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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书
第五章家书
巫行云举了举手,打断沧海的后话:“如果你想亲身体验复仇的快感,就到书房里来。”
“这样以后你才不会有曾经沧海的遗憾…”
热闹的驿站,牛马嘶叫,人声沸扬,装货的,卸载的,交易的,赶路的,消遣的,倒像个小规模的集市。此时,一个年青人和一个壮汉背着包袱正站在驿前候车。
“师傅,不能再多住几天吗?”
“算了,再住下去耗着,不如回沧州。那里近张家郡,还可以帮忙查探些情况。”
“其实师傅可以住园里的…”
“免谈!我的性子,可吃不得人檐下饭!你好生呆着,莫给人欺了去。过得三五个月,我就来接你。”
“嗯。”
“哼!可恨这巫家堡除个恶霸也要什么“从长计议”,派三两高手把那厮剐了不就成了!?”
“……”
“我看是巫家徒有虚名,做事不够正大光明!”
“……”
“好了,车来了,我也要走了。”
“师傅!……”
“你也别送了,回去吧。”
送别了铁拳师傅,沧海默默地往回走。自从到书院后,沧海才真正明白巫家堡的处事方式。黑对黑,白对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就是巫家堡黑白通吃的根本原因吧。南海张家不仅垄断南方的丝绸市场,而且张千石之妻还是当今皇上的宠妃——玉贵人之妹,皇帝御前弄臣——魏国舅之女,非一般宵小恶霸,当然不能以寻常手段待之。若以三两高手“剐”了张千石,谋害皇亲国戚,恐怕这罪名巫家堡也会担得很辛苦。如今,巫家堡已搜罗了张家发迹以来谋财害命的几大罪证,唆使证人苦主到各级郡县告发,不论入罪与否,张家都已被弄得鸡犬不宁、四面楚歌;然后,又以张家信誉丧尽为名,暗中警告全国各大绸缎商号断绝与张家喜福祥的生意往来。两三个月下来,喜福祥或被退货,或被追款,或被折扣,或被查禁,甚或在物流交通上被劫被毁,种种“意外”不一而足,在旁人眼中看来,叫做“祸不单行”。其中有图小利者、联络有亲者想继续同喜福祥做买卖,最终都莫名其妙的不是被劫盗干净,就是破产倒闭。短短数月,南方最大的织造商,百年老号“喜福祥”就这样面临土崩解之灾,张家老小甚至有抵债为奴、牢狱拘禁之虞。直到现在,沧海也才明白什么叫“功高盖主”、“权倾朝野”、“只手遮天”;至少张家遭此劫难,也未见其后台——贵人国舅有何法子能够施以援手,力挽狂澜。
回到沁芳园已是晌午,沧海习惯性地走进书房,想提醒巫行云用餐。
沧海在书院供职后,已把家当都搬到了院内西厢房,以便帮巫行云整理卷宗。其实巫行云倒是有一半多的时间呆在书院里,偶尔伏案工作到夜晚,困了累了也是在院内后房歇息。因此,沧海等于身兼“书僮”“近侍”两职,连巫行云生活起居都要照顾上。不过,也仅限于书院而已,至于另一半时间,巫行云吃何处睡哪里,已不是沧海所能理解的范围。毕竟这么个“翩翩浊世佳公子”整天困坐“围城”,独守“空房”,也太说不过去了。但是最近因忙于肃清张家,巫行云常留驻书院,这个时候都是在院内用膳小憩。然而,今天意外地,竟不见了巫行云踪影。
在书房站了一会儿,沧海决定还是不要追究巫行云的下落了。但见桌案文稿凌乱,便上前拾掇。翻捡了一下,沧海不禁停了手,拿起一封锦缎信套(俱是富人有钱无处花的杰作),竟然是京师来的快件,上书:行云我儿亲启——原来是巫行云在京城的双亲所寄。只是?怎么只有信套,却无内函?沧海摇摇头,看来少堡主不拘小节的毛病又犯了。收拾好了台面,正想离开,眼角瞥见一团废纸丢弃在椅侧。沧海弯腰捡起,怎么看似信笺?心内疑惑着,下意识地放在桌面摊平——
“行云我儿见字如晤。”
