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十五章月在南轩更漏长(2)
仲杰不耐地揿了揿喇叭,雅妮好气又好笑,匆忙整理了一下妆容,便到楼下去见他。仲杰竟是连车也没下,就那样等着,雅妮走上去,已忍不住瞋了他一眼。她刚一上车,仲杰便问:“想好了没有,我们到哪里去玩?”雅妮愣了一下,她当真没有计划,一时之间也没有主意,只好说:“你做主吧。”仲杰说:“那我们先去网球场,我本来买了网球拍,一直都没派上用场。现在正好。”他发动了车子,“先陪我去拿吧。”雅妮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她虽然穿着西式的长裙,总觉得这样去打网球,似乎还是不妥。她皱了皱眉,说:“穿成这样去打网球,好像不太合适吧。”仲杰说:“没关系,我原来买运动服的时候,就顺便也给你买了。你待会儿换上就是。”雅妮不免赞了一声,惊讶他的周到。
他们回到戚府,仲杰拿了女式的运动服给她,她回到原来的房间去换。鸣翠早见她回来,高兴地同她打招呼,便一起去房间。因为雅妮偶尔会留宿戚家,所以她的房间还保留了原来的样子。眼下走进去,一种温馨而强烈的熟悉感扑面而来,雅妮不得不感叹戚家所带给她的眷恋滋味。她换了衣服,鸣翠拉着她的手说:“小姐,你要什么时候才会嫁过来呢?我们可都是天天盼着呢。连我妈都时常念叨,没了小姐在,大少爷和二少爷又不顾家,这戚家还真是怪冷清的。小姐,你早点嫁给大少爷吧。就像我妈说的,给戚家带点生气。不然,成天都是老爷的麻将声。”雅妮“呵呵”一笑,含嗔道:“又是想我陪你玩吧?”又说:“我还不懂你的心思。”鸣翠笑着吐吐舌头,“小姐的眼睛可真厉害,跟针一样。”
“雅妮,”仲杰在门外唤了一声,“换好了没有?”雅妮应了一声,冲鸣翠笑了笑,挥挥手,说:“再见咯。”鸣翠抓着她的手不放开,她也不恼,笑着拉着她一同出去,临了大门口,才放开。仲杰拉她上车,“鸣翠又舍不得你了吧?”雅妮笑了笑,“她也是孩子心思。成天想着玩儿。”仲杰嗔道:“你也是。”雅妮笑捶了他一记。
仲杰把车一路开到中央公园。中央公园作为重庆的第一公共园林,当初在兴建时便有了网球场的设计。他二人到了网球场,自然极是开怀,摆出对垒之态,都是不甘示弱。仲杰虽然疏于打球,但仍有一番矫捷的身手,雅妮极有兴致,虽然弱他几分,仍竭力应付。仲杰当下一个球打飞过来,雅妮侧身一个弹跳,拿球拍去接,却是落了空。她既是不甘,又不免艳羡他的矫捷。她大叫道:“不算!再来!”仲杰啼笑皆非,摇摇头说:“大小姐,你‘不算’很多次了。那次才算啊?”雅妮气不过,瞪了他一样,气哼哼地将网球拍扔了,跺脚走到了他的面前,一把夺了他手里的网球拍,捡起地上的网球,出其不意地往空中一抛,将球往仲杰的面前打了过来,“我就是耍赖!”仲杰没有防备,生生了受了她的一击,下意识地按了一下打中的地方,好笑说:“我认输,总行了吧。”雅妮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
他们在网球场玩得极是尽兴,又本来是夏季,热得出了一身的汗。仲杰便带她去祺春西餐厅坐了坐,喝了杯咖啡,又去国泰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这一路玩下来,竟是到了傍晚。雅妮换了早上出门时穿的衣服,又在戚家用了晚饭,也没有要回周家的打算。那云翳里一弯浅浅的月,像缎子上抽纱的一道细纹。她倚在栏杆上,看不清楚,仲杰慢慢走上来,轻声说:“今天是十六,应该是满月。可能没到时候。”他穿着白衬衫,大约是天气热,上面的两粒扣子没扣,内里结实的肌理,几乎看得分明。雅妮看得出了会儿神,才淡淡说:“等等就出来了。”他们便倚着栏杆,等月出。
那一轮圆月果然慢慢出头,银辉漫撒。照着仲杰的脸,眉目磊落,更是有一番别样的风仪。雅妮动情一笑,突然就地屈膝,向他行了一个欧洲的宫廷礼,优雅地伸出手来,“先生,能请你跳一支舞吗?”仲杰微微一愕,瞬间反应过来,坦诚地接受了她的邀请,握住了她的手,亲吻了她的手背。
雅妮轻轻哼起不知名的小调,没有舞曲的浮躁,没有民谣的粗放,只是轻轻的、淡淡的,似清晨烟霞掩映里潺潺的流水轻叩,澄清了几许尘念,只剩下纯净,只剩下陶然,香气一样的余韵绕在心头,袅袅不断。他们在这样的光景里,跳着慢步的华尔兹。许久后,雅妮踮起脚尖,仰头迎视他的目光,轻轻说:“吻我。”仲杰有一丝悲喜莫名,须臾后,小心地亲吻她的唇。
雅妮回到周家的时候,已经是约摸十点钟的光景,她推开门,客厅里留了一盏壁灯亮着。她轻轻走进去,不想因为自己的晚归搅扰了家人的清梦。芸妈听见声响,从楼下的佣人房里出来,也不罗嗦,直接说:“四小姐,仁济医院的刘医生下午来了电话,他说他已经安排好了。”雅妮的脚步一顿,像是被人重重地捶了一记,她承受不住,晃了晃身子,芸妈担心地唤她,也没听见。她半晌才缓过神来,听见芸妈的声音,歉笑了下,便说:“芸妈,这么晚了,你还等我回来,真是不好意思。你去睡吧。”
她回到房里,已经觉得浑身无力,微微地颤抖。她躺到床上,帐子上一束穗子,随着她无声地颤抖,在无边的黑暗里像一只提线偶人在无声地嘲笑她的悲凉。她到底是要选择的,纵然万劫不复,也唯有独自承受。她向来清楚这眼前的幸福,只是浮沙上的一根开出斑斓小花的草,立足不稳,迟早是要被狂风卷去的。
她应约来了仁济医院。催眠的过程,漫长而痛苦。她在催眠师的引导下,走入一个陌生而熟悉的世界。她的记忆支离破碎,或许是因为催眠师的手法并不娴熟,她常常陷在噩梦之中。她“看见”自己置身于一片苍茫的水域,一团白影在幽深处沉浮。她的视线跃出水面,看见自己在岸上痛苦地悲泣。一个中年男子将她抱进怀里,柔声地安慰她……她又“看见”自己和一个小男孩在草坪上追逐,一个年轻的少妇笑着在后面护着他颤颤巍巍的身子……她又“看见”自己身在学堂,老师叮咛在耳,同学嬉笑打闹……
记忆的碎片,渐渐被一条锁链联结。
她恍惚觉得,自己想起来了。
但又似乎仍然有许多空白。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真正的姓名是——
郭红绡。
她踉踉跄跄从仁济医院出来,满是大悲过后的无望。虽然早有预料,她仍希望有一种方式能麻痹自己,又或者能让她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她选择了买醉。
一杯接一杯,冰洌的伏特加也只是一味止痛的药,越依赖,越沉醉。醉眼迷蒙间,有个人影渐渐向她靠近。依稀熟悉,依稀陌生,她看不分明。醉意沉浮间,只听一个声音用日语喃喃念道:
“圣战违碍,当予□□乱民强烈警告。”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