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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暗流，暗涌之流
（一）
得到，与放下。
是为得失。
唯有时常细数自己所得与所失之人，方可明白，所失永远比所得要多得多。
（二）
旭日东升。
昨夜陈尸三十余的客栈，今日大门紧闭。
偶有路过的平头百姓稍稍停下脚步，悄声议论后便摇摇头走开了。
或许是因为自己家门前的雪已然来不及扫，哪里还管得着别人的瓦上霜。
又或许是因为，今日的长安城里，比往日要多了几分喜庆。
一年一度的行元庙会，终于在众人的期盼声中拉开帷幕。
喜庆之时，自然就该喜庆。
街上早早地就已行满了提前来布置庙会场地的摊贩，他们不约而同地期待着能在庙会里多赚些银子养家。
这才是普通人应该期许的东西。
很卑微吗？
人活在世上，岂非一如蝼蚁般渺小？
那么即使心存些卑微的念头，自然也是可以的。
只是，这样的念头真的卑微吗？
那么究竟何种念头才算得上是伟大？
没有人能回答。
（三）
太阳缓缓地移动着，已经升得很高了。
几支马车队自不同方向疾驰而至，先后停在了门外。
门匾上书着“天云居”，金字隽秀而肃穆。
最先停住的马车上挂着一面金锦，生怕别人不识字似地，绣着大大的“昆仑”二字。
马车后头紧紧跟着七匹马。
待马车停稳后，马上七人连同赶马人同时跃下了马，毕恭毕敬地朝马车鞠了一躬，齐声高呼道：“少主，请下车。”
若是有人留心，定会发觉这昆仑派的弟子非但动作着装整齐统一，连眉目间的神情和姿态都似乎是如出一辙。
少顷，门帘被人从里头掀开，一个金冠白袍的少年优雅地下了地。
只见那少年仪表不凡，貌若潘安，手中佩剑的剑柄上镶着名贵的宝石，隐隐能令人感觉到毕露的锋芒。
一直在门前站着的侍卫迎上前去，正色道：“来者何人？”
站在那昆仑少主右侧的一个少年走前两步，狠狠地说道：“大胆，这是我们昆仑派少主，还不快点让开。”
这时，从这红漆大门里悠悠走出一个白衣女子。
高贵冷艳，仪态万千。
那昆仑少主一见那女子出现，竟急走几步迎上去，笑道：“明姑娘，别来无恙。”
明月心并没有理会那热情的昆仑少主，只睨了一眼方才大喊的昆仑弟子一眼，冷冷道：“此处乃天云居，并非阁下的昆仑派，还请少主对门下弟子多加管教。”
那昆仑少主连连点头，装模作样地怒斥了那弟子一顿，才朝着大门走去。
有人却忍不住冷笑出声，道：“昆仑派的门人真是一代比一代有出息。”
明月心转头看着随后走上台阶的众人，张口便道：“石帮主，陆掌门，玉幽道长。我家公子已经在前厅久候多时了，请。”
那玉幽道人是华山派新任掌门，年岁尚小资历尚浅，不及其余两位前辈。此番应邀前来商讨武林大事，自是不愿结下冤仇，于是便稍稍迟一些启步，率着弟子跟在了众人后头。
明月心看着三个门派的人在小厮的带领下绕过园景消失在回廊尽头后，正欲回过身来迎接其余的武林人士，却忽觉有一丝异样。
她急急回过头，却只见蒙着面纱结伴行来的峨眉派众人，以及紧随其后的少林和武当弟子，一切都很正常。
明月心皱起眉头，四下看了几眼，始终没有发现什么。心下一算，该来的差不多来齐了，便放下心中的疑虑朝议事堂走去。
一入厅门，绕过屏风，里头早已或站或坐满了各大门派的高手弟子。
放眼望去，偌大的厅室内虽人头涌动，但与她曾有至少一面之缘的已是屈指可数。
明月心心中暗道，武林中事果真瞬息万变。
此时，公子羽已自内堂迈出，端坐在了主位之上，开口便道：“承蒙各位英雄侠客远道而来，招呼不周之处，还请多多担待。”
待众人连番孔客套过后，他又继续道：“当今江湖着实不太平啊，有句古话说得好，国不可一日无君，武林亦不可一日无盟主。可这武林盟主之位竟空缺了三年有余，这才致使各路恶人四肆作乱，先是有杀人如麻的傅红雪，近日更有传言道天下第一大恶帮金钱帮即将重现江湖。所以在下斗胆邀各位过府一叙，共商对策。从前的恩恩怨怨就暂且放下，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这一番话，可谓是字字铿锵，深得人心。
