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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桃李菲薇衔冰心(1)
“诶,小姐!”鸣翠拿着一支牛角的“不求人”在雅妮眼前晃了晃,“你把这个也带上吧!”那是前些日子仲杰拿过来送她的,一头可以挠痒,一头可以敲背。她头几日咳得厉害,背上总是疼,仲杰便拿来给她敲背,她用着还算是合意。可她仍忍不住白了鸣翠一眼,“鸣翠,哪有把这东西也带上的。”她说着,埋下头去把叠好的衣服放到藤箱里,又拣几本书放进去。
鸣翠脸上有些讪讪的,觉得自讨没趣了,又见她独自就把行李收拾好了,觉得自己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忍不住撅着嘴,拿着那东西在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雅妮完全没注意到她,收拾好了,才缓下来,悠悠说:“鸣翠,我要走咯!”鸣翠的脸上痉挛了一下,神色有一丝慌乱,痴痴地望着她,“小姐,能不走么?”
雅妮摇摇头,轻嗔道:“我在这里住不惯。更何况,沙坪坝那么远,来来回回要耽误不少时间。我要是还住在这里,那岂不是每天都得迟到,还不得被校长骂死!”她又说:“放心吧,鸣翠。放假的时候,我会回来看你的。你也可以来看我呀!”
鸣翠自知改变不了她的决定,只是撇了撇嘴,仍点头说:“我知道了。我送小姐出去吧。”雅妮笑着来捏了捏她的脸,“嗯”了一声,和她一同走了出去。
雅妮从楼梯走下去,下到最后几级,她看见仲杰和文天来正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由把放下去的脚尖又收了回来,怔怔的,不知所措。仲杰也看见她,含笑走了上来,“周小姐当真要走?”雅妮下意识点了点头。
仲杰一愣,嘴角一抽,便没了笑容,却是并不挽留,只说:“我让天来送你过去吧。沙坪坝那么远,你恐怕不方便。东西都带上了吗?”雅妮依旧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心里被一种莫名的滋味缠绕着,热气一样腾起来,氤氲在心头,也不知是忧是喜。原以为见着他,该是要翻出那几日的窘态,羞得无地自容,此刻竟又是如此坦然,更升起一种依依的情怀,莫名感到……一丝不舍?她心头一酸,便别过脸去,并不说话。
仲杰见她不说话,心里也是微微一漾,只觉得窘迫万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叫了声:“天来!”文天来忙应了声,走到他身边,微微福了福身子,“大哥,有什么吩咐?”仲杰瞥了雅妮一眼,似在心头叹了口气,淡淡说:“你送周小姐过去吧。”
雅妮缓过神来,微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算是告别。仲杰被她一看,不知怎地,别过脸去,“周小姐,一路顺风吧。”
鸣翠送她到门口,见她要上车,眼泪一下子就来了,带着哭腔唤了声:“小姐!”却又不知为何要哭,只擦了擦眼泪,竭力笑出来,“记得回来看我!”雅妮忍不住上来抱住她,拍着她的背说:“好啦!好啦!我就是去教书而已,又不是生死离别。”鸣翠含糊“嗯”了一声,才泪眼汪汪地抬起头来,点点头说:“小姐,走吧。”
雅妮走到车前,向她挥挥手,才上车。
那文天来在前面开车,并不说话。雅妮见他开得是又快又稳,忍不住夸道:“文少爷年少有为,开车的技术不错嘛。”她已知晓这文天来就是戚仲杰的结义兄弟,是戚墨林故友的遗腹子,母亲生下他,没两日就生病去了。因着是孤儿,从小就养在戚家,戚仲杰对他也像是亲兄弟一样。他才不过十八岁的年纪,却已是戚仲杰的得力助手,雅妮也要对他另眼相看。文天来听了她的话,脸上依旧是平静如常,只是说:“周小姐过奖了。”
雅妮知道他性情如此,向来不多话,也只是一笑,并不在意。车子虽是颠簸,因着那外面的阳光,烘得层叠的梯田和水畔的绿柳,绿意浮动,鲜灵一片,那远处的房舍、山峦,都是城市里鲜见的风景,在眼前一掠而过,雅妮看得久了,也不觉得闷,渐渐就宁心下来。
那学校在歌乐山的山坡上,极是偏远,隔着参差的大树,顺着那蜿蜒的山道望上去,也只是隐约见到了灰白的几点。那周围都是一带密林,依稀见着几间农舍,也是遥遥相隔。中间隐约有菜畦,也不过是小小一片。似乎连人烟也是极少的。
