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恙

　　褪去阳光，暑气的燥热散的倒也挺快。脚下，是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阑珊；心里，是空空荡荡的孤城人去已空。又是夏末，又是夜晚，又是一个人。
　　冷色调的办公室里，桌上堆满了零散的文件，台灯下是笔迹的阴影，若隐若现的迷离。孔羿哲站在落地窗前，俯视着这个城市的喧嚣，而偌大的办公室内，却只有自己清浅的呼吸声，那么微不可闻，仿若无声。
　　心脏还是在跳动，一下一下，如此规则的频率。
　　原来，还可以呼吸，还会有心跳，没有那个女人，还是一样，不是么。
　　“该死，怎么又想起她了。”蹙眉低咒一声，孔羿哲不禁怅然。
　　回神，耳畔又响起前一刻助理进来汇报时讲的话“组织去北方B市的那个幼亲团因为食物中毒，大部分家长都没什么事，倒是那些孩子都比较严重。”
　　抬手轻轻抚额，食物中毒，这样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ZL旅社”，真不知道下面那帮子人是干什么吃的。
　　低头看表，时间尚早。
　　“Ethan，订一张去B市的机票，最近班次的。”低沉的嗓音不含一丝情感，BOSS一贯的嗓音响起，命令式的语气，助理Ethan连忙放下手头的工作去联系机场。
　　“BOSS，最近一班次是今晚十点，酒店方面也已经联系好了。”不出五分钟，Ethan就叩门而进，得到的回答只是孔羿哲淡淡的单音节回应“嗯。”
　　看BOSS又望着窗外出神，Ethan识趣地带上门走了出去。关门声响起后又陷入一片沉寂。
　　北方，那个人最不喜欢的地域。又是她。

　　四年，“ZL旅社”从他手里白手起家，如今已是国旅界的翘楚，为了曾经对那个人的承诺，他实现了她口中所谓可以带心灵去旅行的梦想。
　　往昔在目，女生偎在他的肩头，两人相谐的身影专注于面前那台台式电脑。
　　“阿哲，你喜不喜欢旅游？嗯，我最喜欢旅游了，不是有句话说什么‘带着心灵去旅行’的吗，要是以后我们也可以这般就好了，是不是？”女生低低的呢喃，充满稚气的言语，那样清晰环绕在耳畔。
　　“好，带着心灵去旅行。”男生宠溺地一笑，抬手揉了揉女生毛茸茸的齐肩短发。
　　午后阳光微醺，一室静谧，那时只觉得岁月安好。
　　熟悉的画面在脑海里一一闪过，如今却已是物是人非。
　　然而那年夏末，夜晚河畔清风徐徐，对面女生说出的话却是让漫天星辰陨落。
　　她说：“孔羿哲，我们分手好不好？”她是在征询他的意见吗，分手？怎么会好！
　　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急急地抓住她的手，孔羿哲的声音不复以往淡定清雅，“不好，为什么要分手，我们不是好好的吗？”
　　“可是我好像不喜欢你了啊，那怎么在一起…”她的声音柔柔的，带了丝丝怯弱。
　　“抬起头，看着我！”孔羿哲抚上她的双颊，将她的头轻轻抬起，“你怎么会不喜欢我，前些时日不是还说要和我一起去旅行的吗？我们去哪里好呢，去香格里拉吗？那里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还是去江南的小镇，你不是最喜欢的吗？那是你的家乡哦…不然我们也可以出国，日本怎么样，法国呢？…”如此迫切的语调，颠覆孔羿哲以往的少言少语，可是她却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不出一言。
　　许久，她轻轻退开一步，“孔羿哲，我说我们分手。我不喜欢你了，我对你没什么好留恋的。就这样。”不含一丝温度的语言，竟然从她口中言出，语毕，就转身奔走，不做一刻停留。
　　孔羿哲伸手想去抓住她，拽在手心的却只剩空气。
　　在原地好久好久，夜晚的霓虹灯交辉映在他惨白的脸颊上，夏风竟变得如此凛冽，夹杂着莫名的寒冷。

　　那一夜，河畔有一个男生，呆呆地站到天明，一动不动。
　　就是自己没错，孔羿哲，这就是当初的你。被伤至此，如今却还念念不忘。
　　四年，自那夜以后，从未再见。
　　天知道那时他是怎样发了疯地寻找，四年，所有的希望和期望都被磨灭换来心碎的绝望。
　　柳潋，你怎么舍得，这样一走了之，如此心狠，让人，恨不能已。

