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藤父子档 风筝有风

　　“吾以君临兆庶，表正万邦。汝地居茂亲，寄惟籓屏，勉思桥梓之道，善侔间、平之德。以义制事，以礼制心，三风十愆，不可不慎。如此则克固盘石，永保维城。外为君臣之忠，内有父子之孝，宜自励志，以勖日新。”

　　客厅传来了柯南在和谁通电话的声音。声线稚嫩，但语气老成。
　　“知道了，老爸也不是第一次跑回来了，好，好，那些编辑我知道怎么应付……”
　　优作默默叹了口气，把书平摊着，放回书桌。
　　视线却停在这一行字上。
　　外为君臣之忠，内有父子之孝，宜自励志，以勖日新……
　　“啪啪啪”的一阵明显是拖鞋发出来的声音由远及近，随后“刺啦”一声，房间门被拉开。
　　于是儿子幼小的身形便出现在优作的视野里。
　　“老爸，你最近需要寻找灵感的次数也太频繁了点吧？”
　　不过值得夸奖的是这次出现，没有再扮成暗黑男爵之类奇怪的东西来秀一个推理小说家不专业的演技……
　　看着柯南几乎皱成一团的小脸，优作哈哈大笑：“怎么了，打搅了你和谁的美好时光么？”
　　“那倒没有……”柯南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应该学会无视老爸的无聊玩笑，“不过赚到几天不用扮小孩的日子，对我来说也没有坏处就是。”
　　“那我就不客气地多给你一些假期好了，多多指教啦，工藤君。”
　　柯南的表情终于垮了下来：“知道了。”

　　两个大男人住在一起，一切都显得很随便。优作在书房里的手提电脑前呆了一个下午依然没有要离开的迹象，而柯南从侦探小说里抬起头看时钟的时候，赫然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
　　走到书房门口，柯南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提醒。
　　电子屏幕发出来的微弱光线把优作的身影映在灰暗的墙壁上，闪闪烁烁，好像下一刻它就会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不见。
　　良久，柯南才摇了摇头，驱散那些奇怪的想法，翻出口袋里早上才收到的外卖广告单，转身去订购父子俩的晚餐。
　　所以他没有发现优作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汝方违膝下，凄恋何已，欲遗汝珍玩，恐益骄奢。故诫此一言，以为庭训。”

　　一只孩童的手伸了过来，把桌上的书抽走。
　　“老爸，我记得你跑回日本是为了寻找创作灵感，不是为了废寝忘食地看书。”
　　优作冲着柯南笑了笑，接过他另一只手上的外卖便当盒。
　　“你讲的这两件事情，好像没有逻辑上冲突吧。”
　　柯南抱起书向床上随意一扔：“现在更不是我们讨论逻辑学的时间，应该摆在你面前的是晚餐……而且，什么时候中国历史也成了老爸你的涉猎范围？”
　　优作把筷子在柯南的座位前摆好：“你不是说现在是吃饭时间么，那就得专心吃饭。”
　　话刚出口，眼见柯南正瞪着自己，优作微笑：“要说，也要等你坐下来吧？”

　　“有天我整理之前的手稿，一篇旧稿被在场的《voice》周刊的编辑看中了，打算拿出来发表。”
　　柯南打断：“《voice》周刊？什么时候你的作品和《voice》搭上关系的？”
　　“那编辑是有希子的朋友，那天当好在我们家做客。而我的那篇陈年稿子，算是篇历史小说吧。可是我自己对原来的稿子不是太满意，答应她修改后再给她。”
　　柯南再一次打断：“是写中国唐王朝太宗皇帝李世民的？”
　　优作看向床上那本厚重的书：“确切说，是写他的儿子李恪的。篇幅虽然不长，但历史小说并不是我擅长的领域，有些细节需要再查查资料核对一下。”
　　“所以你从美国跑回来查资料？”
　　“我想起我以前买过《旧唐书》的中日文对照版，就想着回家一趟。”
　　“你在美国的图书馆查资料应该也一样吧？我想国际航班的飞机票就够你再买一套书的了。”
　　被儿子这么一问，优作举着筷子的手停了停，随后夹起自己便当盒里的一块牛肉：“不一样。”
　　柯南看着那一大块牛肉顺着优作的动作跳到自己的碗里，追问：“哪里不一样？”
　　“在美国可没有人追着问我这些问题，这就是差别。”用筷子尖压住柯南正要把牛肉丢回来的举动，“我的小侦探，解惑完毕，该是补充营养的时间了。”

　　“吾于恪岂不欲常见之？但令早有定分，使外作籓屏，吾百岁后，庶兄弟无危亡忧。”