虽说这公子羽的恶名早已传遍江湖，但今日看来，倒有几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意味。
只听那“青鹰爪”石砂大喝了声“好”，道：“果真是后生可畏，咱们这些老骨头早就该退居二线了，就冲你小子亲自上门请老夫这点，老夫今日就不指手画脚了。”
公子羽得意一笑，道：“不知其余几位掌门的意见是？”
青城派陆掌门和石砂对视了一眼，点点头道：“这恶人傅红雪，与其同伙叶开的确是武林一大敌，挂在他两头上的血债数不胜数。只是这两人武功深不可测，加之那姓傅的又练成了大悲赋，想要击杀他更是难上加难啊。”
玉幽道人附和道：“临出门前，家师嘱咐过贫道，定要助各位前辈全力击杀那恶人傅红雪，以报各位弟子的血海深仇。”
石砂又道：“如今的天下已是年轻一辈的天下了，若是你公子羽能擒住傅红雪和叶开，前辈的一定推举你成为当今武林盟主。”
附和声纷纷响起时，却听得这样一句：“只要谁杀得了傅红雪，谁就是武林盟主？”
众人定睛看去，说话者竟是那昆仑少主。
“我可没这么说过。”
“是啊是啊，武林盟主定是要众望所归之人才能担此任。”
“对啊，决不可马虎成事。”
那昆仑少主仰面大笑，道：“反正，本少主先去把那什么傅红雪擒了，总归是没错的。”
明月心忽然冷冷地道：“你连傅红雪的面都不曾见过，怎么擒？”
那昆仑少主一见说话人是明月心，咬了咬牙，赔笑道：“若是本少主抓不到傅红雪，那本少主关山子三个字倒过来写。”
“你是否倒着写名字，与我何干？”明月心行至公子羽身边的椅子旁坐下，莞尔道，“不过，我倒是有一个能让你不用倒着写名字的好主意。”
关山子本欲发怒，却听得后半句，只觉明月心话中带着讨好之意，不禁道：“明姑娘不愧为武林第一女诸葛，愿闻其详。”
明月心道：“你不曾见过傅红雪不要紧，见着叶开，便成。”
话音刚落，忽闻“唰啦”几声，众人四顾一看，便发现从门至窗任何能出入的地方已全然被从天而降的厚实铁板封住，饶是一只老鼠也无法溜出去。
关山子莫名道：“明姑娘这是何意？”
明月心冷冷道：“叶开就在这里。”
众人皆惊。
小李飞刀李寻欢的徒弟、杀人如麻傅红雪的帮凶叶开，竟然就在这里？
众人面面相觑，生怕自己身旁站着的就是叶开。
他是怎么混进来的？
莫非……
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皆蒙着面纱的峨眉派众弟子身上。
明月心紧走几步，站在峨眉派掌门的身前，道：“了辛师太，贵派弟子今日忽然以纱掩面，不知个中缘由可否相告？”
一直不曾发言的了辛师太一甩手中的尘拂站了起来，道：“实不相瞒，本门近日确是发生了一些事情。虽不便相告，但若是明姑娘想要认明正身找出恶贼叶开，贫道定会相助。”
明月心冷笑一声，道：“如此便劳烦师太，让贵派弟子除去面纱。”
了辛尚未动作，那华山玉幽道人却突然开口道：“明姑娘的言下之意，是认为叶开一个堂堂男子，竟会乔装成峨嵋女弟子混进其中？”
明月心挑眉道：“不错。”
玉幽道人又道：“贫道反而觉得，若是有男子混杂其中，即使不用除去面纱也能轻易分辨开来。且看这十余女子，个个身材相仿，应是明姑娘你多虑了。”
明月心淡淡一笑，道：“道长有所不知，叶开曾以女人妆容蒙混世人，雌雄莫辩。若非他的红颜知己南宫翎曾向我说起此事，恐怕今日我们已被蒙骗过去。”
众人哗然。
“想不到，这叶开竟如斯狡猾。”
“快验明正身，找出恶贼。”
“对，验明正身……”
明月心回过头来，向着大厅左侧站着的那十余峨嵋弟子走去。
厅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似乎比之无人时，更要静上几分。
因为自那些女弟子中，有一个人走了出来。
粗略看去，她与其他的女弟子并无差别，云鬓高髻，以纱遮面，清秀脱俗，仿若仙子。
待她摘去脸上的黑纱后，众人更是迷惑不已。
这明明是一个女子，怎么会是叶开？
若她不是叶开，为何她要自己走出来？
只见那女弟子鲜眉亮眼，静静地伫立着，孤傲得犹如雪中寒梅，却又柔美得如水中睡莲。
唯有明月心冷哼一声，厉声道：“叶开，既然你自投罗网，那就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这是叶开？”
