命的安排，不容有失。
　　“孩子，现在是靠你的时候了，二爷三爷和众多堂口堂主已经等在会议室了，你将是他们新的少帮主。”
　　原来，师爷始终不肯颐养天年，是因为一直都在等待时机。
　　徐有天病倒，师爷动用手中大权揽过帮会大权，为了报仇，为了从前的信念一直坚持到现在。然而命运总在捉弄，在他把徐有天当作父亲看待。
　　在他终于对少爷说出自己心中话语的时候，记忆恢复。
　　他不再是父亲。
　　他也不再能成为陪着走过一辈子的人。
　　恍惚中，已经被师爷带到了会议厅。
　　“少帮主。”
　　那句整齐的称呼，终于为自己带起了命运的枷锁。
　　医院
　　角落里，背对背，两个人都无法面对彼此。徐有天刚刚安静睡去。
　　九叔报告的帮中局势更是犹如刀子刻在心中。
　　为什么在快要触到幸福的时候才告诉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觉。
　　突如其来的变故，任再坚强也无力承担。
　　“少爷。”
　　“不要叫我少爷，我没资格做你的少爷。”徐枫冷笑一声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装得那么像那么辛苦。顾少爷。”
　　“少爷。”
　　“我说了不要叫我少爷，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你的少爷。装了这么久，终于装不下去了，终于受够我了，青帮终于要是你的了，你可以为你父亲报仇了。” 徐枫心中是被欺骗的愤怒，难道这么久，所有的一切都是演出来的，对自己的好，只是为了要取得信任，那为什么在乡下所有的话语都如此真实。
　　“无论以后怎么样，我只想让你知道，从前的以前都是真实，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不管你信不信，我也是现在才知道这一切，甚至我宁愿一辈子不要想起来，一辈子只做你的小跟班。”
　　“真实的？那你可以告诉我，现在的一切都是骗人的吗。”
　　徐枫依然背朝一边不愿回头，
　　“你走吧，过了今晚，下次见面可能没那么容易了。”
　　顾子恒没有再说话，此时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一切都来的太快，任谁也无法相信，无法明白。
　　成长的痛苦终于使我们都不得不戴上命运枷锁，封锁内心，变得冷漠，变得不认识自己，任幸福从指间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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