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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
海涛如同恶兽般狂啸着,海水翻腾着托着小舟在海中飘摇,失明的左眼疼得几乎麻木,钟凛咬牙划着双桨,被海浪次次推移开去,又顽强回到原有的方向,终于侥幸靠到了海市的岸边。
他踉跄着跳下船,也顾不得将小舟拖到岸边,只任凭它被浪卷走。一只眼睛失明,他还不太习惯,走路根本是跌跌撞撞,他只得勉力支撑住全身疼痛的身体,往海市中迈步走去。
“小哥!人类小哥,你还来干什么!?快走啊!快走!海市要沉了!”一个尖锐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钟凛回头望去,一只鲛人正藏在一块黑色的礁石下,在汹涌起伏的白浪间勉强扶住礁石对他喊道。
认出她正是自己以前来海市时见到的那些鲛人中的其中一个,他努力对她露出个笑脸,道:“不用担心,我有要找的人,你快去避难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那你找到了你要找的人,也赶紧走啊!海市要完了!”那鲛人担心的再喊了一句,银亮的修长鱼尾在礁石间一闪而过,身影瞬间扎入海水中消失了。
钟凛稳住身子,继续向海市中心走去,一路上尽是横陈的尸骸,萧瑟的街面上流淌着鲜血,他本就走不稳,这次更是滑倒了好多次,摔得全身青紫,但他只咬紧牙关努力往前走去。哪怕爬,他也要找到那个人。他暗自如此发誓道,努力在模糊的眼界中跌撞辨认出前行的道路。
巨大的飓风扑卷而来的声音自他头顶响起,他仰头一看,一张巨大的血色光阵正如同乌云般汹然自九天压下,犹如催命的死神,血色的光晕再次笼罩在骸骨遍地的海市中。周围一片寂静,仿佛偌大的海市只余他一个活人,他不由得越来越绝望,努力扶住身侧的废墟,努力嘶声大叫着:”老梁!?你在哪啊!老梁,你到底在哪啊!?我来找你了!我来找你了!”
凛风裹着血气掠过他的耳边,海市中回荡着他绝望的大吼声,并无一人应答。
钟凛几乎瞬间像被抽去了力气,跌坐在海市满是骨骸的街道上,额头抵住了墙壁。不要这样。他想。梁征那么强,一定要活下来,自己死也无所谓,可是老天保佑,梁征一定要……
“……小鬼?是你吗?!”一个嘶哑的声音带着几分惊讶在他身后响起,钟凛猛然一惊,立起身回过头去,一眼看见梁征正站在身前的废墟中,身上伤痕累累,纵横犹如血脉的烙印如同猛火燃烧着。怔了半晌,他使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一头扑进了对方怀中。
“你还回来干什么?!海市…海市已经到了绝境,你是来送死……”他感到梁征紧紧拥紧了他,紧得仿佛能将他揉碎,低声在他耳边嘶哑低声道。
“死就死吧,反正……我已经这样了。至少,我想跟你……”钟凛的手臂颤抖着,紧紧拥住对方,还没能来得及说完,就感到梁征的身体猛地僵硬了,下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量骤然疯狂的一把将他推开。
他狠狠跌倒在地上,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看见天际那道血色的光阵早已压了下来,将一把推开自己的梁征牢牢罩在其中,瞬间暴出数百数千玄黑铁链,将男人牢牢捆缚在阵中。
“……别过来!别过来!小鬼,快逃!”
血色光阵犹如贪食的恶兽般攒动着,将梁征牢牢封在其中,光阵的血雾涌动间,梁征坚毅的面孔少见的强烈扭曲着,仿佛隐忍着莫大的痛苦,金眸近乎充血般死死盯视着他。
“老梁,老梁!不、我不走!死也不走!”钟凛难以控制的吼道,连滚带爬的扑到那光阵前,一触光阵,皮肤却像触及利刃般尽被割裂,根本无法靠近分毫。
“走啊!”梁征在阵中嘶声对他怒吼着,声音少见的失去了控制。钟凛还想说什么,半空中却突然传来一声怒喝道:“烛龙,千辛万苦,终于得以将你这孽龙封入阵内伏法,也算是天道造化!你杀业众多,今日,海市就是你的埋骨墓场!”