“叶开是个女人？”
“叶开怎么会是个女人？”
众人纷纷争论起来，将目光投向了了辛师太。
了辛师太凝着脸，高声道：“此人并非本门弟子。”
此话一出，更惹哗声。
虽是事实摆在眼前，不由不信，但确确没有几人能相信，眼前这名少女就是叶开。
那女子却不闻不问，连看都不看别人一眼，径自朝着明月心微笑道：“我的乔装手法，可还能入眼？”
整个大厅又迅速地静了下去，不少人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那是一把对于女子来说略显低沉的声音，但若是配上说话那人的仙姿佚貌，反倒有一种无法名状的贴合。
原来这世间，真真有男子配得上“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这句话。
明月心目光凝注着叶开，问道：“傅红雪在哪里。”
叶开道：“我也不知道。”
明月心的脸色变了，道：“你若继续嘴硬，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叶开道：“我真的不知道。”
明月心咬牙切齿地道：“我知道你的轻功举世无双，但你今天进了这里，就别想逃了。我就不相信，各大门派的高手都擒不住你一个叶开。”
叶开依旧噙着那抹微笑，道：“我今天既然来了，本来也就打算过不能活着出去。只是我想问你公子羽，还有你明月心一句话。仇恨，当真有如此大的分量？”
可以斩断你、我和傅红雪之间所有血缘的牵绊？
可以遮盖过去发生的一切美好事情，可以抹杀掉傅红雪为你付出的一切？
叶开没有问出后面的话，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用别人都听不到的声音说道：“看来我时常的一厢情愿，终归是多余的。”
公子羽走了过去，摇摇头道：“叶开，你我虽是同父所生，但兄弟情义也无法让我原谅你和傅红雪的执迷不悟。你们身上背了如此多的血债，要我如何徇私呢？”
话音未落，公子羽却突然出手了。
他大手一翻，凝起的明蓝真气一如闪电般，袭向了近在咫尺的叶开。
叶开轻呼一声：“大悲赋。”
而后人已掠起，身子向后凌空飞出。
公子羽一击未成，站直了身子道：“好眼力。你若着实不肯将傅红雪的所在相告，今日我就让你死在这里。”
叶开盯着他，想也不想，笑着说道：“你就是要把我切成一块一块的，我也不知道傅红雪在哪里。”
公子羽苦笑道：“只可惜，我不相信。”
二人又开始缠斗起来。
公子羽的真气所及之处，桌椅杯瓶无不化成灰烬。各大门派众人唯恐殃及自身，纷纷往墙边退去，腾出来一片空地。
不知是不愿还手抑或是无力还手，叶开边打边退，在窄小的范围里兜着圈子。
叶开险险避过擦着脖颈而过的手，大喝道：“公子羽，我们出去打，莫要伤及无辜。”
公子羽冷哼一声，动作依旧不停，道：“我让你出去，便是放虎归山留后患。”
叶开叹了一口气，两足轻点地，跃上房梁避开擒向背部的大手。
如此几番来回，他头上挽好的发髻早已纷乱，虽说一身女装对行动并没有产生太大影响，但只退避而不还手已然令他处于下风。
明月心见公子羽已成压制之势，高喊道：“你们还不快上，助我家公子擒下叶开。
话音刚落，忽闻头顶上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随即落下不少碎木沙瓦，顿时烟尘弥漫。
众人掩鼻抬眼望去，只见最高的屋脊处竟已开了一处大洞，透进些许日光。不及深思，只觉耳边一阵嗡鸣，眼前一片模糊，不由得纷纷大咳起来。
少顷，待公子羽拂去满头满脸的尘土再及四顾，叶开早已不见了踪影。
除了狠狠地大喊一声“傅红雪”之外，他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知道，来日若想再以兄弟之情诱捕叶开，已是绝无可能。
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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