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小媳妇儿

　　不管顾端芳多么委屈，她到底还是嫁了。不嫁又能如何？大约也没人肯娶她。这年头，注重的就是个“孝”字，有了父母之命，别说是个五十三岁的糟老头子了，就是八十三的，她也得嫁。
　　只是这样的亲事，对于顾家和司徒家来说，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司徒家娶妻子的是当家老头子，当朝太尉，治家极严，下头的子女们心里不舒服，可是哪里敢放一个屁？只是寻着没人的时候，在酒楼里长吁短叹，“我家老头子哟……”
　　他们不懂老人的心思。人人都以为人老了，便是无欲无求的。但是司徒太尉会对说这话的人，当面说一声：“我呸！”他叱咤风云半生，什么事儿没沾过？不过就是被那些人嘲笑一下老了越发风流么。谁说老头子不能风流了？就是老了才更要风流嘛。死去元知万事空，因此就要抓紧时间享乐。你说纳个美妾就成，不用弄出那么大的声响？啊，我呸！你不知道老子老当益壮，说不定就生下个嫡子来呢。那些美妾嘛，玩玩可以，上不得大场面！自然要娶官家嫡女！老子可是太尉，太尉你懂吗？
　　难不成要把自家的财产留给那些个败家子儿？
　　做官讲求的就是脸厚心黑大胆儿。被人嚼舌头算什么？成就一代枭雄，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脸儿。可惜皇上太过圣明，司徒太尉想要遗臭万年的梦想实现不了，那就娶个美貌媳妇儿，也算是不枉人世一遭。
　　这一遭风流事儿令司徒太尉焕发了青春，他真的变得有些像小年轻一样。没事的时候就派人上顾方正家里头送上新打的头面，隔一天又送上几颗明珠，至于什么绸缎店，都跟不要钱似的上门，自豪地说，“太尉大人说了，顾小姐要买什么都不用钱。”
　　顾端芳也怒了。老娘我都嫁给个死老头子了，自然是要多花他的钱才对得起自个儿。最好花光他的钱，后悔死他那个不要脸的。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时之间，顾严正大人的府邸车水马龙的，全城的商家都往这里凑过来。
　　可是纳征过了就是请期，请期过了就是亲迎。当一个五十三岁的老头子，抚摸着下巴上的山羊须，戴着朵大红花上门迎亲的时候，顾端芳还是气得扯下了红盖头。
　　“我不嫁！死活不嫁！”
　　一语既出，四方震动。
　　顾严正大人正在犹豫，要怎么面对这个朝廷正一品的，还比自己大上几岁的“贤婿”呢？同时司徒大人也有些烦恼。这个岳丈委实年轻了些，让他叫爹，果然是强人所难呀。当然啦，这可难不倒脸厚心黑胆儿肥的司徒大人，他热情地抓住顾大人的手，笑道，“哟，顾大人，别来无恙啊……”
　　另一个顾大人脸色青黑，只想装作不认识这个哥哥。
　　家门不幸啊！
　　顾端芳爆发的时候，也正是太子爷太子妃刚到的时候。绣团儿可赶了个巧，要不然可是无法见到这惊天动地的当面悔婚的一幕。大洪女子虽然开放，这样激烈的，却也少见。
　　顾端芳好不容易吼出那么一句，结果发现众人都没瞧着自己。有的瞧着司徒太尉，有的瞧着大小两个顾大人，更多人瞧着刚刚下辎车的太子爷太子妃，忙着行礼跪拜，却没人瞧着这个新娘子。
　　她气得还要再叫，那司徒太尉眼疾手快地赶到了她的身边，一把扯过红盖头将她盖上，“乖啊乖，我很快就把你带去洞房，你不要急……”一边说着，一边对两边的侍女使眼色。
　　顾端芳再骁勇，也挡不住那么多女人呀。
　　一语既出，纵然是林程乾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是啊，洞房。洞房俗称小登科么。自然有那一等谄媚的人，恭喜太尉，贺喜太尉，宝刀未老，金枪不倒。
　　绣团儿瞧着自家堂姐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儿，却是真的一点同情心也没有了。她到底被拗进了轿子，司徒太尉拱手告退，“太子殿下，臣有事，就先退下了。”
　　酒席上很是无聊。她坐了在最尊贵的位置上。这大伯家，她可熟悉了，却是第一次坐在这样好的位置。以往有酒席，女眷的酒席摆在花园里，她能一起出来参加的次数就寥寥。哪里能像现在这样，被众星拱月地围绕着？
　　丝竹声悦耳，从不远处传来。那是男人们又在找乐子了。绣团儿有些兴致缺缺地用着饭。那些闺秀和贵妇们，都是自有小团体的。纵然在她面前不敢太放肆，那些眉目间的默契骗不了人。她忽然想起，自己人生十四年，却并没有什么好的闺蜜——唯一好的人就是墨点。但墨点是丫头，很多时候，根本不懂得她。
