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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月下促膝
「谢利公关的广告播出一个小时了,超市活动下午就已开始,而明天一早就能用你的宝贝点子开始在各大高校进行义演。一个晚上?等你想出办法再付诸行动,对方的客户都能赚的盆满钵满,让莱维尔的客户从此产品下架扫地出门了!」
铺天盖地的雨点打在面庞上,子千晃了晃眼,身体却纹丝不动。
「冯总监,」子千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人,将三个沉稳的音符掷进总监的剑拔弩张里,清淡却有力,子千轻轻转过头,「作为这个案子的负责人,我有理由比任何人都更水深火热,却更有义务向您阐明当前的情势——眼下除了争分夺秒处理危机,我们确实没有其他解决办法。况且不到明早8点员工不来上班,即使现在就想出办法,也没有可供使用的人力物力财力。」
一眼望去,淡淡睫影下,深海的黝黯与幽谷的深邃交替,半丝难以察觉的波澜蕴藏,湮没在面庞的静若秋水和语调的抑扬顿挫里。
怒狮竖起的毛终于焉了下来,目光中的戾气转向文凯,一丝愠怒清晰尚存,却未发作。
「谢利公关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公关广告,整合营销,以及周边宣传活动都准备好,并且这几天没有发布任何相关消息,说明他们早就打算突发制人,在市场上架空莱维尔的客户,趁机吞掉这块份额。可能,还期望在我们自乱阵脚,整个高层闹翻天的时候,坐收渔利——当然,莱维尔高管向来理智英明。」
椅子上的人动了动,微微直起身,依旧侧对着。冯道国脸色由红转白,掸掸外套,神色阴郁。顺着文凯的思路将当前的形势理了一遍,子千稍微放松。
迎着这束目光,似乎真的可以抓住一丝奇迹。
「赵主管说的很有道理。」陌生的声音由椅子上那人传来,三个人不同程度地怔了怔。
「目前最严重的问题,并不是如何挽救莱维尔的客户,而是,如何公关莱维尔自己。」
木讷在三人脸上雪浪般一掠而过,被好整以暇的决策者尽收眼底,但如一枚秋叶,跌落进湛蓝汪洋。
「管理部门机密泄露的应对处理。」子千平静的说。
「不错。」椅子上的人站了起来,望向子千。子千心底霎时泛起一丝颤栗。那双眼,似是黑夜里骤亮的车灯,迅疾,刺目,仿佛任何反抗违背的声音都会如尼亚加拉前的分贝挣扎一样徒劳。能让文凯视为楷模的人,确乎兼具领导者与运筹者的双重品质。
「那不知莘主管有何应急策略?」这声音像极了排风管发出的噪鸣,与刚才楚昊沉稳磁性的嗓音相接,违和感强烈得彻底。
子千深呼吸一口气,准备背水一战。
「楚总,」在子千开口前,文凯又把自己推了出来,「在莘主管考虑应对决策的同时,我想讨论一下对莱维尔客户的危机处理方案。目前公司员工大都还不知情,各大媒体……」
「楚总,」发完这两个音节,子千凝视了文凯一眼,眸子里盛满谢意,然后回望楚昊,坚定,决然,「这样的情况,莱维尔也有备用方案的,对吧?」
与其对望数秒,透过那双清明断然的眼眸,楚昊心领神会,微微挑眉,又坐回椅子。
「你好像猜到了。」
「而且,看上去猜中了。」子千长舒了口气。几天以来藤蔓般盘根错节于心中的怅惘与焦虑,此刻蓦然消逝,心变了水洗过的天空。
「那么,趁着谢利公关暂时还忙于应付客户,来不及对莱维尔高层展开攻势,为了维护莱维尔公关公司的信誉,我,事业部客户主管莘子千,自愿辞职。」
走出元亨大厦那一刻,一年来未曾与自己会晤的轻松与释然,扑面而至。从眼前五十米至数十里,街灯如昼,夜空似锦,华灯煌煌于密集如林的高楼大厦。将近子夜,车流将断未断,或清脆或喑哑的鸣笛,在相对的静谧里才有了分辨。
此刻,赵文凯所说的两种人正在做着相反的事吧。谓之上层的,享受着权力赋予的悠闲,挥霍着欲望赋予的快乐。其余的,连带所谓的中产阶级,同底层一道,在那些高居云端者制造的混乱中未散的硝烟里苟延残喘。
海边与此,三条街的距离。索性步行过去。
「这样就想不开了?」
惊觉语气中的揶揄,子千愣了片刻,随即回过头,看清来人,轻扬嘴角:「海风让人清醒。明天要飞美国,你不回去休息吗?」
「真巧,我也来海边吹风。」眨眨眼,双唇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也趴到了栏杆上。或许因为离得更近,这张脸反而比刚才在会议室的明亮灯光下看得更为分明。那样的气定神闲,自信沉稳,看上去只是二十七八个春秋的积淀。从长而上扬的眉与眼,到写尽柔韧的鼻与唇,延伸至稍尖的下巴,无丝毫宣告阅历的皱纹。
「楚总,既然已经辞职,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洗耳恭听。」
「赵主管何时可任总监一职?」
被距离稀释的灯光下,楚昊一僵,眼神中的错愕异样分明——这个看上去安静温润的壳子里,到底装着怎样的灵魂?