　　隔天早上，柯南是被一阵不大不小的闷响吵醒的。
　　揉着眼睛走到客厅，看着优作正坐在人字梯上，翻着书柜顶层那些几百年都没有挪地方的书，三不五时就因为优作的用力过猛或者是没有抓牢而掉下一本来，“嘭”的一声之后就是雪片般的灰尘在柯南眼前簌簌下落。
　　“老爸……你，你等等……”柯南抓着睡衣袖子掩住口鼻，一本一本捡起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书，“等我刷牙，我来帮你……”
　　“不用了新一，那些你先放着……都是灰尘……”
　　“你以为你不在的时候都是谁在整理……”
　　优作没留意，一伸手“啪”地又是一本。
　　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后就是优作的一阵咳嗽。
　　柯南叹气：“还是我来吧，你先去喝杯水。”

　　等柯南刷了牙洗了脸整理好个人卫生形象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优作已经放弃和那些踩人字梯才摸得到的书搏斗了。他捧着水杯，舒服地把自己舒展开的身体交给沙发，笑着看着柯南小心地跨过散乱了一地乱七八糟的书，向自己走过来。
　　“你把我整理了好几天的成果都毁了。”柯南无辜地望着优作的眼睛，“待会记得把这些都原样塞回去，啊？”
　　“你不是要帮我嘛？”
　　“我有那么说过么？”柯南也学着优作以半躺的姿势占据沙发的另外一半。
　　优作依然在笑：“你还记得你小的时候我带你去电影院看的《狮子王》吗？”
　　“那只不过是因为老妈在商场逗留太久你等得不耐烦才去的。”
　　优作把手伸到柯南面前，一晃，手上不知道怎么了就多了两张纸片般的东西。
　　“这次就为去看电影而去看电影吧。票是14点30分的，我们还有时间出去吃个午饭。”

　　“什么‘为去看电影而去看电影’，说起来，你不过是给自己个正大光明离开电脑和那些书的借口吧？”柯南似不情愿地挪动步伐，“而且，《狮子王》明明看过一次了，为什么要来看第二次？”
　　“别再记挂那些书啦。”优作把一大桶爆米花塞到柯南的手里，“难得有电影院要重放这个片子嘛。而且我一发现影讯就来订票了哦，第11排可是个适合怀旧的位置。”
　　“有怀旧情结的人只有你吧……”柯南抱着爆米花，看着走在前面找着座位，看起来无比雀跃的老爸，心里暗暗抽搐。
　　“11排……15、16……15……在这里。”
　　父子俩坐上座位不久，电影开场了。所有的灯光一下子消失不见，只剩下提醒迟到观众的台阶指示灯，散发着莹莹绿光。
　　柯南显然对眼前的大屏幕兴趣缺缺，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正打算补眠一个半小时，旁边的一双大手却伸过来取下了自己的眼镜。
　　优作把玩着柯南那经过改装的万能眼镜，看似漫不经心地问：“我原来那副呢？”
　　柯南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当然是在阿笠博士那里了。”当参考模型么。
　　“哦，怪不得昨天要用的时候找不到。”
　　“老爸。老妈还在电话里唠叨你的这副眼镜是新配的呢，不会这么快就要备用的吧？”柯南一手指着优作鼻梁上的物体，一手摊开，“把眼镜还给我。”
　　“看电影的时候就放我这里嘛，你本来就没近视……”优作慢慢地把视线从眼镜移到柯南身上，“而且，我也希望，现在坐在我身边的，不是……”
　　柯南努力地想听清楚优作后面的话，但震耳欲聋的音乐瞬间铺天盖地地将他的声音湮没——小狮子辛巴出生了，草原未来的王诞生了。
　　两人没有再说话，柯南盯着大银屏，想的却是优作最后那串口型。

　　小辛巴不听父亲的劝告，擅闯禁地。
　　阴谋注定，木法沙要为了救自己的儿子而死。
　　看着眼前木法沙掉下悬崖，右手边那个只是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拉住身边父亲的袖子，低低抽泣着。
　　柯南不禁想起小时候的自己来。
　　小时候的自己，也是拉着父亲的袖子，但没有哭。
　　就是紧紧攥着罢了。
　　刚想转向左边和那个当年被攥着袖子的人怀一下旧，却发现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身边的优作眼皮轻阖，呼吸绵长，竟是睡着了。
　　也是，一到日本就不顾时差地工作，昨天又不知道熬到几点。
　　还著名侦探小说家呢，连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而且这样睡肯定会感冒……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那件只能勉强给人暖手的蓝色外套，无数个念头在柯南的脑子里360°托马斯回旋。最后他还是把衣服脱了下来，动作轻微地盖到优作身上，然后站起身，小心穿过一排在黑暗之中也能依稀分辨出主人高矮胖瘦的腿，转出放映厅的门，向售票的窗口奔去。
　　举高手中的钞票，柯南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姐姐，麻烦来两张《狮子王》的票，要16点20分，第5厅第11排15、16座位的。”