　　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让游神的柳潋惊地推门而入，以至于用力过大，门反弹了回来，打到了来不及缩回去的手。
　　夏七巧一个箭步上来接过孩子，轻轻拍打着孩子的背脊，“乐乐乖，醒醒啊乐乐…”
　　这般神情，这般语气，让柳潋不住向后跌了一步，失神地看着她怀里的孩童，她说什么，她叫她“乐乐”，她叫这个孩子“乐乐”…
　　几乎是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还是眼前的场景太过于震撼，柳潋重重地晃了一下身子。
　　眼前的女人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抬眸瞥了一眼，仅此一眼，也让她怔住。这是柳潋，柳潋，这个女人…
　　夏七巧微微蠕动双唇，似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又无言。柳潋看着她脸上变化的表情，终于是回过了神，惨惨地一个苦笑挂在嘴边，从她手里抱过孩子，也不顾夏七巧惊诧的眼神，径直走进了急诊病房，身后匆匆跟来一个蒋昊卿。而夏七巧，却是久久杵在门边，一动未动。
　　这是柳潋，这里是B市，在医院，医院里怎么会有柳潋，柳潋怎么会在B市…夏七巧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最后所有的表情，都回归为对孩子的担忧，仅是眉宇间多了一缕纠愁。
　　处理完乐乐的事情，就已经入夜了。柳潋从乐乐口中取出温度计，体温还是没有退下去，还得继续注射生理盐水。撇过头看了眼夏七巧，“孩子还是有点烧的，晚上可能要通宵打吊瓶，有什么事情叫护士过来就好。”
　　声音再不是从前的唯唯诺诺，细细的声线带着几分清冷的疏离，让夏七巧心头一紧。
　　“小潋，你…”话未说完，就叫柳潋抢了过去。
　　“没什么事我就下班了，好好照顾孩子，这病说不上严重，但并发症对孩子还是有一定影响的。”
　　夏七巧愣了半晌，在柳潋正要推门而出时，出声道：“柳潋，我们可以谈一下吗？”
　　柳潋转过身朝着她微笑，“孩子现在还病着，你先看着她吧，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吧。况且，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语毕，就带上门，快步走了出去。
　　病房内，夏七巧盯着乐乐苍白的小脸，心里满满的都是苦涩。
　　小潋，终于，你还是生我的气了。
　　而走廊的尽头，柳潋痛苦地倚着墙壁，身子点点滑落，终于跌坐在冰冷的长廊一角。
　　四年，夏七巧，你让我怎么无动于衷。
　　那个她的孩子，亦是他的啊。她都已经这么大了，是啊，已经四年了。
　　柳潋想哭，眼眶却甚是干涩，流不出半滴眼泪。

　　B市机场，人流涌动。
　　“Ethan，人在哪家医院？”孔羿哲刚下飞机，便拨通助理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回答是省立儿保医院。
　　有轻微洁癖的孔羿哲向来不坐出租车，出门前就交待了助理让人开车来接。坐在宽敞的商务车后座，窗外是同Z市一样的繁华璀璨。夜光下的城市笼罩着数不清的沧桑憔悴，如己般不能言语。
　　车子匀速地行驶在高速，过了几个收费站，等待几个红绿灯，人来人往之间，愈发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空离的世界。因为他的世界，只有她，然而人去楼空。一抹苦笑洋溢在唇角，孔羿哲自嘲。
　　约莫一个小时，香槟色的商务车驶进了医院的停车场。与此同时，出口的匝道，黑色丰田内，蒋昊卿载着柳潋在道闸升起后缓缓驶出停车场。
　　车内柳潋不禁意地向后一瞥。
　　“怎么了么？还担心那些个孩子啊？”蒋昊卿扭过头轻笑出声。
　　柳潋微微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笑笑。
　　消化科内，近二十张床位上都躺着病怏怏的孩子。孔羿哲闻着医院的消毒水味，好看的剑眉又渐渐蹙起。
　　了解了前因后果，“ZL旅社”的大BOSS亲自来解决这件事情，让那些家长也是心存感激，并没有找什么茬生事。况且孔羿哲那张妖孽的脸，已经俘虏了不少妈妈妇人的芳心，再加上边上花痴小护士的好言相劝，众人也就只是不轻不重地抱怨了几句。
　　看事情也没想象中的严重，孔羿哲只想快些解决这些事离开医院，便草草地嘱咐了B市分部的经理几句，就跑出了医院大楼。
　　闻着室外清新的空气，心跳的频率才渐渐舒缓过来。
　　医院，他真的不想呆。因为那个女人，那么讨厌这里。
　　“阿哲，医院里最臭了！我们不要去医院！”那时她生病，哪怕是发三十八九度的高烧，也坚决不去医院，不管他怎么软磨硬泡。
　　呵，又是她。为什么关于她的点点滴滴，至今还是铭记在心。孔羿哲，你真是窝囊透了。嘲讽地扯动嘴角，孔羿哲转身向停车场走去。
　　“对不起，不是我要打扰你，只是乐乐生病了，现在在省儿保医院…”刻意压低声调的女声传来，等等，她说，乐乐。
　　这个声音，如若不错，那么——夏七巧？她怎么会在这里。
　　孔羿哲抬起修长的腿，快步闻声而去。光线惨淡的停车场一角，夏七巧一手拎着刚买好的清粥，一手拿着电话对着说了些什么。
　　挂下电话，正欲走向电梯，抬起头就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停车场的照明灯在他头顶打下一片灰暗的阴影，双眉紧蹙，薄唇紧抿，漆黑的眸子隐匿在黑暗里，叫人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裁剪得体的西装套在他的身上更添一分决绝，优雅的弧线带着不容忽视的凌冽。
　　孔羿哲！
　　夏七巧几欲喊出这个名字，却见他快步走向自己。
　　“孔，孔羿哲？”带着满满的不确定，夏七巧终是发出了颤音。
　　孔羿哲倒也不应她，只是将上下她打量了一番。
　　碎花的连衣裙，干练的过耳中发，蜡黄的双颊深深凹陷。这般模样，还是以往的那个夏七巧吗？
　　“你在这里做什么？”孔羿哲淡淡出声。
　　“我，我看病…”夏七巧支吾了半晌，“嗯，带，带我女儿看病…”心知再也瞒不过去，脑海里又回映起方才柳潋冷漠的面孔，心下一寒，便底气不足地回道。
　　她女儿？难道当年…
　　“夏七巧，你最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孔羿哲声音渐沉，明显，他不悦了。
　　四年，夏七巧，到底又发生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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