「这个问题还真不像会出自你口啊。」
「呃?」换子千诧异了,停顿两秒,道,「作为赵主管的朋友和同事,我很清楚,并且相信他的实力。」
不料楚昊竟笑出声来。
「我可以回答你——不是保证,因为我马上要调任美国总部——赵文凯很快就能取代冯道国。跟你一样,我也相信他的能力。」说完望向子千,眸子在海水倒映的灯光下,泛起淡淡的微芒。
「作为交换,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眼眶溢出狡黠的颜色。
「我会尽量回答的。」视死如归。
「这么干脆就辞职走人的原因是什么?」
「嗯……谢利从客户那里抽身出来的第一件事,应该就是反击莱维尔,在黄色警报拉响之前,莱维尔就应该跟我撇清关系。正好周五——哦,上周五,我因事请假没有上班,那样的话,所有人都会以为是我辞职在先,谢利造势在后。原稿只有我才有,即使他们想炒作,也找不出创意来自莱维尔管理层的证据……」
对方微微颔首安静听着,至此突然抬头,用低沉而柔软的语调道:
「我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不请求留下来。或许,还有更好的办法,或许,这么快就放弃太过冲动。」虽是初见,可从子千跟冯道国的几番交锋,能看出这不会是一个轻易言弃的人。
「不,这不是放弃。」子千转过身,敛尽慵懒,定定的看进眼前人的双眸,「这只是在必要的时候,摒弃所谓的执着。」
「哦?这种逻辑不像你。」没有冯道国的圆滑,亦没有赵文凯的城府,本应是一个清淡若茶,温润如水的人,此刻听上去却似乎历尽沧桑,落魄贵族世袭城堡里静默无语的旧摆钟一般,无言滴答。
「这些,是一个朋友教会我的。」转身望向远方,此时的海平线一片模糊。似是昔日广寒宫洒了一池的酒,碎尽了一湾波光,清冽了一汪海面。
「朋友……」楚昊微挑眉,语气意味不明。
「现在的楚总,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呢。」不见笑傲风云的张狂,运筹帷幄的恢弘,子千颇觉疑惑。
「敛尽锋芒,藏好利爪的野兽,隐匿在羊群中,同样是一只温顺的绵羊。」楚昊转过身,背靠铁栏,微仰起头,任海风卷起额前的几缕头发,在一袭昏黄中翻飞,「这样做不尽然是为了猎物,也有可能,是遇到了有趣的牧羊人。」
子千静默着,不去打破这种人难得的祥和与宁静。
「这片由钢筋水泥铸成的深林,有着比原始丛林更为严酷的物竞天择,深谙弱肉强食规则的人,往往更加向往自由,却也更惧怕自由,因为,这两个字的代价太昂贵。强悍如我,此刻,对你只有羡慕。」语及此,歪过头瞅瞅依旧面朝大海的子千。
「自由是心的权利,原本可以很简单的。」
「太简单了,有时会受伤。你大概都不知道是谁偷了你的创意。」
「嗯,但是不想深究了。反正已经离开。」
楚昊扭过头,凝望子千数秒,又转回去,再无他言。
未知新月何时生,粼粼波光,渐渐海水,交相辉映。铁栏杆前,一正一反,朝着汪洋,沐尽月色。远离人群车流的喧嚣太久,毫无防备地长谈,错觉顿生,以为这般安宁又能成为永恒。
「莘子千。」终被打破。
两人转过头。远离路灯的一侧,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倚着车门站着,一动不动,深邃的语调染入烟蓝的夜色,似诡异的幽灵。
惊愕爬满子千的眉眼,楚昊看的分明。
「是你朋友吧?我就不打扰了。」说着拍拍他的肩,留下子千在原地发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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