钟凛抬起头,那东岳真人正抱臂肃立云端,俯瞰着海市,身后立着千万天众,表情中露出一丝悲悯,看也没看钟凛一眼。下一刻,云端众上神齐齐捏出咒印,咒印落处,那将梁征困在其中的血色光阵骤然扩大了好几倍,四面玄铁黑墙猛然自阵中拔地而起,随着那血色光阵的紧缩而节节合拢,终究拼成了一尊乌黑的铁樽,血色的光阵随即缠裹而上,顷刻将那铁樽牢牢钉在血色光阵的阵心,彻底将阵中那高大男人的身影封在了漆黑的铁樽中。
钟凛呆呆坐在原地,这一切发生的太过迅速突然,他几乎没能反应过来。他的脑海中猛然掠过梁征被封入阵中最后望向他的表情,那双充血的金眸,向他露出了最后的眷恋。
那一刻,那只庞大的青兽在他的灵魂中癫狂大吼了起来!疯狂的兽魂在他的血液中飞快的流淌着,一阵阵冲击鼓动着他的心魄。他的微微颤抖着低下头,眼眸渐渐染上了疯狂而决绝的最后一抹沧蓝之色。
四周一片死寂,他的唇角露出一丝笑意,片刻,竟转变成了疯狂的哈哈大笑,他狂笑着,拔出手中的剑指向那些云端道貌岸然的上神,高声吼道:
“事隔千年,没想到天界众神还是如此愚蠢!来啊!老子是冥鸿,是你们千年前发了疯都要找的人!就是老子,当年杀了数千数万天界的鹰犬!就是老子,为你们在黑暗中杀了数千数万妖界的魍魉!老子手上的血债数都数不尽,怎么,不连老子一起封印么!?留老子一天,老子迟早会杀上天庭,将你们诛灭殆尽,将天帝老儿亲手掀下玉座!”
那东岳真人怔怔凝视着地上的青年半晌,他清晰的看见,凛冽的沧蓝尽染青年漆黑的双眸,危险的青色斗气渐渐自青年的身侧旋绕而起,渐渐如同潮水般起伏鼓动着,顺着街道流向海市四方。
下一刻,青色的光芒笼罩着的街道上,那些横陈在街道上的刀兵剑戈竟皆褪去一身血锈尘灰,应和般的齐声嗡鸣震动起来。青芒越来越强,斗气越来越盛,满城的兵器皆都嗡鸣震动而起,那些有形的兵戈吟啸声,渐渐形成了一片锋锐而令人胆寒的巨大声浪!
“冥……冥鸿,你……”那东岳真人的唇角微微绷紧,身后的天界部众一片肃然,小心的交换着眼色。他们永远不会忘记千年前这位背叛天庭的神将,曾经叱咤沙场,猛悍善战的神将冥鸿,千年前,这位年轻的半神曾只身一人逃到西荒,力抗三千天界精锐,在整个天界鼎鼎闻名,甚至在当时堪称天界最为强横勇猛的武神!
“是啊,来,和老子过几招!若是今日没有将老子一起封印,你们以后可不要后悔啊!”
血液在血管里如同野兽般奔流着,钟凛索性张狂大笑起来,用剑指向云端千万神众,尖锐的挑衅道。
那东岳真人刚想开口,天地间却猛然一阵巨大的震动,海水徒然从两边分开,从中露出一只庞大犹如小岛的银鳞鱼背。在之前败退后,那只金翅鸟化回鲲鱼之形藏在海底深处,或许是察觉到打败自己的那条巨龙已然被封印了,它便再次从海底深处扶摇而起,掀起万丈惊天骇浪,海水沸腾翻卷着,一时在它的翻搅下波涛怒吼,天地震动不止,几乎让星辰失色。
“鲲鹏覆海!快收兵撤退!不过半刻,这方圆百里就会尽成泽国!”方才天地汹然一震,那东岳真人仗剑在云端勉强稳住身子,连忙皱眉朝身后的天界部众喝道。
还未言声,天地又是猛然几次震动,如同山海崩摧般的巨大浪涛扑上天际,直将海市在浪涛中撼动得摇摇欲坠,那东岳真人一抬手唤出一道白雾,瞬间隐没在了白雾后,周围环绕海市的天界兵将见势不好,也慌忙整队驭马从云端撤去。
海浪疯狂的拍打着海市,巨浪漫上海市的街道,海市犹如风中残烛,顷刻便会被滔天巨浪撕得粉碎。钟凛呆然坐在海市的法阵前,伸手抚上阵中那漆黑的石樽,血色法阵割得他双手皮开肉绽,可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仿佛着魔般的独自低喃着什么。
“即使身体被兀鹫啄得支离破碎,老子最后还是咬牙从地狱的深处爬上来了呢。老梁啊,我们以后就会在一起了。你愿意吗?”