　　“公岂以非己甥邪？且恪儿英果类我，若保护舅氏，未可知。”

　　晚上回家后，优作果然感冒了。
　　而且拜工藤家几代的遗传基因所赐（插花：君不见，某只名侦探不是经常顶着感冒戴着口罩在推理的么），这次感冒来的还很凶险。
　　从电影院醒过来时还没什么，一到家才刚刚翻了几页书，优作就觉得头痛难当。
　　所以柯南一个人在客厅整理着书，想叫多个人手来帮忙却怎么叫也没人应的时候，优作已经因为发烧而软趴在桌子上，连爬上床铺的力气都没有了。

　　“几度啊？”
　　被柯南吃力地架到床上，闷在厚重棉被里的优作只留了个头在外面。
　　“39度。”收起温度计，柯南没好气地把优作要伸出来的手压回去，“药在这，水在这，凉了自己吃，吃完了就乖乖睡。”
　　优作看着柯南跳下床，头也不回地跑出房间，门却被轻轻带上几乎没出任何声音。
　　这别扭的孩子。

　　回到客厅，柯南站在电话前犹豫着。
　　家里这个病人，还是要个成年人来照顾的。
　　可是，为什么会觉得有被打扰的感觉？
　　柯南猛地拍了拍头，这几天哪来这些神神鬼鬼的第六感？
　　怕自己又直觉出什么诡异的东西，他拿起听筒，啪啪啪迅速按下几个键。
　　很快那边便响起一个冷柔的声音，还带着些许戏谑：“这里是阿笠家。晚上好，大侦探。”
　　“灰原。”柯南干笑了下，“博士在不？想请他帮个忙。”
　　“博士前天去疯狂科学家跳蚤市场（原谅我吧）了，他没和你说么？”
　　“还没回来？”
　　“没有。”
　　灰原感觉到话筒那边的一阵沉默里似乎包含着复杂的情绪，直到她出声：
　　“工藤？”
　　“灰原，上一次的解药，还有吧。”
　　解药？APTX4869的暂时性解药？
　　想到这，灰原的口气变得严肃：“工藤，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我需要有个成年人的身量，仅此而已。”

　　得知事情原委的灰原最后还是执拗不过柯南，答应了他。
　　只是当柯南很主动地提出要到隔壁去取药的时候，灰原冷笑一声：
　　“这里可没有给高中男生准备蔽体之物，你在家里等着就好。”
　　挂掉电话，灰原刚转了个身，铃声便又响了起来。
　　那头依然是柯南的声音：
　　“灰原，你知道博士把我爸爸的眼镜放在哪里吗？帮我拿过来。”
　　当新一穿着件雪白的旧衬衫走出房间的时候，便听到坐在沙发上的灰原翻动书页的声音。
　　“你是存心要你爸爸感冒吧，还去补了票，让他连着睡了3个多小时。”
　　她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本看起来有些年代了的卡通画册，扉页夹着6张电影票。
　　新一连忙上前把画册抢到手里，见灰原一脸玩味地看着他，顿时愣住。
　　“我只是想让他多休息下罢了。”
　　灰原忽然话锋一转：“那现在怎么样？”
　　“啊？”
　　“吃过药了么？”
　　“恩，我刚刚进去看了下，药吃了，似乎也睡着了。”新一顿了一下，“灰原，明天可以再过来一次么？”
　　灰原心领神会地笑：“如果只是感冒的话，多休息就没事的。我要回去了。”
　　“那我帮你开门。”
　　新一穿上拖鞋，把手里的画册顺手放到桌子上。
　　那本画册是《狮子王》，扉页里那6张电影票都被人细心展平，两张泛黄四张簇新——
　　米花电影院，第五放映厅；
　　第11排15座。
　　第11排16座。

　　“恪儿，吾之子之爱。”

