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

　　第三章知音

　　“启禀少堡主，这厮该如何处置？”
　　巫行云斜睥一眼，身无略动，一张俊脸却是阴沉：“他已是废人，饶他一命，逐出巫家堡。”
　　然后朝沧海一指，“把这人关进地牢，三日之内只准喝水。”

　　不管沧海一脸愕然，立即有两个家丁应声上前，把他的双臂拧在身后。
　　“少爷！弄错了，是他救了我！”宝儿焦急地上前扯住沧海。
　　“方才我见他和那两人在一处厮混。”
　　“不，少爷！是那两个混蛋也想对他用强……”

　　用强？巫行云眯起眼再打量一回沧海。但觉对方面相普通，以宝儿的样貌受辱，或可理解；而这浓眉大眼的青年，虽五官端正，但不至于让人一见就生邪念吧？难道自己的言行真的如此不端，上梁不正下梁歪，以致手下都变成了饥不择食的禽兽？而且，方才责问他在哪一房供职，他也吱吱唔唔地说不出来，一幅心虚模样，却不料……

　　巫行云回想着，突然觉得不对，跨前两步，盯住沧海，厉声问道：“你到底在哪一房做事！”
　　呃…望着几乎高自己一头的男人，冷冽的目光，怀疑的神色，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直逼得人气闷。沧海不自觉地调转视线，喏嚅着：“花…房？”

　　实在不知道属于哪一房，只能胡乱诌个。只怪当初铁拳师傅整天吵嚷着就想帮自己赎身，白总管无法，只好交待他万事小心，并未曾真正地把他当作堡中家奴；且自己进园日短，以致连最基本的规矩都没弄明白。不过，侥幸的是倒也给他蒙对了一半（花房全称应为园艺房，俗称花房），否则，后果堪虞。

　　“花房？…何时进园？原籍何处？”
　　“七天前，原籍南海…”
　　“谁人引介？”
　　“白总管。”
　　…………
　　“既是如此，等白总管回了话，再做计较。现在…先带他下刑事房。”
　　众护院应声押了沧海就要走，一旁的宝儿见状惊喊出来：
　　“少爷！…”
　　“你也给我好好呆着，休再生事端。”
　　一声喝斥，弄得少年立时眼泪汪汪。“冷面判官”亦不再多瞧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沧海被人揪着便走，但比方才与判官对话，反觉要自在十倍。吁口气，回头看到眼光光、亦步亦趋在身边的少年，见他杏眼含泪，满是歉意，不禁向少年颔首微笑，轻道声不打紧。
　　少年看着青年的笑颜，愣了愣，扯住对方的双手不自觉地松了开来……

　　沁芳园的春天确实是人间天堂，姹紫嫣红开遍，点缀上小桥流水，楼台亭阁，便是皇宫大苑也不过如此罢。自那天过后，园中更是少了呕呀嘈喳的淫音浪笑，住满东西厢房的优伶姬娼，一夜之间全不见了踪影。如此一来，沁芳园更有结庐在人境的世外桃源之感了。

　　此时，一个青年正坐在临湖的岸石之上，削着根竹子，是支初具模型的短笛。青年中等身材，相貌很普通，但刀裁的浓眉，黑白分明的眼睛，清亮而柔和。此时，他一边忙着手中的活儿，一边微微笑着，不时转头看向一旁叽哇乱叫的少年。

　　“亚海亚海，快点啦！太阳都要下山了，什么时候才能吹一曲啊。”少年十二三岁，长得甚是白净清秀，纤细的眉宇间透着股狡狭和倔强。
　　少年就是宝儿，青年正是曾沧海。

　　下了刑事房，因白总管外出办事，足困了三天才刑满释放。监牢中固然凄凉，但总算有饭吃，而出牢后，沧海身边更是多了个拖油瓶，不论走到哪，总能听到宝儿清脆的嗓音在旁咶噪。起初，沧海觉得宝儿在沁芳园的地位甚是奇特，非主非仆，时常有空到处晃荡。后来才从宝儿口中得知，他是巫行云捡回来的孤儿，其时巫行云方十岁，宝儿尚在襁褓之中。如今宝儿已在巫家住了十三年，而实际上，巫行云对他亦甚是照顾，从未给他安排过重活，只是偶尔清理巫行云在沁芳园的衣物用度。但没想到近几年来，园中逐渐龙蛇混杂，而巫行云因事务缠身，已不能常常顾及他，因此才出现了数天前的那一幕。

　　“好啦，大功告成！”
　　“快吹快吹！”

　　看着宝儿雀跃欢呼，小脸兴奋得红通通，沧海不禁心酸。宝儿的遭遇可说比自己还凄楚，毕竟自己曾与亲人渡过了十几年的美好时光。一种同是天涯伦落人，惺惺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沧海把短笛放近唇边，呖呖的笛声响起，并不如普通长笛般婉转悠扬。只听笛音凄清感伤，随着傍晚的凉风传遍沁芳园……

　　等到一曲吹完，沧海发现宝儿竟埋首伏在自己膝上，知道触动了他的伤心之处，也不劝阻，只轻抚着他的头发，任随宝儿鼻涕眼泪地弄湿了大片裤管。

　　“你们在做什么？”
　　正当两人在湖边戚戚惨惨凄凄，自怨自艾的时候，一声低喝惊醒了梦中人。
　　两人忙分开。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负手立在湖边，衣袂翻飞，俊面漠然，削薄的唇角紧抿着，正是巫行云。

　　宝儿抹着眼睛，吐了吐舌头：
　　“少爷，我们在吹笛。”
　　“…我可不记得你会这个。”
　　“是亚海，亚海会！”

　　巫行云转脸看着沧海，剑眉微挑，眼中似有诧异之色：
　　“方才是你吹的？”
　　沧海缓缓起身，点点了头，却见对方迈步走近，大手向自己一伸：
　　“拿来。”
　　什么？沧海愣了一下，马上回过神，把短笛递过去。巫行云接了，低头细看，神情甚是专注。但见笛身只有普通长笛的三分之一，笛眼亦只有三个。这也能吹？巫行云皱了皱眉，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然后放近唇边。呜呜地调试了两个音阶，终究只能放弃。

　　“你再吹一次。”
　　捏着短笛的手伸到眼前，修长而有力，指节也不突出，并不像个练家子该有的，跟自己打铁干惯粗活的手完全不同。
　　“亚海，吹呀。”
　　听到宝儿催促的声音，沧海才幡然醒悟，脸上顿时一阵躁热。今天怎么回事，竟然盯着别人的手看到失神。不敢抬头，沧海面红耳赤地接过短笛。这一次，从头到尾，沧海根本不知道自己吹了些什么，只觉得似乎有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不放。

　　一曲终了，慢慢平伏心绪，沧海才敢望向那人。却见对方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素常冷漠的面孔，紧绷的线条，竟放松了许多。固有的犀利和傲然的目光，也似柔和起来？还夹杂着某种难明的意味。

　　这人怎么了？回望着对方，沧海瞬时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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