“如果你情愿,那以后啊,咱们一起过日子,我出去游猎耕田,养活你,你在家里给老子织布做饭。懂吗?这些事要你都做不来,就太笨了,老子跟你过日子就赔惨了。”
“……哈,在身体腐朽之前,我宁愿在浴血奋战中死去,也不愿毕生抱着遗憾。我这次再来了,就不走了。你救了我好多次,这一次,我来偿还你的恩情,你该得到自由的。”
钟凛闭上双眼,血色的法阵像荆棘划破他的血肉,刺进他的骨中,那只凶猛的青兽在他的身体中奔腾冲撞,凛然的兽魂在他滚烫流动的血液中昂首长啸,充血的眼睛仿佛正在渴求着更多的血气和杀戮。他明白,自己必须解开曾经套在那只青兽身上的镣铐,这样一来,他才会得到自己曾经拥有的所有力量。
他凝视着那道漆黑如同翩然游龙的烙印,握紧了手中的利剑,将剑锋压上自己的手腕。
「无论如何,都决不能解开你身上的那道封印,一旦解开,那道封印解开之日,将会是你的死期。」
梁征低沉的嗓音仿佛又在他耳边响起,钟凛垂下双眼,握紧了手中的利剑。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不怕再死。他想。我愿燃尽灵魂,燃尽生命,燃尽最后一滴血,而你是最为骄傲强大的神灵,我只唯愿你最后获得自由。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偿还给这个人的东西了。
剑锋猛然砍了下去,扬起一抹犹如烈火般鲜红的血箭。下一刻,青蓝的斗气骤然爆裂开来,覆盖了整片血色光阵,覆盖了整座城池,血色的光阵在强横的斗气压迫下渐渐爆裂粉碎,如同焰火般汹然炸开,扬起千片万片如同血色琉璃的碎片,染尽了一片寂寥的青空。
在巨大的浪涛轰鸣下,海市发出不堪重负的崩裂声,如同暮年的垂死巨兽般渐渐燃烧着沉入海中,万丈巨浪彻底掩盖了天空,也掩盖了岸边怔然观望着的那些妖界士兵的视线。
在渐渐下沉的燃烧着的海市的火光照映下,关翎怔怔立在海岸边,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尊静止的石像般呆立着。那个鬼面人取了面具,怔然望向远处崩摧下沉的庞大城郭,轻轻抱住关翎,将额头贴在对方宽阔的脊背上。关翎回过头去,看见素来冷淡的青池却不知何时已经满脸泪水。
全身是伤的白烽倚在辛震的身边,少了往常那副轻佻的笑意,视线有些怅然的望向海市的方向,他身边的辛震伫立在海滩上,锐利的眼眸死死盯着渐渐下沉的海市,半晌,深重叹了口气,视线望向身侧的白烽,微微闭上双眼。
“我们快走吧,大海在发怒。不过多久,这方圆百里内都会被海水淹没。”
不知是谁最后低声说了一句,妖族的部队渐渐离开了海岸,如同游龙般穿过海滩,消失在了茂密的树林中。
另一片萧瑟海岸的尽头,白啸拄住手头的利剑把稳身体,曾经鏖战过的海岸血肉遍地,他的身后,是无数横陈在地的天界士兵的尸首。不远处,他听见大海沸腾的吼声,千年了,他第一次见到那么高的巨浪,仿佛像要覆盖天际,凶悍得如同恶兽在海中奔腾不休。
他知道海水顷刻就会蔓延上陆地,可能很快会吞没周边的区域,可他已经累了。他伤得太重,天界的士兵不久前才撤退而去,他作为一族首领,袒护着剩下的族人安全离开,已经仁至义尽。
他支撑着身体,倚靠在身边一棵大树边,微微闭上了眼睛,在下一刻,他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抬起眼来,眼前却是那个魁梧而沉默的男人,身着被砍裂的披甲,裸露的结实胳臂上爬满了伤痕。他望向那个男人,那个男人默不作声的在他身边坐下,森绿色的眼眸凝视着他的脸。
“你从来没有违背过我的命令,苍渊。”白啸怔了半刻,不由得微微扬眉。“我命令你带族人离开,命令你守护族群,现在我还是王,你不听我的命令了?”
“族人已经都到了安全的地方。我的王。”苍渊平静的低声道,眼眸静静望着白啸。“我遵守了您第一个命令,但请您饶恕,我无论如何也无法遵守您的第二个命令。”
他时常紧绷的唇角露出一个短暂而浅淡的微笑,总是谦恭而低沉的嗓音中搀入了一丝柔意。
“我的王,我想守护的人,在这世上,从来就只有您一个。请让我陪您到最后,这是为您忠诚一生的我,最后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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