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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九曲回环左右难(2)
时雨未至,夜晚却很快来临。饭店灯火辉煌,乐声如潮。锦衣华服的社会名流站在富丽堂皇的宴会厅里,各自执杯,谈笑风生。扮作服务生的梁文生端着银盘,从容地穿梭在人群中。他停在一个正在调整相机镜头的女孩子面前,优雅地弯身,客气地问道:“小姐,需要饮料吗?”
女孩子抬头一笑,继续调整镜头,自然地低声道:“没发现什么异常的。你去做事吧。我待会儿还要拍照呢。”
梁文生客气一笑,低声应道:“红绡,小心。”
红绡撇嘴一笑,道:“好啦,我知道。我会注意的。”
梁文生躬身一礼,退开走入人群中。
没过多久,司仪总算上台宣布酒会开始。既然是慈善酒会,自然免不了要筹集善款。司仪说是有一个偏远的乡镇,孩子没法读书上学,所以想要募集善款以捐资助学。台下的开明士绅纷纷响应,拿出了早预备的善款,准备上台投入募捐箱。突然,一个身穿长衫的男子上台,准备将一个信封投入募捐箱。只听“啪”一声,宴会厅里的灯都灭了。吓得在场的人不由叫了出来。
“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就停电啦?快让人去检查电路!”司仪在台上慌张地叫道,双手死死抱住募捐箱。募捐箱上头的那封信,却迟迟没有投进去。梁文生死死扣住了那只手。
一个身影上来干预梁文生的行动,拿枪抵住了他的腰,咬牙威胁道:“别轻举妄动。不然,有你好看!”
梁文生却不出声,在黑暗里一闪,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
“把灯打开!”那个声音高声命令道,接着又说:“封锁所有出口。谁也别想出去!”
突然,一声枪响。灯还未亮,宴会厅里的人已经乱成一团,尖叫着往外面跑。灯光一亮,梁文生没能跑出去。一支枪的准星正对着他。他背上生寒,敏锐地觉察到了。他举起双手,转过身来。
“又见面了。”正是在火车站跟梁文生交手的人。他摆出胜利的姿态,很是得意地笑了笑。
梁文生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而又严重的错误。原来,那天送情报的人被巡捕房的人带走,又放出来,不过是个幌子。真相应该是,侦缉处的人早已策反了前来送情报的人,故意将人放走,又放出会在华懋饭店交接情报的假消息,引地下党上钩。
“凭我多年来的直觉,你会是一条大鱼。跟我到侦缉处走一趟吧。”他笑了笑,命令道:“来人!把人带回去!”
郭红绡拿起相机走到他的面前,笑着说:“侦缉处于组长又立大功,真是值得留念。我给你们拍张照片吧!”还没等于组长做出反应,她已经“咔”一声按下了快门。镁光灯一闪,刺得人睁不开眼。于组长下意识地拿手挡了一下。这一挡,再拿开手。梁文生和郭红绡都不见了。
郭红绡拽着梁文生往后门跑,于组长还没有发现他们,机警的梁文生按住了她,和她一同伏在墙角里,看了看后门的情况。那里仍然有人把守着。两个侦缉处的特务正在盘查方才因为惊吓拥在门口的人。
梁文生低声说:“没想到军统这么卑鄙。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引我们上套。”他观察了一下饭店的环境,又说:“往楼上走。”郭红绡“嗯”了一声,点头表示同意。
梁文生反手拉着她,拿出枪摸着往楼上走。一个特务正猫着腰往楼下走,与梁文生他们狭路相逢。早已上了消音器的手枪对准了他的眉心,一枪毙命。
楼下的特务已经追了上来,他们摸着楼梯的扶手,一面开枪抵挡,一面往楼上去。终于到达了二楼,因为这里属于宴会区,房间基本上都是休息室,并无住客。所以,二楼上能看到的就是早已躺在那里的几具尸体。看来是早已埋伏在二楼上的同志做的。他们一行畅通无阻。后面又有一道楼梯通往后园,俩人拾级而下。
那中间虽是一处花园,周围却是毗邻住宿区。灯火亮起,照着园子里虽是枝影横斜,也是无处藏匿。他二人听见身后隐约有步声传来,已经不远。心下一急,便往住宿区里跑去。
屋外突然雷声大作,转眼间就下起了大雨。
文天来在房里来回踱着步子,他听见了外面的枪声,正踟蹰地要不要出去看看。他想了想,还是打开了房门。门外的走廊上,灯好像坏了几盏,忽明忽灭的,晃得人眼花。有两个人垂低了头,警戒地跑上来,他看不清楚,不由定睛看了一眼,看见那男子的手中竟然拿着一把枪。他一下子戒慎起来,回手去摸枪。
这时候,阿强和小西跑了回来,喘着气冲他叫道:“文哥,快进去!前面出事了,好像在抓什么人!”
文天来目光一凛,将枪摸了出来,那俩人抬起头来,朝他的方向望了一眼,他像见了鬼一样,踉跄了一下,连站都站不稳。阿强和小西赶紧上来扶住他,担心地叫道:“文哥!”
文天来傻傻地望着那个一脸惶色的女子,喃喃说:“四小姐?”
他二人虽然往他这里望了一眼,却并未将他看得清楚,只是一味地注意着后面的情况。郭红绡却鬼使神差地听清楚了他轻轻的呢喃,怔怔地回过头来望着他,一脸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梁文生见她停了下来,不由急道:“快走吧,别发愣了。”
“站住!别跑!”