文天来在山脚下停了车,替她拿着行李,他们沿着山道走上去,也用了近半小时。文天来原已耐不住替她担心,见她脸上明明见了汗,显是又累又热的,却也是一副兴致极高的样子,丝毫没有退缩,才稍稍放下心来。那看门的老头看见雅妮上来,因是昨天才见过,便赶紧把栅栏门打开,高高兴兴地喊了声:“周小姐来啦!”雅妮心头也是高兴,走上去,向他挥挥手,“明叔!”她回身接过文天来手里的行李,笑着说:“让文少爷陪我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真是不好意思。”
文天来本来微微皱眉,却也只是淡然道:“周小姐别客气。”雅妮又说:“文少爷,替我转告戚先生,要他好好照顾自己,他腰上的伤虽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不要轻易动武。”文天来笑了笑,说:“周小姐的话,我会带到的。也请周小姐好好照顾自己。要是哪天觉得烦了,戚家大院随时欢迎。”雅妮见他这番话说得极是自然,又是难得一笑,不禁被他带得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了几分。他这才微微颔首说:“我先告辞了。”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大哥会来看你的。”
他说得极是笃定淡然,到了雅妮的耳朵里,却也是莫名其妙。谁要他来看啊?她撇撇嘴,摇摇头,就往学校走。明叔在门前迎她,望了眼文天来离开的方向,忍不住好奇问道:“周小姐可真有人缘。昨天是位小姐陪着来,今天怎么换了位先生来?”雅妮笑道:“昨天那是我好姐妹,今天是我借住那家的家里人。”明叔“哦”了一声,又问:“昨天那位小姐跟咱们校长是认识的吧?”
雅妮不知他为何这样问,只是迟疑道:“兴许是吧。”明叔没听出她的口气,叹了一声,“也难怪她能找到这么偏远的地方。”他一出口,便惊觉话有不妥,忙又解释说:“这地方虽然是偏远了点,但是宿舍、校舍、老师等等各样的条件,也都是不含糊的。周小姐可不要因为地方远,就轻易动了离开的念头。”
佟香儿昨天陪她来时,就已经提醒过她,这地方的条件比不得在戚府的一丝一毫。可她到底年轻,明明已经知道了这以后是要吃苦的,却也按捺不住想要尝试一番。雅妮见他郑重其事,想是对这学校的感情不浅,赶紧笑着说:“放心吧,明叔!我既然来了,就要对得起我说过话。其实,这里的条件,我昨天已经大概见过,当时都没有动摇,更何况现在呢?”明叔见她说得极是认真,才放下心来,笑着往里面指了指,说:“周小姐快进去吧,待会儿就要下课了。孩子们一出来,可就乱成一团咯!”
雅妮正想着,乱成一团?能乱成什么样?刚进去,便听见耳畔传来朗朗的读书声,那黑白相间的砖瓦房,虽是简陋,却也窗明几净,能看见那一排排书桌前,规规矩矩坐着约摸不到十岁的孩子,个个都是认真望着讲台上的老师。那讲台上的女老师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扎了胡蝶结的一双麻花辫垂在双肩,一身浅青色的素花旗袍,脸上稚气未脱的样子,讲起课来,却也是一本正经。她看得入迷,禁不住心驰神往起来,不知自己站在那讲台上是怎样的感受。
忽听有人在耳侧轻轻叫了一声:“周小姐,你来了。”她才回过神来,已漾起一抹笑容,走了上去,“秦校长,来得迟了,真是对不住。”秦校长是位老学究,年过五旬的年纪,两鬓上却已经微微见了霜色,想是为这学校操了不少心。他带着圆镜框的黑边眼镜,右侧的镜架用胶带缠裹着,挂在脸上,衬着他陈儒的气质,微微有些滑稽,那底下的嘴角却是自持着挑了起来,走上来,向她伸出了手,“周小姐说笑了,你路途稍远,来一趟已是不易,还说什么迟不迟的话?”
雅妮见他面上带了些守旧的模样,出手却是开明的西式握手礼,已是微微一诧,仍笑着与他行了握手礼。秦校长又说:“周小姐初来乍到,有很多生疏的地方,今天就让先到的老师领着你熟悉熟悉。我看周小姐也是灵性的人,明天应该就能上台授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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