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年华里摇曳

　　一辆看上去破破烂烂的黄色汽车非常缓慢地行驶在山区蜿蜒的公路上，时值夏天，车上的人们无一不是汗流浃背，车上混着浓重的汗臭和些许烟味。背着孩子的女人在和售票员讨价还价，后座的老头摇着一把老蒲扇，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身旁的女人歪着头，鼾声如雷……叶久紧紧地皱着眉头，她正处在这个环境中。
　　叶久不是城里人，从小就在山里长大，只是上高中时到了市里最好的学校。叶久的成绩好，这点叶妈妈颇以为傲。说来黄颖也不容易，叶久的父亲去得早，那时候小叶久才三岁，自己也不过是二十多岁，自家的父母都无暇顾及，更别说公公婆婆。幸运的是，公婆身子还算硬朗，再加上各家亲戚的扶持，总算是把叶久拉扯大了。
　　车子继续以龟速行进着，中途下车的人多，车上还剩了七八人。叶久微眯着眼，还有个多小时就到了吧。叶久大学毕业后在Y市找了份工作，工资在老家人们的眼里看来还是很可观的，但是除去了房租、水电等费用，真正剩的不过四五百元，即便钱少，叶久还是坚持将钱寄回老家。叶久到城里上学后就很少回老家来，倒也没什么其他的原因，这路途实在是遥远，转车就要转三次，前前后后加起了就差不多四五个小时，这已经足够她好好睡上一觉了。
　　叶久看着倒退的树木，在心里轻轻的叹了一声，回家真好。
　　高中是在Y市一中上的，那时候妈妈在离校很近的地方租了一套房子，顺便找了一份工作，开始了三年的陪读生活。不得不说，叶久很争气，虽然因为是农村来的孩子，没少受到某些同学的奚落，但是叶久就是叶久，这些事在她看来完全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奖学金每年都没落下，并且成绩也一直稳居年级前列。可是，让人跌破眼镜的是，当年高考理科全市第三的她，竟然选择了本地的一所二流大学。这让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而原因诸多，或许是因为那所学校可以免费供她读书吧……
　　而最为主要的原因，却是叶久和叶妈妈心中的伤，触碰不得，因为它至今仍是鲜血淋漓，分外狰狞。
　　叶久抬腕看了看表，六点多，快了。兴许婆婆爷爷还在等她吃饭呢。山里的太阳落得早，却分外地好看，红色，漫天漫野的红色，抹在枝枝叶叶上，抹在缓行的黄色小巴上，同时也抹在了她白瓷的脸上。说实话，叶久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多漂亮的人，可是每于人结交，他们说的第一句话往往是，你真漂亮。
　　漂亮吗？叶久透过有些脏的车窗细细的打量起自己，一个简单的马尾，还有一双清亮的眼睛，眼角微微的上挑，有人说这显得很轻浮。如果说着双眼睛真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应该是瞳色了吧，不似棕色，也不似黑色，却一眼就能叫人看出与旁人的不同。她的肤色偏白，嘴唇水润，鼻子小而秀挺。的确，第一眼总让人觉得好看。
　　这次母亲没有陪同，她总说在别人家做事怎么可以轻易离开。叶久也劝过她很多次，黄颖毕竟上了年纪，更何况是在别人家中做保姆。主人家对人好就是天大的福气了，可是总归是无法完全信任的。黄颖也明白，她说年一过，就回乡下来，帮着公婆做些农活。叶久也就没再说什么。
　　车子停下，叶久提着衣物，以及特地为老人买的水果，营养品什么的。在余晖中慢慢的向山脚的土墙房子走去。她纤细的身影被拖得很长很长……
　　叶久轻轻推开微掩的木门，门发出了咯吱声，屋内很空荡，只有一张红色的圆木桌子，和几张高矮不一的板凳。
　　“阿公！阿婆！”扯着嗓子叫了几声，没有人回应，搁下东西，叶久上楼去了。
　　楼上比楼下低矮了不少，她一米六多的个子只能微微的弯着腰。楼上也没人，叶久思量一阵，也许还在忙农活吧。她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房间，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罢了。这是她大学毕业以来第一次再回到她的小床旁，高考之后她也回来呆过两个月。而在那之前，她15岁以前都是睡在这张床上。
　　叶久家在山脚，离镇里有段不小的距离。每天，为了上学，她总是天微亮就起床，晚上到家也很晚。她也有想过索性不读了，像山里的大多数女孩一样，去大城市找份工作，等到了岁数，就找个老实的人嫁了……可是黄颖十分坚决地供她读书，那是她的坚持，同时也是叶久早逝的父亲的坚持。
　　叶久躺在自己久违的小床上，伸手从棉被下摸出一个淡黄色的信封，她没有勇气去打开它，因为她知道里面的东西有多可怕。那个东西可以立马就毁了她！那么可怕的东西为什么不毁掉呢？她自嘲地想，因为它也是她最割舍不下的希冀。
　　“久丫头！久丫头！”一个略微有些苍老的，带有些激动的声音打断了叶久纷杂的思绪。那是阿婆的声音，她也有些激动，站起身来竟磕到了头。她伸手揉了揉，自从身体长开后就没少磕过，摇摇头便下楼去了。
　　“怎么还是这么容易磕头了，还和以前一样莽莽撞撞的。”老人亲切的数落了一顿，又兀自笑开来，“还好还好，咱孙女没变。”
　　叶久也笑开来，搂了搂瘦小的老太太。又叫了几声阿公，一旁看上去极精神的老人，背虽有些驼，但丝毫不影响平日的活计。
　　“吃饭吃饭！吃完了再说。”他笑着说道，声音还是那么有精神。
　　吃完饭后，阿公和阿婆含笑地看着叶久，问了叶久的工作如何，问了叶久母亲怎么没来，当然也关心了叶久的婚事……
　　叶久一一回答了，可最后一个问题却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婚事？哪有的事，我连对象都没有，这不着急……”
　　“傻丫头，你今年都25岁了，哪能不着急？”阿婆对这事一直是比较上心的，电话里也催过好些次。
　　“小久，你和阿公说实话，那小子真的会回来娶你吗？”这句话无疑是刺到了叶久，会吗？他会吗？叶久不知道。她看了看阿公那双有些浑浊但却仍然锐利的双眼，收起了心中的惊疑和无奈。微微的点了点头，说，“他会。”语气里的坚决连她自己都不曾想到。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可能当初他对她说过，等我回来，我会对你负责。或许就是这句话吧，给了她明明灭灭的希望。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也认定了他一定会回来。
　　“你是女孩子，耽误不起，若是……唉，也罢也罢。”阿公摇头，叹了口气，当年的事，他们也是清楚的，也没少操过心。
　　那天夜里，叶久翻来覆去，很难得的失眠了，她想的事太多了，太痛苦了。直到凌晨两三点，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第二天醒来时，她伸手摸出了那个黄色信封，十分郑重地放进了自己随身的手袋中。
　　叶久呆了两天，便回Y市了。仍旧是那辆有些破烂的黄色汽车。不过，心绪相较于来时，却有了些变化。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