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小媳妇儿

　　崇德八年的尚书府里，小姐的闺房里头又照旧传来了抽泣声。外头扫院子的婆子互相看了一眼，都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去——这都习惯成自然了。

　　闺房里头，墨点也一脸的纠结，看着自家的小姐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你欺负我。”

　　这是句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说得墨点一脸是汗，“啊呀，我的大小姐呀，我哪里敢欺负您呀！”

　　绣团儿呜呜呜呜地已经哭了起来。

　　这日子怎么那么难过？可是也只敢躲起来哭上几声——要不然，又能如何？

　　看得墨点是既心疼又好笑。她家的小姐呀，遇见什么事儿，都是憋着忍着，然后跑回家来默默地哭上一通。最多就对着墨点水汪汪地哭诉几声，“墨点是坏人，墨点也欺负我。”

　　这小姐呀，真是个天上地下第一等的受气包子！

　　她在心里头默默地添了一句，“我墨点就是受气包子的受气包子。”脸上却已经腆满笑意，乐呵呵地走了过去，“小姐呀，又有谁欺负你了呀？”

　　绣团儿抬起满是泪的脸，一张脸上满是不忿，“是堂姐，堂姐是坏人，她又说我了。”

　　墨点循循善诱，“那，她说啥了？”

　　“她……她，她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呜呜……呜呜……嘤嘤嘤嘤……”

　　癞蛤蟆？天鹅肉？

　　墨点知道，顾端芳大小姐一直是个这么毒舌的人，仿佛不狠狠地损自家堂妹一下，就浑身不自在似的。

　　“那可不关奴婢的事情呀。小姐，不要哭了，对奴婢笑一个。”

　　“不要……”绣团儿泪眼朦胧，“墨点也是个坏人，是你叫我去曲江亭玩的。要不然根本不会遇见她。”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小姐你别哭了，好不好？”

　　绣团儿偷偷地眯眼看墨点，只见墨点一脸讨好的笑意，手里拿着块手绢，想要给自己擦眼泪，心里头就是一暖，口里却有点凶巴巴的，“哎呀，我说是你的错就是你的错吗？根本就不关你的事儿呀。”

　　她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受气包，是个大脓包，只敢对墨点说“你是坏人”，遇见别人，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

　　她站了起来，口里叨念着，脸上却奇异地不哭了，“堂姐这次真的太过分了。她以前骂我也就算了，这次那么多人面前骂我痴心妄想，还是为了我根本没想过的事儿，我真的再也忍不下去了！”

　　“那是那是。”墨点连忙点头。她的小姐不哭就好。而且那顾端芳也该得个教训。不管怎么说，她们小姐的身份地位在那里呢。一个正五品上的国子博士之女成天对着正三品的尚书千金大呼小叫的，凭什么？不就是凭着老爷才刚刚当上尚书，她还以为绣团儿是当初父亲被贬谪，寄人篱下的孤女吗？

　　做人呢，不识相成这样，也真让人讨厌。自家小姐不喜欢用身份压人，倒被人压了。这世道，可不是马善被人骑吗？

　　今儿个墨点倒没有跟着绣团儿去曲江亭，听着绣团儿絮絮叨叨，“……我就奇怪，我就好好地回答了一个问路的，堂姐就劈头盖脸地骂我，这凭什么呀？”

　　“那问路的，是不是长得很俊？”绣团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顾大小姐恨嫁的消息，不是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了吗？她肯定是嫉妒小姐你跟个俊俏的郎君说话了呗。”

　　也是。“……她说那人是太子。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太子爷怎么可能在那里随处乱走的？而且不是说太子爷生得最是严肃不过，我看那天那个人，分明很和气嘛。她就污蔑我，她……她……她……”她想说出一句“分明是想嫁男人想疯了”，到底觉得刻薄恶毒，闷闷地憋回了嘴里。

　　绣团儿不说，墨点说话可不客气，“我的小姐呀，顾大小姐那做派，分明是因为嫁不出去，所以看到你有人搭话，就嫉妒你，你何苦跟她一般见识？”

　　是啊，她何苦跟她一般见识呢。

　　只不过，心里头还是难过。

　　“要不然咱们告诉老爷、夫人吧。她那么欺负你，让夫人给你做主呢。”墨点是真的看不上顾端芳顾大小姐。背地里死命地欺负人家的独生宝贝女儿，面上却对着叔叔和叔母讨好得跟什么似的。那谄媚劲儿，谁都比不上。

　　说起来，还不是为了亲事的事儿。顾大小姐的母亲去世得早，将想靠着身份高的叔父和叔母议个好亲，尤其是叔母，要是愿意出面主持她的婚事，她的身价必然会高几个档次——眼下里，愿意跟兵部尚书攀亲的人还是不少的。

　　这样也将算了吧，欺负绣团儿，那又算是什么能耐？也忒不要脸了。

　　“小姐，咱们去告诉老爷夫人，让他们也都知道大小姐的真面目！”说是一就是一的墨点就要往外头走，绣团儿忙一把拉住，“唉，别……”

　　“又怎么了？”