　　优作醒来的时候，新一正坐在书桌前，看着那一本被父亲作满笔记的《旧唐书》。
　　听到动静，新一立马放下书转过来。
　　下一刻，凉凉的手背覆上优作的额头。
　　“很好，烧退了。起来洗个澡换件衣服吧。”
　　“我昨天有听到灰原的声音。”
　　优作双手撑着坐起身来，看着新一。
　　新一笑：“难怪老爸你一点也不惊讶。”
　　“我听说那药还没有研发完全，只是实验品而已……”
　　“所以药效没多久嘛，才24小时。”预感到优作要责备自己，新一连忙站起身：“我去泡牛奶……”
　　优作的动作也不慢，一把拉住儿子的手，表情难得的严肃：
　　“在副作用还不清楚的情况下胡乱服用，万一……”
　　新一并不给优作把话说完的机会，他使劲甩开优作的手，看优作一愣，要出口的话语气霎时变得软和：
　　“灰原是确定没有副作用才把药拿出来给我的。而且，这次又可以提供些有用的数据给她。”新一看着优作，停了停，“你也希望你下次回来，在你身边的，不是江户川柯南，而是工藤新一吧。”
　　优作听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笑了笑：“我只是觉得，差遣一个六岁的小孩会有罪恶感罢了。”
　　看到新一露出不解的表情，优作补上一句：“早餐除了牛奶，再来两片烤面包吧。”

　　一出房间，新一顿时刹住自己原本轻快的脚步。
　　本应空无一人的客厅，赫然有个人坐在沙发上，毫不客气地看着报纸。
　　“灰……原？”新一没把“你是怎么进来的”问出口。
　　“我拿了博士的钥匙。”
　　灰原晃了晃手中的小东西，一串叮叮当当的清响：“我是来探望病人的。”
　　新一指了指房间门：“灰原，你早饭吃了没？我给你磨杯咖啡？”
　　“我也要吃烤面包，帮我加片火腿。”灰原放下报纸，“谢谢啦，工藤君。”

　　优作半躺在床上，肩上披着件单衣。见灰原进来，他抬眼一笑：
　　“家里隔音效果太差了，抱歉。”
　　灰原也笑：“我并不认为这件事情需要抱歉。”
　　她坐到椅子上，拿过新一刚刚看的那本《旧唐书》。
　　在摊开的一页上，优作的笔迹在N次贴上龙飞凤舞。
　　吾之子之爱。吾之子，吾之爱。
　　“父母总是因为爱着孩子，会为孩子担心，可是，真正能尊重他们自己选择的不多。我一直都很佩服您，这点您一直做的很好。”
　　“的确，我当时没有带新一去美国，因为他不愿去——可是我常常在想，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包括培养他做一个侦探，放他一个人在日本，这些，我都在后悔。”
　　灰原没有接话，反倒是翻起手上的书来：
　　“太宗皇帝非常疼爱三子吴王李恪，但最后还是没有把他想要的皇位传给他，却为他安排了一条逍遥王爷的人生道路。”
　　“因为长孙无忌一干老臣是不允许一个不是长孙皇后所出的皇子当唐的皇帝的。”
　　“可是，最后李恪还是死在长孙无忌的手里了，不是吗？”灰原合上书，“因为谋反。”
　　“所以当时如果太宗皇帝真的把皇位传给他，也许李恪撑不到登上皇位的那一刻。”
　　“也许他也能翦灭异己，励精图治，至少皇位不会被武媚娘夺了去——如果之后依然有很多如果，依然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就好像风筝，要让它飞，光有风可不行。”
　　“宫野小姐。”优作的表情这才真正柔和下来，“谢谢你。”
　　高飞的风筝，有依托的风，有牵绊的线，还有仰望着它的人。
　　不是么。

　　“火腿……奇怪啊昨天刚买的……”
　　寻找着料理原料的新一似乎没有发现灰原就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他正在找的东西。
　　“不用装了，你刚才明明就在门口偷听。”
　　见被揭穿，新一嘿嘿讪笑：“家里隔音效果太差了，抱歉啊。”
　　灰原拿过新一手边的刀：“面包我来做吧，现在你该把那些被子拿出去晒晒。”
　　“灰原，谢谢你。”
　　抛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新一就跑的没了影。
　　灰原当做没听到似的，继续切着火腿。
　　这两父子，真是的。

　　过几天，优作的感冒早好了，作品修改得也差不多了。
　　柯南又向学校请了假，送父亲去机场。
　　在候机大厅，优作压低了声音对身边的儿子问道：
　　“新一，和我去美国么？”
　　柯南和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给出的答案一样。
　　两父子沉默了好一会，忽然只听见柯南小声说：
　　“李恪会答应和房遗爱一起策划谋反，也许只是想坐一坐父亲坐过的位置，离父亲更近些呢。”
　　优作但笑不语。

　　一个星期后。
　　美国，纽约。
　　优作写好信封的地址，把刚收到的新一期《voice》样刊塞进去。
　　想了想，又抽出来，找了支马克笔，在封面上签上名字。
　　快递的话，三天之内就会到日本吧。

　　如果柯南细心的话，会发现优作在名字旁边，还写了几个字。
　　一句他不会陌生的中文。
　　“新一，吾之子之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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