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霓望

　　雅妮手上的动作一顿，旋即一笑，“是吗？”心里却是半信半疑。

　　梁文生苦笑一下，“周小姐听我说一段故事吧。”

　　雅妮说：“那梁先生要注意时间，天色已经晚了。”说着，她往窗外瞟了一眼。

　　梁文生说：“让周小姐做了这么多，还要在这里听我说故事，真是不好意思。”他侧脸来给她一个歉然的笑容，又继续望着屋顶，像在慢慢地回忆，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我因为工作，和一位长辈成为了忘年交。那年，他正在房间里看一封信，我不小心闯进去，撞了个正着。我当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很是尴尬。他却笑呵呵地招呼我进去。他毫无顾忌地告诉我，那是他留学日本的女儿写给他的信。他看起来很高兴，向我说了很多关于他女儿的事情。他一时兴起，竟然说要把他女儿介绍给我认识，还兴冲冲地把照片拿给我看。当时，我看了照片，有点心动，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下来。后来，他把那张照片送给了我，又时常给我说些他女儿的事情，有趣的，欢乐的……单单从那张照片和他的那些话里，他的女儿，就成了我生命里熟悉的陌生人。我没有见过她，但我能想象出她笑时候的样子、哭时候的样子。周小姐，我说这些，不是要勾起你的同情……”

　　“那梁先生要什么？”雅妮听他说这个故事的时候，隐隐觉得他想要表达的，绝不是表面能感受得到的，她心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乱，却又竭力自持着。

　　“周小姐，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吗？”梁文生突然问。

　　“为什么这样问？”雅妮的声音露出一丝不耐烦，“你想说，我就是你说的那个人？那你就错了。我的父亲是周爻山，我从未听说他老人家和你认识。”

　　“周小姐是最近才认回父亲的吧？”梁文生道。

　　“是又怎样？”雅妮突然恍悟，一脸的不愉快，“梁先生，你不该调查我的事情。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我想我应该告辞了。”说着，她转身向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的夫妇俩交代了一些后期护理上的事情，便要往外走。

　　“周小姐，我朋友的女儿在日本出了事，她失踪了。”梁文生看她撩起门帘，急着脱口而出。雅妮撩起门帘的手只是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你就是他的女儿！”梁文生抑制不住喊道。

　　然而，雅妮走了出去。外面的天色已经晚了，她此刻站在房外，往山下看了一眼，便有些踟蹰。那山下的树，密密匝匝，连成一片，在夜色里，仿佛一只巨大的黑兽，静静蛰伏在那里，伺机扑上来将她咬上一口。偏生她又知自己这样的想法是极其可笑的，虽然心头极是恐惧，仍按捺着往下走去。

　　“周小姐！”那男主人追上来，仓促说道：“天这么晚了，你又是梁兄弟的朋友，还是我送你下山吧。你家在哪里？”

　　雅妮见他跑上来，心头已松了一口气，赶紧说：“大哥要是有心要送我，就送我到西部科学院吧。我的朋友在那里等我。”

　　“哦。”男人恍然一笑，“周小姐是来看那个什么科学院落成的吧？”雅妮“嗯”了一声，男人安静了一会儿，才说：“你跟梁兄弟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但他这人还算不错，所以，就算他说错了什么话，还请周小姐不要放在心上。”雅妮清浅一笑，“大哥，你放心吧。梁先生曾经帮过我，我们虽然还不了解，但我知道他是好人。所以，他说的那些话，我不会太在意的。”

　　雅妮与他又走了一段。那林子里的光景，黢黑一片，所有的东西在眼前只是朦胧里的光影，只是模糊的轮廓。风入幽篁，沙沙地响，雅妮想着是风声，倒不觉得多少害怕。只是风停时，那林子里又有窸窸窣窣的响动，雅妮不知是什么东西，只觉得这林子深邃而神秘莫测，让人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无端端生了害怕。

　　雅妮想着白日里那些警察在抓什么赤色分子，心下思量，觉得可能跟时下兴起的共产主义思想的传播有所关系。本来想向男人打听一下梁文生的身份，又想着将来恐怕不会再见，再则，异端学说本来是国府的忌讳，她不敢多事，只是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男人，转念说：“我下午来的时候，是朋友开的车，好像开了很久才到。我们这样凭脚力，大概要走到什么时候？”

　　男人这才惊觉缙云山到北碚少说也有三十几里路，方才只想着赶路，竟然将这茬儿给忘了，他一拍脑袋，叫道：“哎呀！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要不，我们回去，周小姐先歇一晚，明天早上再回去？”

　　雅妮犹豫了一下，回去的话，对着梁文生也是尴尬，再说了，她和仲杰分开也有段时间，这样夜不归宿，恐怕更要让他心急如焚。她想了想，还是说：“大哥，你告诉我，到底有多远？”

　　男人这才说：“大概有三十几里地。”

　　雅妮在心里默算了一下，说：“我走得匆忙，我的朋友都不知道，我要是再不回去，他们肯定要急坏了。我想了想，只要我们走快点，可能只要两个小时多一点。就是不知道大哥愿不愿意再陪我走下去？”她说到后头，感觉有些歉然，不觉赧颜低了头。

　　男人却是浑不在意，爽快说：“周小姐过于担心了，就是你不说，只要你说要回去，别说三十几里地，就是四十、五十几里地，我也照样把你安全送到。我们这些人做人做事向来是答应了，就不会变的。周小姐放心吧，不把你安全送到你朋友的身边，我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雅妮这才安心，连声给他道谢。

　　他俩从山上下来，又在山下的碎石路上走了许久，早已经是出了一身汗，连脚也开始发软。雅妮擦了擦汗，也不敢歇下来，忍一忍又坚持了下来。正走着，雅妮眺见前方远处依稀有灯光，渐渐行过来，她心头一动，已猜到是车灯，又想着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车辆极少，她一想，心头便不由振奋起来，激动地向男人说：“大哥，说不定是我朋友来找我了！”

　　她高兴地跑上去，冲着那汽车交错地挥动着双臂，那汽车里的人似乎看见了她，加快了速度，直冲了上来。男人一惊，下意识就抓住雅妮的手臂大力扯了过来，叫了声：“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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