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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十里春晖隔重霾(3)
这时间,雅妮已顺利解了绳子,冲到了门前,推了一下,才想起是锁了,她已认出仲杰,见柴崎就要开枪,急得“喂”了一声,脱口叫道:“别开枪呀!”
柴崎被她搅得心头一乱,回头来看,还未看到她,仲杰已一步跨上来,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脚踩着他拿枪的手,夺了他手里的枪,柴崎见大势已去,竟然“哈哈”笑出来,“你开枪。”他指了指自己的眉心,“你朝这里开枪!”仲杰却拿枪托一把将他打晕了,打得头破血流,又狠狠踹了他一脚,唾骂道:“疯子。”
他拿着枪,走到小屋门前,拿起锁头看了看,又看了雅妮一眼,说:“你闪开点。”雅妮知道他的意思,忙退到了里面,仲杰朝着锁头开了一枪,又将打坏的锁头取了下来,开了门,自己却往回走去。雅妮见他走向那中间躺着的三具尸体,只蹲在那里,默不作声地看着。雅妮已微微替他难过,拿了小屋里的铲子给他,鼻头一酸,忍不住想哭,却对他说:“把他们埋了吧。”
仲杰抬头来看她,眼里一片黯然却又微微一动,显是认出了她,却不做声接了她手里的铲子。他把那三个人一一背出去,一铲子一铲子地挖土,然后把尸体整齐放到挖好的坑里,再一铲子一铲子地填回去。从头到尾,他都是一声不吭。
此时夜幕暗沉,冷森森的,没有一丝生气。他弯着身子,卖力地忙着,雅妮站在树下一直看着他,看着他的背影在朦胧里晃动,分明只看见一个轮廓,却实实在在透着一种孤寂的悲凉,让人心头莫名又酸又沉。仲杰填好土,又在坟边的树干上刻了字,留下记号方便来日再寻。
雅妮见他脸上满是汗,默默拿出手绢给他,仲杰只看了她一眼,没有接。雅妮喉咙里没来由地哽了一下,又把手绢收回去,她想说什么安慰的话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死气,却是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仲杰在坟前站了一会儿,突然用脚连连踹着旁边的树,树叶簌簌落下来,雅妮感觉到他的愤怒、他的恨意、他的伤痛,忍不住替他难过,唰唰流下眼泪来。他的动作如此凶狠,好像正在踹的便是自己的仇人,他一阵发泄,胸中的块垒却丝毫不减。他又伸出拳头,连连捶打起来,雅妮在一旁看得心直跳起来,见他的拳头,隐隐出了血,忙上来拉住了他,“戚先生,你不要这样伤害自己!”
“滚开!你别管!”仲杰冲她吼道,一把推开她,雅妮踉跄了一下,他又是一拳捶在树上,却是再没有力气,便靠着树干滑到了地上。他想到那三人平日里跟着自己出生入死,最小的也不到十八岁。他们中午还在一起涮火锅,他们说到下午要去三合场,那勇哥还曾开玩笑,念了一句诗: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如今倒真的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了。
雅妮不敢再拦,又忍不住替他担心,见他坐在那里,隐见了泪光,心里更是乱得无以名状。她见仲杰渐渐安静下来,便拿出手帕默默给他包扎手上的伤口,他也不挣脱,只木然地任她摆弄。雅妮弄好,也不说话,只坐在旁边默默陪着他。
穹隆高远,微弱的几点星子,隔着雾色朦胧地闪烁,天地都似蘸了淡墨,雾气细纱一样轻渺笼着,风一来,轻悠悠荡进了鼻腔,呼吸之间,胸腔里也凉悠悠的。雅妮原以为这样的夜晚,心是无法平静的,她坐在仲杰的身边,听不见他的声响,虽然担心,坐了许久,却也渐渐宁帖下来。
仲杰突然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轻声说:“走吧。”他说着,已经走上前去,雅妮愣了半拍才跟上去,见他已是一脸平静,不由放下心来。那山道在蔓草间蜿蜒,深深草间,隐隐传来簌簌响声,雅妮不知是什么东西,脸唰一下白了,见仲杰走出丈远,赶紧快了两步追上去。
仲杰步伐极快,雅妮有些跟不上,跑跑停停,跟他走了大半小时,他也不出声,也不知他要往哪里去,雅妮早已闷不过,又觉得有些吃力,便停下来撑着腰喘了喘,见他在前头是不管不顾闷声走着,她心头一急,便“喂”了一声,“你等我一下啦!”
仲杰回头来看她,仍是不说话,雅妮气不过,追了上去,“你是哑巴啦?在女孩子面前,应该懂得体恤对方,这才是男人该有的风度呀。”仲杰沉默了一会儿,才淡然道:“对不起,我心情不好。”雅妮也知道他是心情不好,已白了他一眼,想着自己也不该怪他,心里稍觉过意不去,粲然一笑,“算啦!我知道你难过,就请你慢一点,配合一下我的步子好吗?”