　　“做这样的意气之争做什么？”绣团儿喏喏地开口。

　　墨点叉着腰，站在那里，一下子之间也都忘了主仆之分了，只是瞪眼道，“小姐，说你是受气包吧……还真活该！”

　　绣团儿悄悄抽噎一声，又低了头去。

　　第二天一大早，咱们的受气包子绣团儿，就被自家的娘亲给叫去了房里。过了两个时辰，又低着头回来了。

　　墨点正在收拾屋子，一见到自家小姐，还没开口问“怎么了”，顾小姐的眼泪又一下子乌拉拉地掉了下来。“墨点墨点，你们都欺负我……”

　　墨点捂着额头，“怎么了，小姐？今儿个早上夫人责骂你了？”

　　“没……没有。”

　　“那是？”

　　“他们要我嫁人！”

　　“嫁人？什么人家？夫人就你一个女儿，不会马虎了去呀。”

　　绣团儿的脸都绿了，又挤出了几滴眼泪，才吐出两个字，“太子。”

　　“太子……什么，您说太子？”墨点听了一蹦三尺高。“小姐说的是咱们大洪皇朝唯一的太子爷，皇后娘娘的嫡子，那个长得很俊，才能也很高的太子？那个京中的贵女们都想着的那个太子爷？”

　　墨点彻底激动了。她也是有听说过太子爷的好不好！听说长得比长安城里最俊俏的浪荡子还好，偏偏踏实勤恳，不近女色，一门心思只晓得兢兢业业，想把皇朝推向另一个高峰。据说皇上对这个儿子极满意。谁对这样的男人不满意呢？那些怀着春心的少女们，想着倘若有这样一个人当夫君，也是很满意的！

　　她墨点，就是给太子爷当洗脚的丫头，也是很满意的！

　　“恭喜小姐，贺喜小姐，小姐得佳婿了呀……啊，小姐，你干吗哭呀？”

　　绣团儿很不给兴奋的墨点面子，在一旁哭得好凄惨。“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小姐难道不满意这么完美的男人？”

　　绣团儿一边忙着抽噎，一边在百忙之中点了一下头，“满，满意。”

　　“那是？”

　　“堂姐刚刚说我勾搭太子，我就真的嫁给太子，这，这，这……”绣团儿似乎带点委屈，又有点心虚。

　　墨点扶额，“那又怎么了？”

　　“没怎么。”绣团儿叹了一口气。其实她很讨厌顾端芳，让她不开心，她也觉得不错。只是讨厌这种证实了自己做坏事的感觉。

　　“娘亲还说，日后要我多多笼络太子爷。说我生得平凡，才能一般，以后嫁给人家，就要心胸宽广些个。”她忧郁地看了墨点一眼，“你觉得，我嫁过去会开心吗？”

　　分明是夫人说话不好听。墨点默默地腹诽。

　　其实墨点却是冤枉顾夫人了。顾夫人虽然有那个意思，可说的没那么直白。她只是说，“绣团儿，你好是好，可是日后……总归要大度些，娘也会帮你的，好好挑几个貌美的陪嫁。”

　　剩余的话，都是绣团儿自己脑补的。

　　说起来，他们夫妻俩也并不是那等无情无义的人，偏要拿女儿去换富贵。只是皇帝提亲提得又紧迫又急，像是不容许顾尚书拒绝似的。顾大人心里头也有点明白了，是看中他对军队的影响力了吧。他虽然是个文臣，在遭贬之后，却是靠着军功来起复回中央的。眼下里，崇德帝有些大展宏图的心思，总之要笼络一下忠臣的心——还有什么比当儿女亲家更好的呢？

　　顾尚书夫妇，也只好被当成鸭子赶上架，做做国丈的滋味。

　　宫里头，皇后娘娘也是一脸的气闷。自己这个儿子，处处好，时时好，好得都不像真人了，唯有一点不好——在女色上太不近了，啥时候她才能够抱孙子呢？

　　“阿乾。”皇后难得的叫了他的小名，“眼下里你父皇和我给你挑了个媳妇儿，你觉得好不好？”

　　“嗯。”太子爷低着头，貌似恭谨地回了一声。

　　“既然你也同意了，那你可要好好待你的媳妇儿啊。”

　　“嗯。”太子爷煞是沉稳，面不改色。

　　“以后夫妻要和乐，要互相体贴，要想着人家姑娘也不容……”皇后急了，“太子，你站起来干吗？”

　　太子爷恭恭敬敬地行了个一个礼，“嗯，母后，儿臣要告退了。父皇刚刚把鸿胪寺交到我的手上，事情特别多，儿臣不想让父皇失望。”

　　皇后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就哭笑不得，“大婚的事情，咱们还没说完呢。”

　　太子爷又鞠了个躬，“母后决定就好。儿臣相信母后。”

　　啧啧，这什么太子爷？皇后都叹气。这压根就是根只晓得公务的木头！她都有些同情将要嫁进来的儿媳妇了。

　　她看了看窗外刚刚新发的柳枝，心情却也不错。不管怎样，都是要当婆婆了啊。那个小名叫做绣团儿的儿媳妇，听说乖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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