竟是那封不见的家书内函?沧海愕然,想想应该放回信套中,但明显是人家不要扔掉的,而这里除了巫行云,还有谁敢这样做?脑中疑云密布,呆立许久,终于抵不住好奇心,拿起细看。
行云我儿见字如晤:
近日一切安好?你父与我俱甚想念,你独自一人在堡中,要顾惜身体,万事不可太过。(哎,老堡主、老夫人你们是担心对了,这人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无事不过的了。—亚海语)
你父依然期盼你上京师,一则可家人团聚;二则男儿志在四方,断不应蜗居偏安一隅。如能上京,你父立即为你在兵部谋职,趁此乱世,成就伟业,固男儿本色也。
另,近来朝中盛传:南海喜福祥与我家交恶。不知何故?你把持堡中事务,行侠仗义也好,聚敛生财也好,断不应赶尽杀绝,使人覆巢危卵,家破人亡。前日魏国舅亲自登门拜访,尽陈其事,言辞恳切。只望我儿心怀仁念,得饶人处且饶人,为巫家行善积福。且南海张家乃皇上宠妃玉贵人之妹婿,皇亲国戚不可轻侮也。如若不然,多树强敌,你父在朝中势将进退两难,前途叵测,日后亦必为巫家忧患矣。
又,我与你父从前负你太多,五年来,先后远避京师,音讯疏离,不敢直面于你。然骨肉亲情,父子天性,如何能有隔夜之仇。近年我常有心悸头痛之症,你父亦发已苍、视将茫矣。只盼我儿能体谅我俩苦心,尽释前嫌,家人得以重享天伦之乐也。
所有俱在我儿一念之间,望我儿三思而后行。
母字
一口气看完,沧海已经略微明白,巫行云为何会弃家书于地了,看样子少堡主与老堡主、老夫人之间有些罅隙。沧海再瞧瞧手中书信,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窥探了人家隐私。急忙折好信笺,考虑了一下,还是压在了信套之后。
已是半夜,想着亲人,想着复仇,想着今天刚离开的师傅,又想着巫行云双亲反对张家之事,沧海辗转难眠,只好披衣出门。站在书院小花园里,鼻端传来阵阵幽香,看着明月当空,流光匝地,更是思潮起伏。
禁不住转身回房,拿出短笛,看看黑洞洞的书房,巫行云今晚应该不在此留宿了吧。于是找个石凳坐下,慢慢调试着音律,让心事随那笛声而去——
如此良夜何啊!古人“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无美酒,但有陋笛,或可解我心中愁绪……
笛音低徊,沧海全然未觉自己脸上已潸然成河,直到被“砰”的破门声惊醒。缓缓起身,沧海愕然望着那摇摇晃晃,步履蹒跚的男人。
男人靠在院门处歇了会儿。“走开!”挥退欲上来搀扶的侍从,然后踉踉跄跄地跨进园内。
直到对方跌撞着冲到身前,看见那映着月光通红的眼眸,还有浑身刺鼻的酒气,沧海才知道男人喝醉了。从未发生过的状况,让沧海一时忘了举动。这时,又见男人晃了晃,如泰山压顶般扑跌过来:“吹…呃…我…要听……”
“少堡主!…”沧海忙伸手挽牢摇摇欲坠的身躯。几个侍从见沧海搀住了巫行云,稍迟疑后,便回身掩了院门,继续在外警戒。
困难地扶持着巫行云,沧海正头痛要如何把这“庞然巨物”搬进内屋,但还未付诸行动,就感到下腭一紧。被钳住的下巴,被迫仰高的头颈,还有醺人欲醉的酒香,肢体相触,鼻息相闻,让沧海的脑袋有瞬间的昏眩。没来得及看清对方迫近的、如火燃烧的目光里包含的意味,只仿佛听见男人咕哝了一句:“你…为什么…哭?…我…又没保…护好你…”
然后,沧海就看到自己在男人眼瞳中突然放大的面孔,伴随着唇齿间传来的一阵刺痛和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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