仲杰点点头,虽没再说什么,步子却是缓了下来。雅妮见这场面僵冷得让人心头发慌,便切心找着话题,意在打破僵局,她想了想问:“这里离客栈还有多远啊?我想直接回客栈。”仲杰说:“走不回去了。”雅妮“啊”了一声,诧异道:“那怎么回去呀?”
仲杰转脸来看她,睇了她良久,却若有所思地说:“我上午才见过你,你怎么就到这里来了?”雅妮觉得他话里怪怪的,眯缝了眼来盯着他,“你什么意思呀?难不成这里已经不是重庆了?”
仲杰见她神情纯然,没有半分矫作,已是回复常态,“明天天一亮,一起回去吧。”雅妮犯起了迷糊,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却猜不出意思,不禁鼓嘟了一下嘴,又觉得不必要再想,既然能回去,其他的也没必要管,只点点头,说:“那好吧。”
俩人又走了一阵,才看见一座八角亭,都不知不觉走了上去。那亭子的旁边由于地势洼下,倒有一片小小的浅水湖,雅妮坐到亭里,便见仲杰到了湖边去洗手,雅妮就着水光,隐隐见他的衣服上有些暗沉的点状渍迹,她已猜出是血渍,不由心悸了一下,慌忙撇过脸来。
仲杰走上来,把洗好的手绢给她,她愣了一下,显是不解,“你怎么洗了?你的伤口不要包扎了?”仲杰微微扯了扯唇角,见她不接,仍把手停在那里,淡淡道:“手上本来就脏,包扎了也没有用,伤得也不太严重。这么好的帕子,还是收着吧。”雅妮听他一说,本来要接,见上面还在滴水,又犹豫了一下,仲杰已看出她的心思,拿在手里拧干了,搭到栏杆上。
雅妮见他适才拧手绢的时候,手背上还隐隐泛着血,不由皱了皱眉,指了指他的手背说:“还在流血,你还是包上吧。”仲杰坐在她对面,抬手淡扫了一眼手背上的伤,依旧是不咸不淡的口气,“没关系,一会儿就不流了。”雅妮见他丝毫不放在心上,微微觉得别扭,偏偏又清楚不该多管,只好闷不吭声。
雅妮坐了一阵,突然觉得肚子饿得厉害,才想起许久没吃东西,她抬眼瞥了瞥对面的仲杰,见他竟然靠着栏杆,微微闭目养神,方才那样让人心疼,此刻却全然另一副样子,不禁在心头拧着劲,瞪了他一眼,捂着肚子强忍下去。
雅妮现在才知道忍住饥饿,原来也极是艰难的,肚子里空空如也,饿得似要呕出清水来,她再瞥了一眼仲杰,他依然闭着眼。雅妮紧紧按着肚子,又强忍回去。忍了约摸几分钟,便再也忍不住,终于是“喂”了一声,见仲杰已睁开眼来看她,她才撇了撇嘴,一脸无辜,“那个,有吃的吗?肚子很饿。”
仲杰“哦”了一声,直起身子,在衣兜里摸索了一下,竟摸出一块糖来,雅妮见他只把糖拿在手里,向她伸着手,也不起身拿过来,好没风度。她已然饿得厉害,却又拉不下脸去接,俩人就这么僵了片刻,仲杰终于是耐不住,站了起来,把糖塞到了她手里,雅妮鼓囊着嘴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仲杰表情依旧是淡淡的,退了回去。
雅妮把糖拆了,塞进嘴里,抿了一会儿,才觉得惊奇,“你一个大男人居然也会在兜里揣着糖果?”仲杰被她的话弄得一愣一愣的,倏忽又别扭起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她,不禁低头来搓了搓下巴,想了想,还是抬头来看她,“那个,那……是下午出门的时候,小侄子胡乱塞给我的……”雅妮半信半疑,睨着他半晌,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然觉得他有些浑身不自在,脸似乎也……红了?
雅妮见他似乎有些窘迫的样子,便有意要化解他的尴尬,转念便说:“我们一起走了这么久,也算是认识了。我已经知道先生姓戚,叫戚仲杰?但是先生恐怕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只好觍颜说了。”她顿了顿,她说的虽是客套话,心里倒也真的觉得几分觍颜,不由按捺了一阵,才郑重道:“我叫周雅妮。”
她方说完,便觉得心头砰砰乱跳得厉害,想来脸也已经红了,不禁垂了脸,不敢看他,等待了一阵,却没有听见他接话。她觉得奇怪,便不由抬了头,他的目光隔着浓重的夜色,直逼而来,显得那样分明,像是锐利的刺芒将她生生蛰了一下,她禁不住一哆嗦,脑子里突然响起了阿诚上午说的那句话:可发起脾气来,谁都吃不消!
雅妮咽了口唾沫,嗓子忽然发紧,嗫嚅道:“我,我说错什么了吗?”仲杰静默了一会儿,才曼声道:
“你听说过周家有个四小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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