“抓活的!”
后面的人就要追上来,文天来又怔怔地立在他们的前面,红绡连挪动步子的力气也没有,梁文生拿枪对着文天来说:“帮帮忙,让我们过去。”
阿强拉着文哥的胳膊,担心说:“文哥,他们抓的是什么人啊?”
文天来不说话,面对梁文生的枪也是无动于衷。
郭红绡脚上一软,显得摔下去,还好梁文生及时拉住了她,她急得似乎要哭出来,终究压着嗓子对文天来说:“帮我一把。”
文天来面无表情地走到房门前,“要走,就从这里走吧。安全些。”
郭红绡嗓子发紧,点点头,领着一脸疑惑不解的梁文生进了房间。文天来走进卧房里面,将窗户推开,窗户后面是围墙,只要翻过围墙就逃出生天了。郭红绡想对文天来笑,却发现怎么也笑不出来,只好扯了扯嘴角,低声说:“谢谢你。”
那外面雨声打着雨篷噼噼啪啪地响,文天来伫在那里,面无表情,内里却是百感交集。他怎样也想不到,原来戚仲杰的预感是真的。四小姐真的没死。但他费尽心思也无法厘清心中杂乱的情绪,究竟是喜是悲。就算是四小姐还活着,他也万万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遇,更何况她的身边还有一个不明不白的男人正拉着她的手。他已经开始担心,回到重庆该如何向他的大哥交代。是告诉他真相,还是撒谎继续让他相信四小姐已经死了?
文天来依旧是面无表情,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没有回答。郭红绡只好讪讪地点头告辞。梁文生已经翻到了窗户外面,正伸出手来打算接住她,文天来却上前一步,幽幽说:“什么时候回重庆?”
郭红绡嗓子一紧,一滴眼泪禁受不住就落了下来,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她抽泣了一声,就着梁文生的手翻到了窗户外面,苦笑了一下,对文天来说:“也许不会再见了。告辞。”
梁文生当先爬上了墙头,站在墙头上来拉郭红绡的手,将她一把拉上了墙头,郭红绡仍忍不住往墙内看了一眼,跳了下去。
侦缉处的人闯了进来,数支枪对准了房间内的三个人。于组长往往外望了一眼,感到万分的失望和痛心,他回身走到文天来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放走的是什么人?”
文天来老实回答:“不知道。”
于组长一脸不高兴,“不知道是什么人。你们也敢乱放人?!来人,带走!”
文天来冷声道:“等一下。”
于组长说:“你还想说什么?你们放走地下党,我怀疑你们通共!跟我们到侦缉处走一趟吧。”
“他们是地下党?”文天来感到非常吃惊。这么说,四小姐也做了地下党。看来,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少说废话。带走!”
阿强和小西见文天来没有反抗,都很是吃惊。阿强冲着于组长叫道:“你们说我们乱放人,我们还要说你们乱抓人!仗着人多,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就单挑!”
于组长撇撇嘴,斜眼看了看阿强,“小子,我们是来抓人的,不是来陪你玩的。”
文天来揣着心事,怎样也放不下,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阿强和于组长,出手打住他们,说:“人是我放走的。我跟你们走一趟。别连累我的两个兄弟。”他回头交代说:“阿强、小西,明天你们拿钱到侦缉处来保释我。我不信没有的事情,还能被他们说成有的。民国已经是法治社会,不是胡诌一个罪名就可以抓人的。”阿强和小西答道:“知道了。”
文天来又说:“别忘了我们来上海的目的。我的事情可以缓一缓,大哥的事情最要紧,知道吗?”
阿强和小西面面相觑,倍感无奈,讪讪地应道:“我们知道了。”
于组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命人将文天来带了出去。
却说梁文生和郭红绡翻出了围墙,外面仍然下着大雨,梁文生拉着她拼命地往郭家的方向跑。郭家已经遥遥在望,她却脚下一踉跄,摔了下去。梁文生上来扶她,她却浑身发软,怎样也站不起来。梁文生搂着她,她身子突然瑟瑟发抖,旋即哭了起来。梁文生以为她是被雨淋到染了风寒,一时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想紧紧地抱住她,却又不敢,但看到雨仍然下得很大,又担心她会生病。左思右想,还是将心一横,咬牙将她抱了起来,快步往郭家跑去。
他敲了门,郭怀远出来见了郭红绡的样子,一脸担心和焦急,慌忙将他们让进屋里。梁文生抱她上楼,她浑身湿透,也不敢轻易抱到床上,只好将她放到椅子上。红绡神情呆滞,不言不语,吓坏了郭怀远,他忧心忡忡,却又按捺着柔声说:“红绡啊,你这衣裳湿透了,得赶紧脱下来,换套干净的。你知道吗?”她一动不动,仍不说话。梁文生和郭怀远面面相觑,都显得很是担心。郭怀远又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在这里不方便啊,我们出去,你换上干净的衣裳,好不好?”红绡仍不说话。
郭怀远感到无奈,他猜想女儿有事情闷在心里,一时不愿意说出来,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来静思。所以,他和梁文生默声退出了房间。俩人到楼下的堂屋去讨论今晚的行动。
红绡安静地坐在藤椅上,屈起双腿,将脸埋在□□,低声饮泣。许久,她才抬起泪眼模糊的脸来望着虚无的空气,喃喃说:“你让他来找我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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