　　以前没肉吃的想要肉吃，现在有肉吃的时候又觉得肉不好吃。绣团儿尽力扒饭——浪费不是一种好品德，正当她努力与手中那碗饭作斗争的时候，忽然有个银铃般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我们这样多无聊，不如我给大家跳胡旋舞吧。”
　　胡旋舞？
　　那种极难学会的，从胡人那边传回来的舞？绣团儿有些激动，也有点傻。
　　因为她自己不会跳舞，便特别羡慕会跳的人。女子身轻如燕，回眸时候，顾盼生辉的。只是——这宴会上的，都是官家的女儿。她居然肯自己跑出来跳舞？不怕坏了声誉？
　　这年头，女子也有献舞的，不过大多是在自家的夫君面前。让别人瞧见总觉得不够端庄。纵然前朝有贵妃善舞，也不过落个妖妃的名声。
　　绣团儿忙抬头去看人。
　　一看不得了。哇，好美的一个姑娘。顾端芳跟她一比，就变成村姑了。
　　她很美，但也说不出哪里美。只能说，五官都是极端正的。在端正之外，又都透出一股媚意来。
　　比她生得端正的人不是没有。但跟她一比，就成了木头人。纵然是绣团儿自己，也是觉得男人不会喜欢的。
　　那姑娘坦然对着绣团儿一笑道，“太子妃娘娘，小女是京邑张县令的女儿，名字叫做张嫣然，太子妃娘娘也可以叫小女的小名阿蛮的。”
　　她说得落落大方，旁人看了却倒抽冷气。她这是不要命了。只是个正六品上的县令的女儿，也这么在太子妃面前造次？说起来，她压根没资格见太子妃，都是因为顾方正大人跟她爹爹交好，她才能进来的。果然野丫头就是上不了台面。
　　她们静待着太子妃发落她。
　　太子妃娘娘却被她的美貌给震慑住了。这人怎么生得那样好？她要是有这样的美貌，还用担心别的吗？单单往那里一站，不管什么男人都过来了。人人都说小户生贵女，倒是真的了。她生得那样好，纵然爹爹的身份低一些，愿意为她前仆后继的男人应该也是多得很吧。
　　太子妃瞧着她发愣，她却莞尔一笑，“娘娘，那我就跳了？”
　　这个阿蛮果然蛮。娘娘都没有发话，她却已经径自离席去换衣服去了。有人看不过眼了，“娘娘，这个人不把您放在眼里。”
　　绣团儿有些不以为然。这样的美人，一站出来，都令这些自诩美貌的女人黯然失色。看不顺眼是必然的。幸好她从没有觉得自己很好看，虽然有嫉妒之心，可是远远比不上欣赏之情。她忍不住说道，“你们不觉得她很可爱吗？”
　　可爱？太子妃娘娘说她可爱？这些人都在心里头嗤笑一声。可爱什么，不过是一个狐媚子罢了。
　　花园里香气宜人，却比不上从花间走出来的阿蛮。
　　她穿着宽摆的长裙，袖摆极长，头上只叉了一支木钗。一身的土黄中带点红。明明是不美丽的颜色，不动人的衣裳，她巧笑嫣然地站在那里，却压过了盛开的百花。
　　有乐工准备好，手里拿着鼓，一脸的汗。他心中也想，这小女子真大胆。上首的可是太子妃娘娘呢。
　　阿蛮“赫——”了一声，乐工忙一手摇起钹，另一只手敲起鼓。
　　胡姬舞起来！她身如飘雪，两脚高高翘起来，足尖交叉落地，两只手带着宽阔的衣摆忽上忽下，有时叉腰，有时擎起。全身的彩带乱飘，旋成一团圆。
　　绣团儿觉得自己的眼睛都看不过来了。音乐都跟不上她的舞步，她跳得如同飞仙，仿佛下一刻就可以腾云驾雾而去。
　　良久，曲终人静，绣团儿带头鼓起掌来，一旁的女人们才恍然大悟，叫了起来，“怎么那么厉害？”
　　由不得人心服口服。这样的狐媚子，纵然是勾引天上的神仙也够了。若是她们的夫君或是情郎看上了，也是命中不好，怪不得旁人。
　　绣团儿更乐。她早瞧了这女子好，当下便褪下手上的镯子，吩咐墨点赐给她，“本宫觉得你的舞跳得很好。”
　　阿蛮跳了过来，一脸的笑意，“是吗？我也觉得我跳得好。不过谢谢娘娘的镯子了，我不要。”
　　她不要？
　　众人又唏嘘了一声——此女在她们眼里又不知好歹起来。绣团儿便笑，“嫌给得不好？”
　　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不卑不亢的，“我跳舞是为了自己喜欢，令别人喜欢就更好，并不是为了镯子。”
　　这岂是一个县令的女儿？绣团儿是个尚书的女儿，都没有这样的傲气。据说一个人自己少了什么，就特别羡慕别人有的。因此绣团儿有些喜欢她。她一边喜欢着，一边却疑惑着，为什么县官能够养出这样的女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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